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对方都直接找上门了,即便一时甩掉,只要她还在化乐星城,就不可能逃脱。
可拼尽全力地逃走是她能做的唯一的抵抗了。
凌乱的脚步声从后靠近,安戈涅一个激灵,向前蹦出半步转身。
“小家伙迷路了?”
“和我们玩玩?有没有兴趣?”
“都到我们地盘上了,那肯定就是有兴趣嘛。”
三个剃光头的男人笑嘻嘻地靠近,身上有浓重的酒气。
安戈涅心头警铃大作。被这种人抓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糟糕。她后退一步,打算再次开始奔跑,但力竭的双腿颤抖着,她不确定自己还能跑多远。
咻——!
激光弹射入地面,离右边的光头男脚边只有毫厘。
受了惊吓的男人单腿蹦出一大步,他的两个同伴则摸出小刀,一边张望着一边厉喝:“谁!!”
金发青年慢悠悠地从轨道桥的阴影中走出来,手中的激光枪枪身闪烁了一下。
“我的准头不太好,原本想打的是你的腿。”他叹息似地说,再次抬枪,虚虚瞄准了离他最近的光头,这次红点落到了那人的胸口。
另外两人见势头不妙,转身就跑。
被瞄准的那个双手抱胸,一边大喊着饶命,一边追着同伴离开,中间还被地上凹凸不平的井盖绊得摔了一跤,他却丝毫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消失了。
安戈涅在原地没动,生硬地道:“我不会向你道谢的。”
对方笑了笑,将手|枪收回外套内侧:“我没奢求您感谢我。”一顿,他又问:“您还要继续跑吗?我不讨厌猫鼠游戏,您想继续,我就会奉陪。”
“不管怎么逃,你还是会追上来是吗?”
“对。”他回答得爽快,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安戈涅本能地倒退,或许是慌了,她笨拙地被同一个下水井盖绊到。
金发青年眼疾手快,伸臂将她拉过去。她撞上他浅色外套的襟口,他没多余的动作,但这样子依然像是半个拥抱。
他柔和地笑,与她脸颊额头相贴的胸腔隔着衣物轻轻震颤:
“公主殿下,您的热情我有点吃不消。可能有人看着呢,需要我告诉您这附近摄像头的具体位置吗?我一眼看过去就有7个。”
与轻柔话语一同兜头笼罩安戈涅的还有alpha信息素。
烟气缭绕的香根草混合着若有似无的柑橘气息,与哥利亚的鲜明锐利的存在感不同,他的信息素柔和、绵密、却无可忽视,像一张缓慢裹紧她的网。
“那你放开我。”安戈涅冷然道。
“那也请您先放开我的枪。”
这话一出,安戈涅不假思索地动起来。她悄然探入青年外套内的手一抽,手握对方的激光手|枪,枪口抵住金发青年的下颚。
即便有镜片遮掩,她依旧看到,对方惊讶地眨了一下眼。
“哎呀,我好像中计了。”他十分愉快地说。
没错。刚才安戈涅被井盖绊倒是故意的,只有拿到足够有威胁性的武器,她才能开始谈判!
“回答我的问题。”她手指虚搭在扳机上,声音很冷。
金发青年配合地举起双手:“请。”
“我从入港的那刻开始,就在你们的监控之下?”
“对。”
“你是故意放我进关的?”
“如您所想。”
“让人工智能推荐我去金鱼街的也是你?”
“算是吧。”
“为什么?”
“您初来乍到,很难找到获取假身份的门路。”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给我指路?”
“不客气,是我应做的。”
这种找不到错处又莫名让人恼火的礼貌……安戈涅瞳孔一缩,猜想脱口而出:“阿夹也是你?”
金发青年终于迟疑了一下才说:“一部分时间是。”
安戈涅唇线紧绷。愤怒和屈辱侵袭心头,她反而笑了出来:“给我如何在化乐星城存活下去的建议、营造我能逃脱的假象……这么戏弄我很有意思?”
