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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重伤的日日夜夜里，我做了个梦，那梦惆怅绵长却又那样的急促，我梦见你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天真烂漫的活在父兄们的庇佑下长大嫁人，而我战死，我的儿子，我的弟弟们全都战死，只有你，只有你活在了人世间。”
衮代缓缓地放下了手，将那药汁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看向了大哥那消瘦的面容。
“大哥，无论我是谁，是你口中的幻影，是草原上人人敬仰的神女，又或是....你梦中的那个女子，都不重要。”
“我活在这里，学了医术，看见了我所看见的，说了我想要说的，也尽力的不要命的救你，救我阿玛，救哥哥们。”
“你们死一个，就是要我一次心血，你们走一个，就是我衮代枉费这一身的医术，若是你们都死了，我衮代活于世间又有何意思？”
“救你们，也就救了一次我。”
阿古巴颜闻言，第一次转过了头看向了自己的小妹。
他依旧凌烈的剑眉皱起，看着一脸淡然的小妹。
“胡闹！”
“我胡闹，我胡闹！”
衮代猛地起身，她今日穿着一身杏色的窄袖对襟暗绣格桑花的衣裙，这一身衣褥本将她显得高雅而又温柔，可在此刻她那张明艳的面容却骤然凌然，使得她如一朵艳丽却又冷淡的冷剑一般。
“阿古巴颜，你活了这么四十几年，什么没见过？”
“你大可以试一试，我看你很想和梦中一般死去，那你尽可去试，看我衮代是否苟活于世，还是一弯刀割了这世间的牵绊。”
她语气冷冽，阿古巴颜色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你是在威胁我？衮代，你觉得说了这一番话之后，我就会像是这场战事没有发生一般的生活？又或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苟活于世间？！”
“大哥，我且问你一句话。”
衮代忽然冷静下来，她开口说道。
“若是我幼年时没能救活三哥,我是不是也该去死呢？”
阿古巴颜脱口而出：“怎么会？！”
“我本就是草原上最好的医者，甚至有人传言我能和恶鬼抢人命，可若是我救不了自家百般疼爱自己的哥哥，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这一身的医术又有什么用？不如一剂药弄死自己算了。”
话说完，衮代便不说话了，那双明亮的眼眸瞪着他。
阿巴古颜被说的一噎，吃惊的看着她，嘴巴动了动，竟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
时间就在两兄妹之间的瞪视之中慢慢的消散，直到最后一抹光晕从狂野的草原上抹去时，男人终于是端上了药碗，一口将那发苦发冷的药汁喝了下去。
一个仰头，似乎是极为艰难一般，男人的眼角发涩，最终咽下了药汁。
“哥哥，你是草原上的雄鹰，也是富察家族最为坚实的护盾，但并非是你从始至终都牢不可破，你也可以柔软，可以有颓败，也可以认输，但却不能永远只能不起来，永远颓败，永远认输，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之中，不断地朝向光明，最终顶天立地，无愧于天地。”
“这才是我们富察家族的人。”
第22章
天幕夜色，人间最后的光明似一弯轮廓勾勒着天边的雪山。
衮代吐了口气，立在门口，目光瞧着远处不安却又满怀希冀的女子，轻轻的颔首。
女人深深的松了口气，几乎是一瞬间，大滴大滴的泪水如珠子一般的落下。
佐佐在一旁神色带着几分不甘，却又带着几分敬佩的看着那满是泪水的女子。
女人年岁不小，甚至瞧着还比阿古巴颜更苍老些，可从她那张带着几分坨红的面容上，依旧能瞧见年轻时的美艳。
衮代并没有上前去有过多的安慰，只是从门口走开，朝着那漆黑的夜幕走去。
那女子被一个更小的但及其相似面容的幼女扶着，往阿古巴颜的屋子内走去。
不到一会儿，那屋子里的呜咽声随着草原山神带来的寒风飘向了天际。
在这一战之中，许多的人失去了亲人，许多人都不再和昔日相同。
衮代也是这般，她看着等在院子里的少年时，第一次这般直白的，心甘情愿的去面对自己未来的婚姻。
