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伽的、还有其他所有人的死伤,就算我有责任,但你也逃不掉。”
烦躁引爆后袭来的是疲倦,她忽然懒得再和艾兰因多说,疲倦地闭上眼:“我会一直为此恨你,但你大概也不在乎。”
“我从来没有承诺过,我会给你身边的人和你同等的对待。”艾兰因居然罕见地出言辩驳。
安戈涅心头火起,嚯地坐起身。只是那么一动,她就又有些冒汗。抑制剂的效果在减退。她靠在床头,抬起下巴补足气势:
“哈?我是不是还要谢谢首相阁下对我特殊对待,再好好自我检讨一下,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听你的话。
“可是不管我怎么做,到最后不都一样要回来任由你安排?!”
艾兰因搭在高背椅扶手的指骨收紧了一点。他的声调还算平静:“如果那时你立刻动身离开,我会接受你的选择。我和你的关联就到那里为止,我没准备强行把你带回来。”
安戈涅的声音拔高,不由有些发抖:“所以照你的说法,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到最后还是我的错?”
“我没有那么说。”
安戈涅抄起手边的抱枕便丢向艾兰因。
距离太远,抱枕没砸中目标,颓唐地摔在地上。
艾兰因站起来,捡起抱枕,朝床边一步步靠近。
是因为他情绪有了波动忘记收敛信息素,还是她突然间又变得敏感?清苦而强势的信息素像酝酿中的风暴,只是一个前奏就让安戈涅呼吸急促。
她往后挪动,把睡过的枕头也扔出去:“你走开!”
艾兰因伸手接住枕头,前进的势头却忽地一顿。
“安戈涅?”
没有回答。她手撑在身前,脊背微微内卷,胸口剧烈起伏,从脸颊到脖颈,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艾兰因立刻按铃,在同一层待命的医生和护士立刻冲进来。他们都是从侯爵府邸的人马,对安戈涅的身体状况并不陌生。
“殿下的抑制剂失效了,又进入了发热状态,上次注射是——?”干练的beta医生说着要翻看记录。
艾兰因即答:“五小时前。”
“正常情况下药效能持续八到十个小时。您对刺激源有头绪吗?室温太高,或者神经活动兴奋都有可能抵消抑制剂的效果。”
银发的alpha沉默半秒,垂下眼睫:“她刚才情绪很激动。”
饶是这位医生和艾兰因颇为熟悉,也没有立刻接话。
“是我的错。我——”艾兰因唐突地停顿了一下,“情绪妨碍了我做正确的判断。”
医护人员神色各异地低眉垂目:这话更加没法接了。
艾兰因已经调整好神色:“能控制住吗?”
“即便有情绪波动的原因,五小时就失效也很反常,”医生停下来翻看投影视窗上安戈涅的用药记录,沉吟片刻后说,“殿下可能已经对这个配方的抑制剂有了抗药性。”
这也是为什么omega基本都会拥有伴侣。
艾兰因问:“换一种抑制剂?”
“那也要再等几个小时才行。抑制剂里镇定成分不少,注射太频繁会造成永久性的损害。”
说话间,房中清幽湿润的omega信息素已经浓郁得让beta们都略感不自在。
唯一的alpha艾兰因却好像完全没受影响。他看了一眼被护士环绕的安戈涅:“那么怎么办?物理降温?还是让她进睡眠舱,睡几个小时再注射?”
