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慌忙问:“陛下召见的时候,没有降责于他?”
小太监答:“听内官说,陛下只一开始有些震惊,看不出生气来。”
“看不出生气,那便是高兴了。”梅妃紧张的捂住了心口。
看出自家娘娘的忧心,莹心在一旁小声安抚:“六皇子是个不中用的,陛下从未对他寄予厚望,如今人死里逃生,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证明不了什么的,娘娘不必忧心。”
哪怕有心腹安慰,梅妃也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挑明了说:“你懂什么,陛下生性多疑,平时看着不怎么疼爱太子,可这么多年了,也从未想过废太子另立新储,晏儿和沈玉衡于他而言都只是制衡太子党的棋子而已。”
莹心不解:“可六皇子一向最听咱们三王爷的话了,让他往东,就从不敢往西,娘娘养了他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六皇子是什么脾性吗?”
“本宫怕就怕在这里。”
梅妃不安地在殿中踱步,声声念叨。
“他向来听晏儿的话,即使回京也应该先去三王府,他回京的消息该从三王府传出来才对,如今却是从皇上身边的内官口中传出来的。”
那就说明沈玉衡没有回三王府,而是直接进了宫。
他竟然有胆子绕过晏儿自作主张!
“不行,本宫得去看看。”梅妃思索再三,走出宫殿。
从步辇上下来,在勤政殿外整理了慌乱的心态,踏步进庭中,又是风姿绰约、华贵妖娆的梅妃娘娘。
停在殿门外,不着急进去也不遣人通报,只在门外悄悄听着。
正殿中是皇帝和方才进宫的沈玉衡。
皇帝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自然,失踪已久的儿子重新回京,他心中还是有喜悦的,“这么说来,朕得好好谢谢那个柳氏,救了朕儿子的性命。”
“儿臣已与柳氏成婚,如今人正在城中驿馆内。”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在皇帝面前多了些敬畏的意味,久别重逢,却品不出多少父子情。
“成婚?”皇帝的声音冷下来,顿时从欣慰变成轻蔑,“若要报恩,给些金银绸缎也就罢了,你堂堂帝室之胄,怎可与一商贾之女结亲,传出去只怕是要贻笑大方,败坏我皇族的名誉。”
“儿臣胸无大志,危难之时得一知心人,实在难以割舍。”
沈玉衡跪在地上,态度不改。
只为此事,皇帝便丝毫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叱骂他,“没出息的东西,怨不得你三哥总要教训你,一时半刻不在人眼皮子底下,便作出这些混账事来。”
听多了训斥责骂,少年已经很难在为这些言语有什么情绪波动。
脑海中都是与爱人分别时的温情,他还要早些回去迎接她,无论父皇怎么反对,他都不会屈服。
他知道,父皇并不对他抱以厚望,甚至巴不得他是个平凡的庸才,不会给太子或是他看中的哪位皇子造成任何威胁。
或许父皇曾经深爱过母妃,但母妃人已经去了,帝王给的深情能停留多久?
不过是君恩如流水。
沈玉衡低下头:“儿臣别无所求,只愿与柳氏长相厮守。”
只一次这样说或许是作戏,可冒着惹他生气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就有几分真了。
皇帝审视着少年的表情,又问他,“你当真如此想?你的兄弟们可都盼着与高门贵女联姻,权势永固,你娶一个抬不上门面的女人,可就永远比别人矮上一筹了。”
“儿臣死里逃生,唯此心愿,还望父皇应允。”少年初心不改。
听到这里,梅妃听出了个大概,才叫人进去禀报,打断他们父子间的谈话。
太监躬身走进门来,禀报:“陛下,梅妃娘娘来了。”
皇帝正为少年坚决的态度心生动摇,又怕这动摇背后藏着令人不安的因素,犹豫不决,恰巧此时来了梅妃。
“进来吧。”他许了。
女人走进来,一身绛紫色蜀锦,满头珠翠,甚是华贵,身旁的宫女手上还提着个食盒。
“皇上,快到中午了,臣妾给您带了叠豌豆黄,您尝尝味道正不正。”
人走进来了,视线下移,看到地上跪着的少年,故作惊讶,“唉?这,这不是玉衡吗?”
