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同意!我拿到权限了,现在就过来当面重启系统。”那位浅色头发的beta一路小跑跟过来。
“站住。”提温淡声喝止,枪口压得更实了一些。
对方面色微变,但还是站住了。
“保持距离,视窗对我开启。真的,没必要耍花招,”说到一半,他话语中的寒意被刻薄的笑冲淡,只剩刺人的嘲弄,“我敢肯定,在这方面你肯定没我熟练。”
对方抿着嘴一言不发,脸绷得紧紧的,只有操作时微微发抖的手指泄露了情绪。看来原本她真的收到了附加的命令。
提温单腿迈进开启的飞行舱内部,背靠座椅侧边,将安戈涅拎到登上飞行器的踏板上,随时可以松手把她推下来逃离,枪口依然紧贴她的太阳穴。
从交涉开始到现在,他握枪的手没有哪怕半分颤抖。
——对空监测防御系统关闭重启。
——空中交通指挥关闭重启。
“好了。请您遵守承诺。”交涉代表的话语露出怨气的尾巴。也是,谁都不想好好地来完成工作上的应酬,结果变成一不小心就会担上外交事故罪责的倒霉蛋。
提温哈地一声笑,仿佛觉得对方难以克制的情绪有趣极了。
“那麻烦你让后面的狙击手也遵守承诺。”
这么说着,他突然手臂发力,将安戈涅转了个身面对他,同时略微缩身,拥抱盾牌似地揽住她。这是防止对面最后时刻反悔试图狙击他。
安戈涅挤在门边,垂眸望着他,看着他彻底坐到飞行器内部,原本持枪的那只手飞快地操作起驾驶台上的面板。
引擎运作的震动越来越强烈,面板上亮起准备完毕的绿灯。
提温冷不防抬起头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像要将这一刻所见印在记忆里。
飞行器为战胜人造引力积蓄能量的震颤通过脚底,在这一刻直抵心脏,安戈涅的胸口像被电流击中,但她身上反应更大更快的是胃袋。
那里狠狠地揪了起来,她艰难抽气,后半拍理解了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生理反应:
只要将她往后一推,提温就可以逃走了。
最好的情况下,他突围闯出陶朱双蛇后续的拦截,想办法彻底拆除身体里的那颗炸弹,彻底获得自由。
然而那也意味着,只要陶朱双蛇还存在,她就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明明是早就想清楚的结论,是她大胆行动前便接受的前提,然而分离即将作为事实降临的时刻,她还是不受控地开始发抖。
但她还是轻声说:“你走吧。”
提温唇间吐出一个短句,是什么安戈涅没听清楚。
操作杆猛拉到底,飞行器嚯地爬升,强烈的气流从外涌入,安戈涅险些被甩出去,但扣着她的手臂收紧,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肩膀。
这架安保用飞行器猝不及防登上高空,门都没关,走出醉酒般的曲线,毫无规章地绕了一个弧,又骤然向反方向加速。
在惊呼和喝骂声中,黑色的飞行器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小点。
砰!飞行器舱门终于关上。高处狂风尖利的呼啸终于消停下来。
安戈涅松开手臂,僵硬地滑落进副驾驶座,呼吸急促。她木然盯着外面快速掠过的星城区块数秒,像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默契达成的共识明明是她作为人质掩护他离开,但为什么……
因为刚才吃了好多口冷风,她说话也不太利索:“你……我……”
脑子里一片混乱,疑问太多,她都不知道想问什么。
提温没有作答。她转过头,他给她一个面无表情的侧颜,锐利的视线在操作台仪表数据和前方空路之间来回,像在专心驾驶,只是耳朵到侧颈都红得厉害,吸气呼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
不安定的氛围填满了不算大的飞行舱室,像个巨大的、时刻在膨胀的充气球,挤压着本就稀薄的空气,让她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这持续压缩蓄力的东西就会在刺激下引爆。
而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爆开后发生什么。
半晌,安戈涅试探性地唤:“提温?”
“到前面的大桥那里就跳伞,降落伞包在座位下,你先穿起来。”他依然目不斜视,语调快而紧,像是在安排应急工作。
“不放弃这飞行器就会很快被追上?”
