男子正是帝师傅珩,当年圣上登基后他便卸下摄政王的担子,与贺若族族长贺若婈成亲后,留在了雪山与贺若婈共掌族印。
至于帝师...是傅珩离京后,圣上强行册封的。
贺若婈闻言偏头看向他,“你意如何?”
傅珩眼底难得浮现些燥意,“依我看自是不管。”
“李云徵儿子多的是,可吾就这一个女儿,凭何要吾女以命去搏那小崽子一线生机!”
普天之下敢唤圣上名讳的,唯帝师一人。
圣上还是太孙那会儿,便很爱往摄政王府钻,一口一个王叔叫的无比亲热,傅珩虽说被缠的极烦,但也是真心教导过,二人感情自不容质疑,便是如今圣上乃一国之君,在傅珩面前也只是晚辈,傅珩高兴了,称一声陛下,不高兴了给圣上的信便是连名带姓的唤。
此时光听他咬牙切齿的语气,便知是气急了的。
贺若婈心知他说的是气话,毕竟山底下那孩子,按照辈分得唤他一声太老师,他又如何能真的不管他死活,但她并未反驳,因她也舍不得女儿去为他闯九层塔。
可他们都清楚,如今除了九层塔那颗药,无人救得了太子。
被火药震损五脏六腑,便是雪山的医师也无能为力。
唯有九层塔顶端那颗供养多年的神药,可在人还有一丝活气时逆转乾坤。
“他竟活着来了。”
又过了许久,傅珩沉声道。
自从知道贺若真欲回雪山取药后,傅珩夫妇的心情便极其复杂。
他们舍不得女儿,也做不到亲手阻断太子的生机,所以傅珩那时便阴恻恻撂下一句,
‘他若有命到山底再论!’
被火药震损至此,正常人谁能活如此久,若人在路上没了那便是命,他也不必纠结该不该任由爱女去闯九层塔,可那小崽子偏偏命大的吓人,这都七日了,竟还吊着一口气!
贺若婈动了动唇,几番欲言又止。
傅珩与她恩爱多年,又岂会看不出,遂冷了脸色,“婈儿可有事瞒我?”
贺若真抬手覆在他的手上以示安抚,“倒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我这两日才想到。”
傅珩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神暗沉的看着她。
“贺若族有一内功秘法,与贺若族御寒的秘法相似,不能伤人,只在生死存亡之际可以护住心脉,延续十日的寿命,但不同的是,此秘法唯贺若血脉可练。”
贺若真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了声,“我原也没往这处想,但...被火药重伤还能存活至今,应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傅珩拧眉道,“所以,是真真给他续命,才保住他一口气。”
贺若真默了默,微微用力握住傅珩的手腕才继续道,“此秘法无法保旁人。”
傅珩一愣,疑惑的看着贺若婈,“那...”
“除非,真真将秘法尽数过渡给他。”
傅珩面容一僵,“尽数过渡...是何意?”
“从此以后真真便再无此秘法,而太子...因是受人过渡,秘法只能在他身体|内维系十日,之后会自行消散。”贺若真。
这便等于用贺若真的保命符换了李凤璟十日的时间。
傅珩爱女如命,闻言哪还受的住,当即便怒气冲冲的吼道要去弄死山底下那个小崽子。
贺若婈早防着他,一把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扯,“无需你去,三日内他得不到药自会断气。”
“且真真还在外头跪着,你去杀她的心上人,想她恨你?”
傅珩浑身的气焰顿时救萎靡下去,他沉默半晌后顺势搂住贺若真的腰,将头搭在她的肩上,闷声道,“难道真的要答应真真去闯九层塔。”
一句心上人,他作为父亲便不可能下得去手。
况且那还是太子,皇室唯一的嫡出,他是为救百姓命悬一线,霜城有数不清的人因他舍身炸火药才活了下来,于公于私,他们好像都无法阻止。
“我去闯!”
突地,有一少年冲了进来。
少年身姿如柏,面如冠玉,与贺若婈像了七分。
这便是傅珩与贺若婈的嫡幼子傅容倾。
贺若婈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傅珩飞快转身,眼底盛着几许光亮,“你想去?”
傅容倾重重点头,“我替姐姐救他!”
“闯了九层塔便意味着脱离贺若族,姐姐是贺若少主怎能离开,而闯九层塔必须是贺若族嫡系,所以只有我能去。”
傅珩眯了眯眼,沉思道,“我觉得可行...”
“我觉得不行!”