她走到少年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扶着少年的肩膀哭了起来。
“好孩子,母亲听说你掉进江里失踪了,母亲的心都要碎了,连日连日的睡不着觉,还以为母子就要天人永隔,没想到竟还有相见的一天。”
在女人慈母情深的眼泪面前,少年的冷淡都显得不近人情。
他还是没办法像梅妃这样做戏做的这样全,可也学会了说些虚假、没用但好听的话。
有模有样的回:“多谢母妃关心,正因为惦念着父皇和母妃,儿臣才一路跋山涉水赶回京城。”
看着他们母子情深,皇帝也难得有了谢父亲该有的关心,提议:“正巧你母妃也在这里,便一起拿个定论。”
梅妃擦着眼泪,自己就站了起来,“臣妾不懂外头的事,只由陛下拿定论就好。”
皇帝解释:“是玉衡的婚事,他落难之时被一商贾之女柳氏所救,已经私下里跟人成了婚,刚回来便跟朕求着要给她个名分。”
“孩子大了,要娶个知心的姑娘也是理所应当的。”
梅妃娇气的说着,又慈爱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也不说句叫人起来,只说:“既然你喜欢,收到身边做个侍妾也就是了。”
皇帝背起手来,“你还没听明白,他是要娶那女子做正妻。”
“正妻?”梅妃一下子惊讶起来,深皱眉头,“你可是陛下的儿子,怎么能跟那些下贱的门户结亲,真要娶了一个商贾之女做正妻,被百姓们指指点点,要被人笑死了。”
说着又俯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京中什么好姑娘没有,何必为了一点恩情搭上自己后半辈子。”
沈玉衡只是沉默。
这两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不是父母,是君。
高高在上,从不关心他的想法,从不在意他的生死,如果不是云溪救他,他应该早就死了吧。
而这两个人,不会为他流一滴泪,只会叹息失去了一个还算好用的工具。
少年的沉默让皇帝看到了他的执着,皇帝冷哼一声,“我看他是拿定了主意,听不进去别人的好言相劝。”
“玉衡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懂得这些。”梅妃赔笑着调和。
“他有什么不懂,我看他是聪明过头了。”皇帝没有好脸色,大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既然你这么执着,那朕就许了你的心意,将柳氏指给你做正妻。”
反正他也没有对这个孩子抱有什么期待。
他有很多儿子,也多得是妃嫔,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当的儿子操那么多心。
“谢父皇成全。”
少年磕头谢恩,随即在皇帝的厌烦中被屏退。
待人出了勤政殿,梅妃关切的眼神一直追出去,但人仍在原地,走到皇帝身边娇嗔:“皇上,您怎么也遂着他的心思让他胡闹啊。”
皇帝疲倦的甩了甩手,“已经成婚,便不是个孩子了。爱拿什么主意都是他的命数,朕是天下之君,天下之父,不屑在这些小事上与他纠缠,遂了他的心愿,有什么苦果,叫他自己去担吧。”
“黄德福。”
“奴才在。”
“六皇子既已大婚,不宜留在宫中常住,着册封为王爷,将前朝留下的几间王府拿给他挑一处做府邸,日后便住在外头吧。”
“奴才遵旨。”
看着老太监出去宣口谕,梅妃忧心道:“皇上,玉衡才十六岁就另立王府,他哪能担得起啊。”
皇帝抬头看她,宠爱的挑了下她的下巴,“你何必如此心慈,又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你对他再好,他也未必把你放在心上。”
梅妃微抿红唇,柔若无骨的倒在皇帝身上,声音娇媚。
“玉衡虽不是臣妾的亲生骨肉,可皇上的孩子便是臣妾的孩子,臣妾对他和对晏儿都是一样寄予厚望。”
皇帝搂住她的腰身,调笑着拍拍她的屁股,“好了,朕已经赐了他府邸,你作为他的母妃,就给他置办些旁的吧。”
“皇上放心就是,臣妾自会安排妥帖。”梅妃笑着,眉目间是尽在掌握的自得。
第54章 54
◎为你神魂颠倒◎
寒风吹在屋外, 从窗户上刮过,发出呼呼的声响。
空中低沉着乌云, 寒风时起时歇。
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在屋里取暖的人即使身上没那么冷,心里也是阴风阵阵。
秀心泡了热茶端到桌上,倒了一杯呈给柳云溪,“小姐,喝口热茶吧。”
采晴在炭盆边蹲着,小脸烤得通红,一边往盆里加炭一边嘀咕:“北方的冬天可真冷,咱们带的衣物完全不够御寒, 还好在路上添置了些冬衣,不然真是要冷死人了。”
青娘从外头进来, 把门关上, 开口道:“我在驿馆里逛了一圈, 这里没住什么人, 外头有守卫看门,虽然不比客栈里舒服暖和,但一定比客栈安全的多。”
说话间注意到了蹲在地上的采晴,提醒她:“你别往炭盆那儿凑的太近, 当心脸上太干要破皮的。”
采晴闻言,小步往后撤了撤。
盯着碳盆里明显的火苗, 抱怨道:“这儿的炭也不好,总是着火, 我要不在这看着, 万一点着了什么, 也太危险了。”
“总归只是暂住, 等姑爷回来咱们就能搬去张家住了。”秀心笑着畅想,“张家可是大周的首富,吃穿用度说不定比咱们府里都要好上几倍。”