“这种情况下睡眠舱催眠有没有用很难说。只能先尽可能让殿下降温,然后再观察情况。当然,还剩下另一种办法……”医生欲言又止。
剩下的办法当然只有由alpha临时标记安戈涅。
艾兰因没说话,医生就默默离开,到床边查看便携仪器上的生理指标。
半个小时后,安戈涅情况稳定下来,医护组却有点受不了房中持续散逸的信息素,暂时离开。
艾兰因坐在床边,身边推车上放着一筐吸汗保冷的降温用毛巾。
他熟练地用织物轻按安戈涅的脸颊和脖颈,擦掉汗水,也减缓灼烧的热度,专注的姿态竟然透出一丝宁静。
物理降温还算有效,安戈涅身上的红潮开始退却,整个人也比刚才安静很多,只是持续昏睡。
半睡半醒的昏聩中,她开始做梦。
梦境的内容显然并不愉快,她的眉头紧锁,反复翻身,时不时发出苦闷的低语。她身侧的床单被反复揪紧又松开,扯出一道道凌乱的褶皱。
艾兰因不知道第几次把她乱甩的手放回毯子下面,而后用冷毛巾贴了贴她的额头。安戈涅因为凉意舒了口气,随即又扭动起来,低却清晰地吐字:
“西格……”
艾兰因的手定在原地,良久没动。
冷毛巾停留太久,安戈涅觉得冷了,嘀咕着歪头闪躲。慢了半拍,艾兰因才将手收了回来。
银发灰眸的alpha盯着安戈涅看了半晌,忽然弯了弯眼角,好像对刚才的小插曲浑不在意。而后,他搁下不再凉爽的毛巾,从保冷筐里拿了换了一块新的。
仔仔细细地,艾兰因俯身擦拭起安戈涅的嘴唇。
“干什么……”她含糊地抱怨,别开脸闪避。
艾兰因托住她的脸颊不让她乱动,继续认真替她擦嘴。揉搓之下,唇瓣很快显现出异常艳丽的红,但他没有停。
“你干什么!”安戈涅忽然睁开眼睛,好像被弄醒了。
艾兰因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顿了顿才说:“有脏东西。”
“哈。”她嗤笑出声,声音难掩虚弱和疲倦,眼睛却是清醒的。
艾兰因表情霎时凝固了。
他立刻意识到,安戈涅更早已经恢复神智,之后的小动作都是装睡。
那声对西格的无意识呼唤是为他而设的陷阱。
他明明见识过她假睡装病的各种拙劣花样,这回却罕见地没有任何怀疑,就那么直接地、冲动地、愚蠢地踏了进去。
让他丧失警惕心和判断力,竟然只需要一个名字。
“和人接吻而已,脏什么?我不也亲过你。”安戈涅哑声说,欣赏着艾兰因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发热期的不适足以消减任何成就感,她没有预想中那么痛快。
但她怎么可以不痛快。
安戈涅用力加深笑弧,赠予他一个恶毒而甜美的微笑:“但亲你就像和木头接吻,感觉糟糕极了。”
第29章 潮热雨季13
艾兰因什么都没说。
他以可怖的专注盯着安戈涅, 忽而向她俯就。
安戈涅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他不会真的被那么简单粗暴地挑拨起来,要用实际行动反驳她的指控吧?
气势不允许她露怯退缩, 但即便安戈涅想,她也做不到——信息素传达信号,她的身体立刻缴械投降,好像忘记了除了动手反抗,她还有闪躲这个选项。
然而艾兰因最后只是俯身替她拨开一缕打湿的黑发,而后伸手探她额头的体温。
“温度开始降了。”他淡然宣告。
安戈涅差点没反应过来。
“还没转告您,您对一直使用的抑制剂有了抗药性, 之后每个发热期都必须慎重对待。而眼下您还不能注射新的抑制剂,所以您有必要维持情绪稳定。”
艾兰因又换回了彬彬有礼的口吻, 倒好像几分钟前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严肃讨论她的身体情况,而他在好心好意地劝她为了健康不要激动。
油盐不进、装腔作势!安戈涅顿时有点牙痒。
艾兰因表面功夫无可挑剔,永远是优雅从容的侯爵、受人仰仗的政治魁首。
他可以、也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把每一分不快藏在精心挑选的周到话语里,以不为所动为进攻,直至对手首先暴跳失态。
他就是以这种方式宣泄自身的愤恚、获得胜利的快慰。安戈涅对此再清楚不过。
她忍不住有样学样, 无视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径自绕回原来的议题, 压抑着语调起伏说:
“看到我和别人也能相处得不错,发现我确实有你以外的人可以依赖, 承认你因此心里有点不舒服就那么难?”
艾兰因灰眸闪了闪。他并未轻易失态,反而作势认真考虑了片刻。
而后他一脸坦荡地说:“我对西格确实有些不满。如果他没有太靠近您,您应该不会恰好今天进入发热期。但毕竟是意外, 我不会太苛责他。”
“至于您对他有什么打算……”他唇角微微上翘,与安戈涅的对视更像角力, 语调却依然平静,“本来也不是我该置喙的。”
安戈涅感觉自己仿若身处一场局势胶着的比赛,谁先破功发脾气就是谁输。可说到底,为什么非得有这种无意义的较量?