“对。”对方居然承认了。
她差点说不出话,恼怒下将枪口抬得更高,迫使对方昂起下巴。
金发青年呼吸受阻,喘息般地闷哼了一声:“您悠着点。看您行动很有意思是真的,但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能凭借自己逃往下一站,这也是真的。”
安戈涅深红色眼睛像在燃烧:“让我走,否则我就打爆你的头。”
对方被她的说法呛了一下:“如果我放您走,说不定有人依旧会打爆我的头。”
她面无表情:“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金发青年笑了:“确实。”
“陶朱双蛇接受了委托,我个人怎么想不重要,我必须把您交给反抗军。不如您开枪吧。”这么说着,他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安戈涅挺直背脊,无视手指的轻颤,用力扣下扳机。
什么都没发生。
机括到了半途就卡住了。枪身上浮现冷蓝色的字符:
——持枪认证未通过。
安戈涅双眼瞪大,怒色上脸。
她根本没法用这把枪,他又戏弄她!那一刻,她非常想用枪托抽对方一巴掌。
金发青年对恶意直觉敏锐,动作更快,劈手就夺下了枪:“请您息怒。是我不对,我实在很好奇您愿意为了逃走做到什么地步。”
安戈涅哈了一声:“那现在你看笑话看够了吗?”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抬手发送了一个位置坐标。甚至没到一分钟,飞行器的轰鸣就越来越近。一架空陆两用代步车自高处降落,里面没有驾驶员。
流线型的车门自动滑开,犹如天空舒展的羽翼。金发青年率先走过去,风度良好地在打开的门边等着她走近。
安戈涅手指收紧成拳,低头调整了一下表情,默然登上飞行器。青年也坐进后排,这次与她保持了礼貌的距离。
车门闭合,悬浮轨道先是与窗口齐平而后被甩在下方。列车横穿的街景也开始变小倒退。
安戈涅盯着窗外,不打算再和身侧这家伙说半句话。
没过多久,眼熟的霓虹字样就一晃而过。那是安戈涅留宿一晚的胶囊旅馆高悬顶楼的招牌。自力更生的愿景和霓虹灯在车窗上淌过的光彩一样,消散得干脆利落,不留痕迹。她咬住下唇,闭上眼睛。
金发青年这时突然开口:“即便我继续默许您在化乐星城逗留下去,甚至不阻止您离开,您也很难凭一己之力脱离这里。”
安戈涅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睁开眼看过去,冷着脸等对方说下去。
“您应该已经发现了,您在这里能从事的工作极为有限。只靠廉价营养品维持基础代谢,居住在逼仄简陋的胶囊旅馆,您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身体又能支撑多久?
“化乐星城不征收个人所得税,但相应的,联盟不提供王国、共和国那样的医疗保险防护网。如果您不幸病倒了,医药费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甚至可能让您负债。那样您离目标就更远了。”
“您或许觉得,半个月一个月而已,您能坚持住、到凑齐船费为止都不生病。可您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有人工智能,为什么还要雇佣人类担当客服?”
她确实有过这样的疑问。
“现在真正需要人工插手解决的情况非常少。愿意雇佣人类,倾听并承受客户的不满和怒火,在公司层面,是一种重视客户、表达诚意的举动。
“由于战火货物失踪、或者订好的零件赶不上进度,这种情况谁都没办法。但是涉及到金钱乃至身家存亡,人工智能再怎么道歉也许多人眼中也缺乏诚意,他们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所以每到局势动荡的时候,各大公司都会大规模招聘人工客服。”
安戈涅眸光闪动,脱口而出:“也就是说,人工客服就是在公司也束手无策的时候,承受客人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可以这么说,”陶朱双蛇的代理人慢悠悠地把玩着手里摘下的墨镜,没掩饰话语中的嘲弄,“而且客服中心同一栋楼里就有廉价精神诊所、娱乐设施还有许多餐馆。如果去调查一下就会发现,它们都是同一家公司的产业。”
安戈涅不由回想起来,昨天她下班时,惊讶地发现不少人下了班,居然直接走进游戏厅消磨时间。
这些设施出现在那里也不是偶然?
“这样集合了职场和消费渠道的大楼,化乐到处都是。客服工作很辛苦,但其他的职业也各有各的风险。”
安戈涅眼前浮现了一个精巧的陷阱:
工作导致的疾病由诊所缓解,积蓄的压力在全息游戏厅和剧院中释放,餐厅填满暴食的欲望,挣得的工资很快在同一栋楼里花完,空虚地回到拥挤的平房堆中躺下,醒来时为了维持这些开支继续工作,循环往复……
再看窗外,她只觉得化乐星城不可思议的光景忽然蒙上了一层阴暗压抑的底色。
飞行器持续攀升,支撑顶棚的那十二座高塔中的一座是目的地。眼前这个alpha大概就是在那里,事不关己地看着她徒劳挣扎。
安戈涅对金发青年的恶感又开始熊熊燃烧:“既然有那么多陷阱,你为什么还要引导我去应聘?”