“定位部件在硬件里,关闭功能只是做个样子。”
安戈涅就不多话了,依言翻出降落包,阅读说明后穿上小背包形态的逃生装置。
“你的。”她把提温那份放到他膝头。
“谢谢。”他回了异常客气的一句,但整个人绷得像是随时会跳起来,在她缩回手之后浑身的肌肉才松弛些微。
提温所说的大桥近了。夜摩星城从太空中看宛如沙漏,两个偏扇形的独立区块以一道宽阔的立体栈桥连接。来往两个区块的飞行器和地面交通工具都在靠近栈桥时放缓速度,先行驶在高架桥上,而后在进入栈桥主体之后,沿着设置好的磁性轨道有序前进。
栈桥外部通体包裹在梦幻的星光之中,内部也另有玄机:过路人从内呼啸而过时,很难不注意到通道内部的投影演出,一年四季不同,有的时候宛如穿梭于星海,也有时仿佛回到了蓝星的青翠草原之上。
——这些都是安戈涅之前在联盟导览手册上看到的。
可惜她是没机会体验了。
飞行器进入自动驾驶模式,沿着空中道路最右侧飞驰。目的地设置在栈桥对侧下城区的某个坐标,在他们弃它而去之后依然会忠实地奔赴那里。
栈桥近旁五光十色的星光打进舱内,两个人都面目模糊。另一边的舱门悄然开启,凛冽的风吹乱发丝,安戈涅往外面看,却被迎面打来的气流迷住了眼睛。
“我抓着你。”提温说。
“嗯。”
他轻轻推了她一记,足下一蹬。
安戈涅来不及发出任何惊呼,就和提温手拉手地跌出了飞行中的交通工具。他们穿过灯光编织的星彩迷雾,危险地掠过高架桥的围栏,向着栈桥入口外道路下方、流光溢彩的暗处坠落。
半分钟后,桥下立柱的阴影之中,安戈涅手忙脚乱地脱下降落伞包,反手扔给提温,捂着胸口喘气,有点摇摇晃晃。
她绝对不是极限运动爱好者!
为了防止引起过往行人注意,他们混在光线里,直到跳下桥面才张开降落伞,那最后的冲刺和落地让安戈涅胃里翻江倒海。
“不能扔在这里,容易找到。”提温说着快速整理好伞包挂在身上,等她气息恢复平顺,便拉着她就往桥洞深处走,熟门熟路,依然没有正眼瞧她。
在第一次跳伞过后的十分钟内,安戈涅又体验了爬下水道的滋味。虽然空气肯定称不上清新,但比她爬下来之前想得要好一点。
提温目标明确,像是对夜摩星城的地下构造了如指掌,单手举着手电筒,另一手牵着她,带她在潮湿的巨大管道内部穿梭。
两人踩着轻微的积水前进,谁都没说话。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回荡在管道内的,只有重叠的脚步声、呼吸,还有顶上滴水在地面砸出涟漪时的轻响。
冰冷的水滴第一次砸在鼻梁上,安戈涅猛地缩起肩膀。提温立刻收步,她有些窘迫地呼气:“有水滴到我脸上。”
他好像笑了笑:“这里没有摄像头,辛苦你忍耐一下。”
这样的环境中时间仿佛失去意义,走了不知道多久,提温折入一个拐角,不知道从哪摸出钥匙,打开了扇安装着旧式机械锁的铁门。里面堆放了许多维修工具。
他很快从箱子的空隙中翻出了一个大袋子,将里面的两叠衣物交给安戈涅,话语仍旧简洁过分:“换上衣服,戴好帽子和口罩。”
说完,他就绅士地背过身去,哪怕她其实根本不用脱下什么,把宽大的连体水道工作服穿上就好。
做好基本的伪装后,他们继续在水道中前进。
安戈涅也终于忍不住了:“提温。”
她说着略微加快脚步,作势要走到他身侧。
拉着她的手指好像紧了紧,提温步子陡然加快,微妙地维持了他们半步的前后距离:“什么?”
她看着手电筒那一道刺入潮湿黑暗的苍白光柱,抿了抿唇:“我们去哪?”
“我有个安全屋。但要先绕点路、再换几次装扮,可能有点辛苦。”
“哦。”她问的不是这么具体的目的地,她猜想他也清楚。
他们逐渐开始走上坡路,而后终于到了前往地面的出口。安戈涅在这时蓦地驻足。
提温像是要回头,但硬生生地停住,只侧回来四分之一:“累了吗?”
她的手在他的指掌包裹下挣扎似地扭动,语调平淡,像是故意为之:“你从刚才就一直不看我。为什么?”
