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与太子对视一眼后, 放挟了那么一块月牙状的白肉, 入口轻轻抿。
其味鲜美无比,却有一种特殊的韧劲,吃起来令人回味无穷, 格外美味。
江有良见太子与胤禛吃了后,眉头微展,最后这才笑着说道:
“如何?您觉得这菜的滋味可是美味无比?”
胤禛皱眉问:
“敢问巡抚大人, 这究竟是何物?”
江有良抚须一笑:
“不过是取一百条鳜鱼的鱼颊肉上锅蒸熟, 再浇上汤汁罢了, 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只是这鱼颊肉每条鱼只有两小块指甲盖那么大, 所以显得特殊了些。”
江有良说的风轻云淡,可是太子二人手中的银筷串差点没被捏断了。
这一路以来,他们见过无数的百姓,连草根、树皮都吃不起,可是堂堂巡抚却在自己府上载歌载舞,奢靡成性。
太子脸色有些不好,但是这会儿为了套话,却什么也没有说。
胤禛也冷着脸,不过他向来冷面,是以江有良并不曾看出二人眼中的异色,反而热情的招呼着两人用餐。
只是方才听江有良的话后,胤禛与太子二人已然有些食不下咽。
也不知道……小十四的调兵可回来了?
太子在这一刻心中才生起了深深的忧虑。
他并不知道小胤祯是否能安全无虞地将庐州军带回来,带到自己眼前。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江有良此刻能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贪欲与奢靡展现在他和老四眼前,必定有所倚仗。
要么,他是要将他二人想方设法的拉下水,要么他便另有打算,可是打算必定可以完完全全的将他所有的图谋都掩盖下去。
久居的深宫中的太子格外清楚一句:
没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宴会仍在继续,继那道鱼颊肉被江有良用了两筷子后又上来一道粟米羹。
可若是仔细去看,能看出来那其中的粟米乃是用蟹黄制成的,只是不知用什么手段做成了粟米的模样。
可这哪是是螃蟹的季节呢?
一顿盛宴,出不完的花样,说不尽的奢靡无度。
等酒足饭饱,江有良这才请二人去休息。
只是不知那江有良如何想的,太子与胤禛两人并未在一座院子,而是比邻而居。但这也可以想象江有良这座府邸,占地面积何其广阔。
如今正是冬日,虽然这会儿天色渐暮,可是院中那的景致却已是极佳。
听扫院子的仆人说,老爷嗜美成性,府中有一座特殊的花房,用来培养花草,便是如今的天气也是日日鲜花铺满道路。
而如今的气温,自然少不得日日换了。
冬日的鲜花,娇贵更珍贵,若是平时,最多不过一句奢侈,可是现在……胤禛不禁想要问一句,他江有良一个小小的安徽巡抚哪里来的银子?
胤禛事后问了一句,若是没有鲜花又该怎么办?那仆人很是诧异的看着胤禛,似乎没想到堂堂皇子阿哥能问出这么朴素的问题。
他说,没有鲜花便以丝绸为花,总之老爷说了,府里日日定要繁花似锦,老爷是个讲究好意头的。
胤禛顿时无言。
当夜,胤禛与太子并未再聚,二人心里都清楚江府定有什么不对劲儿之处,是以并未轻举妄动。
可这一夜,并不好过。
翌日,晨雾缭绕之时,那原本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着的官道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划出了一条笔直的长线,露出了其下的官道。
一支千人队伍正在上面行走,不知过了多久,这支队伍停下脚步开始休整。
这一路跟着小胤祯走的兆佳参将再一次在一个山洞里收获了吃不完的美食以及可以御寒的棉衣之后,对方才不久前许愿过的小阴针,直接在休整之时冲着小胤祯来了一个五体投地。
可偏偏小胤祯看着人小小的,可是说话办事分外的老成,当然如果不是他学胤禛说话就好了。
只见小家伙这会儿因为怕冷缩在梁钰的怀里露出了一个脑袋,明明奶声奶气的说这话,可却小脸绷紧:
“咳,兆佳将将快起来,地上凉,爷并没有做什么的!”
正经不过三秒,小胤祯又探出头,悄咪咪问:
“对啦,我们一会儿就可以找到四哥嘛?”
“您放心,最多不过十里地了!”
兆佳参将谢恩后就麻利的从路上爬了起来,可是看着小胤祯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这么一个活祖宗,天爷呦,那小嘴一张,然后就有了难以想象的美味佳肴,棉衣锦袍……
若非是后来他让人再去打探的时候,得知那些东西在他们走后半个时辰就消失了,他都恨不得把这位活祖宗供起来。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两位爷能这么放心的把这位小爷放出来了。
有这样的本事,谁敢惹啊!