贺若婈没好气的瞪了眼父子二人,“真真为太子做到如此地步,只是想救他的命?”
傅容倾,“自然。”
贺若婈,“便是没这遭,这九层塔真真怕是迟早也得闯一次,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母亲,我不是凑热闹。”傅容倾正色道,“我的武功不比阿差,定能活着出来,阿姐是少主,将来是族长,怎能....”
“你能替你阿姐闯九层塔,还能替她嫁给太子?”
贺若婈。
“自然能...不,不是。”傅容倾惊诧的望着贺若婈,“母亲说什么呢,我如何能替阿姐嫁。”
“既不能,你闯什么闯!”
贺若婈语气一变,斥道,“你都能活着出来,你阿姐自然也能,你好生给我待着别添乱!”
说罢她又瞪向傅珩,“你也是,明知真真的心意偏还跟着儿子煽风点火!”
“怎么,今儿儿子闯一次,明儿真真再闯一次,贺若族后继无人就合心意了?”
傅珩飞快的瞪向傅容倾,“就是,臭小子跟这胡闹什么呢,听你母亲的不许添乱,什么也不懂就凑热闹!”
傅容倾,“.......”
就是变脸,能不能也犹豫一下,哪怕是一息呢?
“夫人说的对。”
傅珩骂完儿子,笑嘻嘻的搂着贺若婈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不如再生一个。”
贺若婈,“...!”
“滚!”
傅珩,“你母亲叫你滚听见没?”
傅容倾,“...”
有没有可能母亲是叫您滚。
但这话他自不敢说,否则定要挨一顿混合双打。
傅容倾离开后,傅珩拉着贺若婈的手,道,“去见见真真?”
贺若婈对他的厚脸皮早习以为常,也不是真的生气,便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去。”
“找个人传话,若她执意如此,出了九层塔再来拜别。”
傅珩面上的笑意顿消,闷闷的嗯了声。
他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要真真心中多一份牵挂,如此才多一分出来的希望。
-
隋林在茅屋中等了一日不见动静,便愈发慌乱,一想到贺若真临走时说的话,他就觉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如此又六神无主的过了半日,终于,外头有了动静。
隋林急忙冲出茅草屋,却在看到来人时难掩失落。
不是国师啊。
但他很快便想到贺若真说的话,打起精神拘了一礼,恭敬道,“阁下可是雪山弟子。”
其实不必问他也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普天之下,只有雪山弟子是一袭单薄白衣行走于雪中。
原奉翎不轻不重的嗯了声,便径自往茅草屋走。
隋林也算识人无数,见此心中一咯噔,这怕是...来者不善啊!
他如此想着,便欲上前阻拦,“阁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啊!”
原奉翎此时哪有心思与他周旋,手腕翻转便是一道内力甩出,因心中有气他下手便稍重些,隋林虽武功不弱,但却不能与雪山长老嫡系弟子相提并论,当即就被击倒在雪中,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眼看原奉翎已进了茅屋,便也顾不得疼,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追了进去。
“阁下,您这是...”
隋林自知不是对手,为了太子安危他不敢得罪对方,即便挨了一掌也还很是恭敬。
当然,这是在他知道对方是雪山弟子的前提下。
云宋人心中对雪山贺若族,是刻在骨子里的虔诚尊敬。
原奉翎没有理他,径自走到塌边从厚褥里拽出李凤璟的一只手。
隋林正要上前阻拦,便见他将手指搭在李凤璟的脉搏上,似在诊脉。
隋林刚提起的一颗心便落了下去。
虽然他心知来者不善,但起码他知道这人不会伤害太子。
然下一刻便见原奉翎将太子的手重重一甩,浑身冒着骇人的煞气。
看那架势,只恨不得对太子立刻下杀手。
隋林,“......”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斟酌几番才道,“国师有话留下,不知阁下是...”
他有种直觉,这人应当就是国师说会找来的人。
果然,原奉翎怒目看向他,“说,那个不要命的留了什么话!”
他得知她来带着太子来雪山取药,心中便有了猜测,眼下知道太子果然只是保住了一口气,便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五脏六腑俱损,唯有九层塔顶端那颗药能治!
隋林错愕的看着原奉翎。
他虽猜到这人身份不低,但没想到他竟敢对国师如此不敬。
“你...”
“我姓原,你们那位沈大人的胞弟。”
原奉翎火气极重道,“现在可以说了!”
姓原,沈大人的胞弟。
隋林一震,那就是雪山下任长老之一。
“隋某见过...”
“啪!”
原奉翎猛地抬手,旁边的木椅当即被打的稀碎,“她留了什么话!”