提温又明显僵硬起来:“我不能看你。”
“为什么?”
回她的还是硬邦邦的短句:“我不能。”
她努力将手往回抽:“提温,我现在有点混乱,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好像对我避之不及,你后悔带上我的话——”
“安戈涅!”他猛地吸了口气,语调罕见地有点气急败坏。
“我不敢看你。”
安戈涅怔住。
又有沉重的水珠在他们之间砸落,滴答一声,溅出的水花只到脚边,锤打出的深刻鼔皱却久久无法平复。水汽悄然打湿了一双交握的、发烫的手掌。
提温的脸朝她的方向偏了一下,还是没有完全转回来。他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柔软的咬字模糊,语义却清晰:
“否则我恐怕会忍不住。”
第109章 应许冠冕11
安戈涅瞪着他的后脑勺, 嘴唇微张数次,可每次启唇, 都感觉狂跳的那颗心脏要从喉咙口滚到舌面。
于是她最后什么都没说。
提温闭了闭眼,语调恢复正常:“上去之前,请把光脑交给我,我要稍作处理,否则会被定位。”
安戈涅解下终端,递过去的时候动作略微停顿。他用余光瞥见了,唇角翘起来:“后悔了?”
“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她硬邦邦地回道, 把小小的电子器械放进他摊开的掌心。她的指尖无意刮过他的手掌,他又深呼吸。
说是处理, 就是关闭终端电源后放进一个特制的密封袋里。安戈涅见状奇怪道:“真的不用把芯片销毁,然后让它随废水漂流吗?”
提温沉默的两秒透出无奈的意味:“没必要。身上还有别的电子产品吗?”
安戈涅再三确认,最后把进陶朱双蛇园区时收到的金属铭牌也交给他。她害怕里面也有什么定位装置。
“这个扔了就好。”他手腕一翻,那铭牌扑通落入积水看不清了。
“走不动了不要勉强自己,告诉我。”
“嗯。”
爬过长长的楼梯,从与地下连通的水质净化处理中心溜出来,身穿下水道工作服的安戈涅一头扎进了陌生的城区。
夜摩星城两部分俗称上下城区, 陶朱双蛇主要产业都在上城区, 他们现在就在上城区外围。这一带有不少基础设施, 穿水厂发电厂网络维护部门工作服的人到处都是。他们的面貌却远远及不上街道本身精神。
提温略微佝偻背脊,也做出疲惫的样子, 和压低帽檐的安戈涅悄然融入等车的队列。她看了一眼站牌,停靠这站的浮空巴士目的地大都在下城区,终点站名都是“某某公司宿舍A|片区”这样的格式。
在这里工作的人可能每天都要坐巴士在城区之间来回。幸好这几条接驳线都是免费的。
但免费也往往意味着拥挤、陈旧和疏于清洁。
两人等到第二班巴士才终于上了车。巴士座椅散发着奇异的味道, 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但没人会在意这个, 因为车厢本身的气味很快被乘客带进来的食物、水管和人味掩盖。
安戈涅缩到靠窗的角落,大气不敢喘,就怕受不了吐出来。提温在她身侧,把她和其他乘客隔开。
负重抵达极限的那刻,巴士立刻启动,留剩余的候车队伍挤再下一班。
接驳巴士虽然也要通过栈桥,但走的是下层通道。窗外没有教人目眩神迷的梦幻影像,只有绵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异常安静,很快升起成片半睡半醒的迷梦。安戈涅亲眼目睹了一个比她还年轻些的少年是怎么站着睡着的。
“你也睡一会儿,车程要接近一个小时。”提温和她耳语。
安戈涅没有客气,耷拉下眼皮的瞬间,睡意就如潮水涌上来。提温的工作服上也有点潮旧的霉味,但不碍事,带有柑橘清香的草木调信息素让她感觉干燥温暖。
她不知不觉就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提温一动不动地充当她的靠枕,良久,才缓慢侧首看向她。
工作帽和口罩将她的五官遮得几乎看不见,只隐约看得到安静阖上的双眼。眼睫和眼球都没有乱动,看上去不在做梦。
工作服衣袖堆叠的褶皱藏住了一双相握的手。
口罩遮住了提温上翘的唇角。又过了一会儿,他也轻而缓慢地朝侧旁偏头,和她的脑袋抵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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