而第一次没有跟随哥哥们出来的小胤祯,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一样,这一路走来都分外乖巧安静。
梁钰看着小家伙那副乖巧的模样,忍住自己想要在小胤祯头上摸一把安抚的动作,将抬起的手握拳抵在唇间,轻咳一声,随后便换来小胤祯关怀的回望,他担忧道:
“梁统领,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梁钰温和道:
“臣没有,都是臣无用,才让您在外露宿了两夜,等回去臣便向太子爷和四爷请罪。”
小胤祯听了这话,抓着梁钰的袖子晃了晃:
“没有呀,梁统领你很好的!回去要是二哥和四哥罚你的话,我会保护你哒!”
梁钰没忍住,唇角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
“好,臣等您保护臣。”
梁钰和小胤祯的对话被一旁的兆佳参将听到后,兆佳参将都不由酸溜溜的说道:
“奴才对十四爷您也是一片赤胆忠心,您怎么不瞧瞧奴才啊?”
小胤祯茫然的看了一眼兆佳参将:
“兆佳将将,宝,咳,爷看着你呢哦!”
兆佳参将更酸了:
“您叫统领大人梁统领,怎么叫奴才就成了兆佳将将了?您连奴才的官职都记不住呀?”
“宝宝没有!”
小胤祯急急就要解释,可是他一个小人嘴皮子并不利索,想了半天也没有憋出一句可以完整表达自己感情的想法,倒是把自己憋了个小脸涨红。
兆佳参将这才低头笑笑,方才佯装有些失落的开口道:
“罢了罢了,奴才明白先来后到的,奴才定然是比不过统领大人的。”
兆佳参将唉声叹气地说着,小胤祯却当真了,反而从梁钰怀里挣出:
“没有的,宝宝也喜欢兆佳将将。”
兆佳将将就是兆佳将将,梁统领就是梁统领,小胤祯一时有些苦恼,不知道为什么兆佳将将不开心。
兆佳参将嘿嘿一笑,随后就被小胤祯用软乎乎的小手拍了拍手背,认真的看着兆佳参将:
“嗯……现在宝宝最喜欢兆佳将将哦!”
“哈?!真的?奴才,奴才真是,真是太开心了!”
兆佳参将本来只是自个差点酸成一个柠檬精,可是被小胤祯这么一安抚,差点要冲过去,将小胤祯抛在空里举高高了。
幸而他还知道现在天气寒冷,没敢伸出那双爪子,但即使如此,他看着小胤祯的眼神,也带着不同以往的狂热。
他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啊!!!
兆佳参将热泪盈眶,他只是一句戏言,如何能得小主子这般?
兆佳参将出身并不好,不过是因着旗人的身份,入伍之后得了几分便利,再加上会来事儿,且骁勇善战,这才在三十好几的年龄坐到了四品参将之位。
他一生忠君爱国,更是在前年皇上初次西征之时为皇上所折服,几次出生入死,受了不少的伤,才换来了如今太平的庐州驻军的生活。
可是这一刻,他对一个奶娃娃竟也升起了当初面对皇上的心。
只是曾经那份臣服之心,因为眼前小娃娃的一片真心,化为心甘情愿的守护之心。
兆佳参将抿了抿唇,将手抚在胸口,郑重道:
“有您这句话,奴才,愿为您鞍前马后,效死输忠。”
小胤祯听不懂兆佳参将这些成语,可是他对于死字分外敏感。
他曾做过的那些梦里,哥哥们都是因为一个死字才受尽苦楚。
此时的小胤祯并不清楚死所代表着的离别之意,可他依旧知道死并不是什么好话。
是以,小胤祯连忙上前一步,用温暖的小手攥紧了兆佳参将冰凉的食指,认真的说道:
“宝宝不想兆佳将将死,宝宝不要!”
兆佳参将有些哑然,他挠了挠头:
“奴才就是那么一说。”
能活着谁愿意死呢,他只是想对小主子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嘛。
梁钰看着兆佳参将终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后,这才扯了扯嘴角:
“哼,你若是真的敬重十四爷,就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办好了这次的差事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
“即刻整队出发!”
……
安庆素有“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的美称,即便是如今被冰雪覆盖成了一个冰雪世界,依然有着一种琉璃净澈之美。
与庐州不同的是,这里的安庆分外繁华。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倒是真有几分令人向往的热闹。
只是,这里一点也不像那道密折中所说的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小胤祯带着梁钰和兆佳参将已经到了离省城一里外停下整顿。
梁钰和小胤祯对视一眼后,小胤祯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
“梁统领,这里好热闹呀!”