对方坦然反问:“不亲身体验过其中的凶险,您会接受我的说法,对逃离化乐星城断绝念头吗?”
她差点没能维持住仪态,最后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她十分确定,这人就是喜欢看她累死累活地瞎折腾。
安戈涅随即想到,还不知道这讨厌鬼的名字。或者说……她没记住。幽灵鲨号收到的那段视频开头他可能说过,但她没留意。
“如果连客服都做不了的人会怎么样?”片刻沉默后,安戈涅忽然问。
“连客服都做不下去的人,会有更加合适的产业接手,绝对不会让他们饿死,但也不会让他们失业。从上到下,困在这里的每个人的价值都被彻底地榨取,生活中每个行为制造的利益都反哺进某个产业,让封闭的、不断积蓄财富的循环更为稳固。”
见面以来,金发青年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与此同时,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循环往复上演着悲喜剧的城区淹没在光雾之中。
巨型空间站顶部各处的信号灯投影出金色的分割线,在半空开辟出一条条空路。越靠近顶端,这些金色细线就越鲜明,甚至映入飞行器内部,齐整地将窗玻璃还有他们的侧影分割。
乍一看,好似他与她身处同一个巨大鸟笼之中。
“真恶心。”安戈涅简洁地评价。
“我同意。但自由联盟就是这样的东西,”他看向她,脸上现出货真价实的好奇,“圣心联合王国应该不是这样的世界吧?”
安戈涅垂眸,隔了几秒才说:“是另一种恶心。”
过了数拍,她蓦地察觉:对方怎么好像并不了解王国内部情况?她都听说过陶朱双蛇集团的名头,王国军队向他们购买过不少军备和技术专利使用权。身为跨域集团的代理人,似乎应该见闻广博,足迹遍布各地。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对方似乎读出了她的情绪变化。
安戈涅试图遮掩疑惑:“你还没有自我介绍。”
他明显一怔,自报家门可能对他也是种颇为新鲜的体验:“确实是我不察,失礼了。公主殿下,您可以叫我提温。”
“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你没有去过首都星?”
提温恍然,哂然摇摇头:“啊,露馅了。我确实没去过首都星,或者说,我对许多地域的了解局限于资料影像。”
他刻意压低声音,向她略微欠身,像要与她分享重大的秘辛:“也许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我人生此前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度过的。”
第14章 亡国之日14
安戈涅愕然沉默。
提温笑眯眯地来劲了:“这事很奇怪吧?您猜是怎么一回事?”
这问题不怀好意的气味太浓烈, 她有那么一瞬怀疑,对方根本在胡诌。不存在什么秘密, 更没有人生泰半都在同一间房间里消磨。
即便如此,或许是纯粹的好奇心驱使,又或许因为提温此前回答时都极度坦诚,安戈涅想了想,追问道:“那间房间有多大?”
提温意外地停顿半拍才答:“在我眼里,那房间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
这什么描述……她忍住抬杠的欲望, 吐出浮上心头的第一个猜测:
“你生过很多年的病?”
病人对于空间的感知容易受病情影响。而且如果是这样,这家伙无法捉摸的恶劣性格也变得合情合理。
提温翠绿的眼睛霎时讶然瞪大。他的表情很难形容:安戈涅显然猜错了, 她给出的解答是那样简单、遵循常理,而这两者向来是与他最遥远的东西。
半晌,他低低地笑:“就当是这样吧。”
安戈涅又等了几秒,没等到后文,别过脸看向窗外。她就不该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关乎己身的实话。
这段不算愉快的航程也终于告终。
高楼顶层缓慢地开出一个口子,飞行器减速,平滑地穿过甬道和数道气门, 最终在室内机库停下。
机库地面有斜坡, 飞行器门边到地面的有一定高度。提温先下去, 快步绕到安戈涅这边,向她伸出手。她看他一眼, 没什么表情,抓着门边把手,直接跳落地面。
提温抬了抬眉毛, 手臂垂落身侧,仿佛无事发生。他领着她往内部电梯走:“殿下, 您先在准备好的客房稍事休息,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起用早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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