隋林心中暗暗叫苦,这一母同胞,这位与沈大人的性子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不敢再耽搁,将贺若真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
“砰!”
他话才落,木桌便应声碎了一地。
“她何时上的山!”
隋林瞥了眼木屑,暗暗心惊,这般内力他几辈子都追不上,
“昨日。”
原奉翎深吸一口气,昨日便上了山,那便来不及阻止了!
“她倒是干脆!”
原奉翎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句后便急急出门,才走到门口又回头狠狠瞪着隋林,“她若无法从九层塔出来,我必来取你们太子的狗命给她陪葬!”
隋林身形一僵,顾不得其他疾步追上去,“原公子这话何意。”
原奉翎本已掠出好远,听得这句嗖地便又掠了回来,阴恻恻的看着隋林,“你不知道她上山作甚?”
隋林只觉眼前白影晃了几晃,定睛时人似是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般,他压下心头的震撼,回道,“国师说为太子取药。”
“你知她从何处取药,如何取?”
原奉翎眯了眯眼,冷声道。
隋林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
“哼!”
原奉翎更气了,“几年不见,倒是学会了做好事不留名。”
“你听着,你们太子五脏六腑俱损,本无力回天,是我们贺若少主舍了自身秘法换他多活十日,雪山九层塔内有一颗药能逆转乾坤,但闯了九层塔,贺若少主将从贺若族除名,从此以后不再是贺若族人!”
原奉翎盯着隋林,一字一句道,“闯九层塔,九死一生,百年来无人进过!”
隋林犹如被雷劈中,怔在当场。
从贺若族除名,九死一生....
“可是...国师是贺若少主,那九层塔就不能放轻...”
“不能!”
原奉翎,“你当九层塔是什么地方!除了一层守塔人,其余八层全是重重机关,便是族长也无能为力!”
“少主出不来,你们太子便陪葬!”
原奉翎不耐与他多说,重重甩了甩衣袖,“若少主出来了,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少一样我便立刻脱离贺若族,进宫弄死他!”
原奉翎走了许久,隋林才缓过神来,他郑重的拱手朝雪山遥遥一拜。
原来国师为救太子竟做了如此牺牲!
那位原公子如此气愤,也并非脾气不好,而是关心心切。
换位想想若是太子为人做到如此地步,他们心中定也是气的。
原公子最后那番话,想必是因为听到了近日不好的传言,原公子的意思无非是不能损了国师的声誉。
隋林深吸了口气,心中暗下决定,不论两日后结果如何,此事必须得昭告天下,绝不能让任何人对国师出言不逊!
师徒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罢,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份感情应当被尊重。
-
原奉翎在九层塔守了整整两日,寸步不离。
而傅容倾自贺若真进去后便一直守在外头。
二人谁也没说话,都一言不发的紧紧盯着出口。
他们只祈祷着心中所念之人下一刻便会出现。
可一个等了两日,一个等了近三日,出口仍不见动静。
天已经彻底黑了,再有半个时辰若还没出来,便只能去请守塔人。
而太子也回天乏术。
傅容倾实在忍不住了,抬脚便要往里闯,被原奉翎一把拽住,“再等等!”
“我如何等!”
傅容倾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眶道,“已经快三日了,还不知阿姐眼下是死是活!”
“她那么在乎他,一定会出来的。”
原奉翎沉声道,“若是她出了事...守塔人会第一时间发现。”
所以现在她还活着,但若再有一刻钟她还不能出来,太子便没了。
她所做的这一切便没了任何意义,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她出来了,重伤之下再受打击怕也熬不过去...
所以她才会留话让他在戌时去请守塔人带她离开,哪怕是最后一刻,她也想陪在他的身边。
换种说法便是,太子活,她才能活。
山底,隋林满脸挂着泪水,太子的脉搏他已经快摸不到了。
还来得及吗,还有救吗。
他已经快绝望了。
时间缓缓的流逝着,九层塔外一处阁楼上,傅珩与贺若婈亦是紧紧盯着出口。
还有暗处许多角落里,隐匿着族中所有的长老与许多弟子。
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紧张和担忧。
哪怕他们都知道若少主出来,将会就此离开雪山不再是他们的少主,可他们也无比的希望少主能活着出来,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许是祈祷感动了上苍,又许是里头的人执念太深,万众瞩目下,一身血红的人缓缓踏出了九层塔。
贺若真进去时是一袭干净的白衣,可如今那身衣裳被尽数染红,已经看不出半点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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