梁钰抿唇道:
“这里是很热闹,只是热的有些不正常了。十四爷,您看——”
梁钰抬手一指道: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大门口外的百姓来来回回似乎就那么两身衣裳,您还记着,咱们第一日到合肥时那胭脂铺子的掌柜所说的话?”
“唔,是那个有小宝宝的伯伯吗?我记得那位伯伯家里明明有吃的,可是却要去吃白面土,还说他们家的大米是要还给官府,官府是什么?是和豆腐一样的吗?”
梁钰点了点头,听了小胤祯的最后一句话后,唇角更是扬一抹讥讽的笑:
“您话可真说对了,这安徽官府只怕连豆腐都不如,豆腐尚且可以让百姓饱腹,可是这安徽的官府可就不一定了!”
小胤祯有些不解,而且记得拉住了梁钰的衣角:
“那,四哥……”
梁钰道:
“别急,咱们稍后就去找太子爷和四爷!只是咱们这么多的人,若要入城只怕不易。”
他们踏入安徽境内,不过三日便已经被人得知了行踪,且安庆府如今连面子工程都已经做得这样的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都不禁怀疑安徽巡抚另有后招。
梁钰性子谨慎,是以想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小胤祯想了想,指着自己说:
“有宝宝啊!没有人可以拦宝宝!”
小胤祯挺了挺胸,如是说着,梁钰还有些迟疑,小胤祯眼珠子一转,随后立刻开口道:
“‘十四弟当初出来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阿哥的衣裳,就连身上的玉佩也带着,他们有几个狗胆不信?’梁统领,二哥说哒!”
小胤祯的记忆力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话音刚落,兆佳参将便立刻接话的:
“就是就是,十四爷这品貌气度,再加上这身皇子服,我倒要看看那些人有几个狗胆,敢不放行?!”
梁钰:“……”
梁钰一言难尽的看了兆佳参将一眼,强忍着没有点破小胤祯那话里面的“狗胆”曾经也是包含着兆佳参将的。
但是小胤祯这话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梁钰遥望了一眼远处的省城城门,轻轻点了点头。
“臣,遵命。”
他一时不能想到别的法子,只是可以预料的是,他们这些人和城门守卫若是发生争执,又要波及到百姓了。
可是,就与太子和四爷的安全,梁钰还是选择了后者。
可是小胤祯就没有考虑这么多的能力了。
小胤祯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想很想见到4个,嗯,勉勉强强也加上二哥吧,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进城!
随后,小胤祯为首,身后一左一右梁钰和兆佳参将,往后是十人小队,最后才是那支千人大军,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朝省城大门而去。
守城的守卫皆是江有良的亲卫,因为提前得了提点,是以即便今天是每隔一会儿就要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们也看起来格外的尽忠职守。
小胤祯等人一路过来的时候,立刻便有一人眼尖的看到后,便欲悄悄的退回去通风报信。
梁钰疾喝一声:
“拦住他!”
弓箭手立刻出手,一箭命中,随即气绝身亡。
“呜——”
“敌袭!”
角声响起,守卫们立刻爬上堡垒,关上城门,丝毫不顾此刻还有些徘徊在外的百姓们。
“放我们进去!快放我们进去!”
“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
“知府大人可没说还有这事儿!”
……
人声嘈杂,人挤人之下差点有一个幼童被踩死在脚下,还是小胤祯眼尖,连忙拉住梁钰:
“梁统领,那里有个小宝宝!”
梁钰循声看去,对于外面百姓乱做一团的状况很是不满,他眉头一皱,直接抽出一把雪白发亮的宝剑,爆喝一声:
“弓箭手,搭箭!我看谁敢动谁动,下一秒就是这些箭的活靶子!”
许是因为方才那守卫意图通风报信,便被一箭射死的一幕深入人心,梁钰这话刚一出口,所有人立刻像是木头一样,僵立原地。
唯有那不知世事的幼童懵懵懂懂的从地上抬起头,最后哇哇大哭起来。
“娘!我要娘!”
没过多久,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将那幼童搂在怀里,还用背对着小胤祯等人,显然是准备用剑来抵挡射来的剑指。
但梁钰没有去看她,更没有挥手放箭,而是走上前去,朗声道:
“吾乃京城御林军统领梁钰是也,这是十四阿哥,为皇上亲派来此,尔等还不如速速迎驾?!”
“我呸!我们大人府里还有太子爷和四阿哥呢!十四阿哥?那是什么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兆佳参将竟然直接夺了身后弓箭手的长弓,连瞄准都没有瞄准,便一箭射出,百里穿杨,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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