丫鬟们来到了新地方,有很多新奇的感受,虽然不习惯陌生的环境,但相熟的人在一起说几句话,便消解了不安的恐惧感。
她们话说的勤,更衬的柳云溪比往日沉默的多。
几人看向柳云溪,发现她手里扶着茶盏,眼神却痴痴的望向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姐?”青娘唤了她一声。
柳云溪微微回神,目光也没从窗外收回来。
秀心小心问:“小姐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担心玉衡。”她捧着茶盏抿了口热茶。
丫鬟们面面相觑,只觉得小姐真是爱操心,上京一路都跟姑爷形影不离,眼下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要替人担心。
采晴开口安抚道:“姑爷不是回家去了吗,许再过个一时半会儿就回来了。”
“这首富家里就是不一样哈,亲戚拜访都不能直接去登门,还要在驿馆里上等一等。”秀心接话,惊叹着调侃,活跃活跃气氛。
青娘:“能在京城立足的大户人家,规矩自然多。”
知道丫鬟们说话多也是为了让她放松精神,柳云溪还是要提醒她们:“京城不比扬州,咱们是客居在此,平时关起门来说几句就罢了,出了门在外头可不许随意议论。”
“是,奴婢们记住了。”几人应声。
阴沉的天空遮蔽了阳光,分明还是上午,光线已经昏暗到如同傍晚。
客居在外,尤其是在高门权贵数不胜数的京城里,说话总要格外注意的。
柳云溪是个谨慎的人,也对沈玉衡的处事颇有信心,离开扬州之前,二人也去好生拜访了李鹤,从他那儿得知了有关皇帝、太子和沈晏的消息。
可从别人口中探知,和自己亲身经历有着天差地别,更何况她是个民女,没有资格进宫,没办法陪在沈玉衡身边,和他一起面对。
若是皇帝因为玉衡同商贾之女成婚而面责于他……
万一沈晏回京后在皇帝面前胡乱说了什么坏话,让皇帝误会玉衡的失踪……
最忧心的,还是受制于人的境地——哪怕已经成了婚,皇帝不认,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个没名没份的外室。
她不想为名分之事大费周章,但王公贵族择正妻,一定是慎之又慎。
前世她卡在这一步,再没能得到进一步的认可。
若是沈玉衡拗不过皇帝的意思,连这一步都做不到的话,或许……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吧。
她不想对沈玉衡灰心,也不愿自己在面对失败时慌了手脚,习惯性的提前做好不同的打算——既然敢赌,就要拿得起,放得下。
至于是拿起还是放下,只等他回来,给她一个结果。
深思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一人在外头问:“请问是柳姑娘下榻在此吗?”
青娘最先反应过来,过去打开门缝,回话道:“是,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那人指了指外头,说:“驿馆外来了人,说是来接姑娘的。”
闻言,秀心和采晴一脸惊喜。
“一定是姑爷回来了!”
她们看向柳云溪,柳云溪纠结许久的思绪在此刻短暂放下,起身走出门。
穿过曲折的路来到驿馆外,寒风从颈边掠过,身上的热气很快散光,望向台阶下,却不见熟悉的身影。
的确有一辆马车等在外头,但马车后头跟着的小厮,左右候着的嬷嬷,还有前头两个丫鬟,都是陌生的面孔。
柳云溪疑惑的看着几人,那两个嬷嬷却很主动。
往门边瞥了一眼,瞧见有个貌美的姑娘,便走上来搭话:“想必这位便是柳姑娘了。”
二人并未行礼,柳云溪下意识觉得来人并非善类,反问:“敢问尊驾是何人?”
嬷嬷自豪的解释:“奴婢们是宫里梅妃娘娘的仆从,刚刚被指到六王爷府上伺候了,特来接姑娘与咱们王爷团聚。”
梅妃娘娘,六王爷?
身后三个丫鬟听着,眼睛都睁大了。
又是震惊,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规矩,交叠的手下却在使劲儿掐自己的手心。
她家姑爷,竟然是王爷??
丫鬟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事,心中慌张着不知如何回话。
柳云溪没有注意到身后三人的情绪变化,依旧不动声色的与门前的嬷嬷交涉。
“不知王爷何在?”
“王爷刚得了新府邸,现下正忙,故而是奴婢们前来迎接姑娘。”
两个嬷嬷挂着笑脸,笑意中却不见一丝恭敬,反而像是嬉笑着打量她这个扬州来的南方女子。
柳云溪不想看她们算计的眼神,垂眸道:“我与王爷一早做了约定,要留在此地等他回来,既然他未能赶来赴约,我也该多等一会儿,不如几位嬷嬷陪我一起等会儿。”
她当家惯了,不会被几个戏谑的打量看得慌了神,反而在心底为这几个奴才的不懂规矩,揣测到了她们背后的主子,梅妃娘娘的态度。
知道她是沈玉衡的妻子,梅妃哪怕不承认她的正妻身份,想故意搓磨她,她也绝不是几个宫里出来的奴才可以随意支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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