明知道继续逼问艾兰因本身就很荒谬,她还是停不下来:“真的对我和谁交际都不打算干涉,怎么刚才你恰好在那里?”
为了堵住对方类似“那里环境很好适合想事情”之类的说辞,她快速补充:“行宫那么大,你竟然恰好和我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真有意思。”
听到“我们”,艾兰因眯了一下眼睛。
他的表情稍阴,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仪礼:“如果我今天不是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放任您和陌生的alpha独处并不负责任。”
安戈涅的耐心快要见底,用词愈发刻薄起来:“你大可以派人在暗处跟着。即便成了前首相,你手下可以干这种事的人总不会全都跑了。尊贵的侯爵本人就那么闲,非要亲自上场盯梢?”
艾兰因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良久没说话。
像是中场休息,也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这番质问等同于反复狠踩艾兰因骄傲的神经。他数次避而不答,这场言语上的对打已经是他落了下风。这再逼他承认更多,他可能会恼羞成怒。
而他认真愤怒起来的后果……安戈涅目前还没体验过。
以前的安戈涅会见好就收,巧妙地转开话题,以免真的造成无可挽回的裂痕。但现在她根本不打算停下来。
他怎么想和她已经没关系了。
只要她还是公主安戈涅,她对艾兰因就还有利用的价值。
而为了顾及利益,他此刻再恼怒,十分钟后也得收拾好表情,和她继续演忠臣与王室遗孤的戏码。
“给我倒杯水。”安戈涅冷冷道。
艾兰因就起身,亲自倒了杯水端到她床头。
她没有接过杯子,抬头看着他,表情是一种激烈发泄后的疲惫:“你之前说,我自始至终没有问你到底有什么筹划。可我就算问了,你就会向我透露计划的全貌吗?”
艾兰因没有立刻答话。
安戈涅喝了口水,入喉的甘泉好像冲刷走了剩余的怒气,她注视他的神色变得诚恳而平静。
艾兰因毫无来由地想抓住安戈涅,确保她不会从眼前的位置消失或远离。他悄然攥紧手指,将这一刻的冲动藏在袖口垂落的美丽装饰褶边深处。
她可能看见了,或许没有,开口时语气甚至可以说是轻柔的:“你习惯性地对我有所保留,却又希望我会无条件地理解接受你的决定。更过分的是,在重要的事上,你连编造个假说法哄骗我都不肯。我都分不清你是不屑费力气骗我,还是不想对我说谎。”
“作为alpha,身为我的‘老师’,你明明有许多手段可以用,让我从身到心离不开你。可你偏不那么做。”
安戈涅半敛眼睑陷入沉默,睫毛飞快眨动,好像在片刻的沉寂中任由许多回忆在面前飞掠而过。最后,她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声说:
“总是这样。你明明不是个好人,却对我又没有坏到底。”
“我不明白你,但就这样吧。我也不是非要你承认什么才行。”
这么说着,所有恼火与不甘的痕迹都从她脸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浅浅的、从容自持的微笑。
这一刻,艾兰因居然生出在照镜子的吊诡错觉。
——安戈涅的笑容和他的无比相近。
也是平生首次,艾兰因明白了在他的笑容下大发雷霆的人是什么心情。
而后,安戈涅轻描淡写地,如他所愿、也违背他意志地大事化小,为他们刚才的争吵定性:
“就算是我,如果看到养了很多年的宠物居然和陌生人更亲近,也会有点不高兴的。所以,看到我和其他人亲近,你感觉不快也很正常,我不会因此有所误会。”
艾兰因本能地控制表情变化,双唇却不由自主微分,似乎要说什么。
然而最后,还是经年维持的自控力占了上风,他略薄的嘴唇转而抿紧成一条扭曲的线。
“正好,抗药性这个问题就由你来帮我解决吧。”
艾兰因怔然蹙眉。
安戈涅笑容不改,坦坦荡荡地说:“临时标记。”
“你在说什么。”艾兰因眉心褶皱更深。
“我不想因为发热期错过下周安排好的公开露面。接受临时标记之后,症状理论上会很快消退,那就估计能赶得上了。”
艾兰因的语调有些生硬:“公众活动可以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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