富察家族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此刻任何的动摇都可能影响家族的兴亡。
大门并未关紧，衮代刚走到了门口就瞧见了坐在摇摇椅上，神色舒然的男子。
佐佐走进去，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衮代！”男子起身，满脸的笑意。
那张俊美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的好看。
但也照出了他眼底那压都压不住的自信。
难以想象，她未婚夫婿在自己面前的态度竟是完全因为她哥哥的失利。
“威准，你深夜前来可是有事情寻我？”
衮代神色自然，她迈步进门。
就像是习惯的那般坐在了位置上。
威准嘴角总是带着笑，也跟着坐了，他开口说道：“近日里古勒城里进出货物都需的我亲眼盯着，总是有些忙，来看你的时间都少了。”
自从阿巴古颜战败之后，底下许多的权力划分都有了挺大的改动。
其中威准家族如今几乎是如日中天。
即便是战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院子内的明火烧了起来，驱散了周围的黑暗，明亮如白日。
佐佐带领侍女在两人面前摆上了几条又依着顺序放上了做好的牛肉、羊排，甚至有一碟子绿色的菜。
衮代目光一滞，看了一眼佐佐。
佐佐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旁威准带着几分闲适地说道：“这是我这次特意带过来的，莽思寨处处都好，可运输交流上确实是比不过古勒城呢。”
说着，他先一步夹起一点儿菜吃了，说道：“上次我吃过一次，我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
佐佐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看了一眼自家的主子。
富察衮代，虽说是主子，但在生活起居绝对是算得上很节俭的。
特别是这样的一株绿叶子菜，在草原上极少有人吃的起，而衮代更愿意将这些钱财花在草药上。
草原上少有的草药上。
可在这个时候，衮代却带了几分笑意，看着威准，她说道：“确实很少有，吃起来口感不同。”
她缓缓地、自然而然的夹起一块，缓缓地吃了。
威准瞧着，明显更高兴了，甚至说让佐佐奉上一点儿马奶酒，他喝两口。
衮代并无拒绝。
佐佐退下，去准备马奶酒。
她回首，看了眼嘴角舒缓，却眼底没有几分笑意的主子，那怒火简直压都压不住。
却不敢多说话，径直走到了厨房内，她努力的克制自己安安静静地站了会儿，主子说过，在任何时候不要被人察觉自己的无助和愤怒。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拿起托盘，准备呈上马奶酒时，忽的听到了窗下传来几个女子的声音。
“啧啧，咱们格格真是好命呢。”
“是啊，出生就是莽思寨的小格格，阿玛老了，以前有阿古巴颜这样的大哥，现如今大哥失去了势力，又有威准这样的丈夫。”
“啧啧啧，那一盘菜当真是值得了几头牛了啊，几口就没了。”
“哎，说是草原女神，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得命好呢，长得好，只要是男人，可不都得疼着么？”
“你说的是，当初格格对威准不冷不热的，你瞧，再是女神，还不是最后听男人的。”
第23章
“........”
佐佐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马奶酒端上托盘。
“噗！”
几乎是一瞬间，那几个侍女被淋了满头的冰水。
“谁！”
“干嘛呢！”
然后一转身，就瞧见了一脸怒容的佐佐。
瞬间，就像是被锁了喉咙的鸭子一般，一脸惊恐的站在原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骇巴安，你也好意思，去岁你哥哥病重，格格亲手医治这边不说了，甚至连药草都是格格自己出的。”
“现如今不过是个来讨好格格的男人送了些蔬菜，就使得你们几个迫不及待地在这里这般的议论贬低格格？”
“咱们格格，是无论是什么男人都是心赤向往的？但只有你们看到了格格的姿容，却眼瞎的瞧不见格格的本领。”
“还有你们两个，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们以为你们为何在这莽思寨里做人人都高看一眼的侍女？真的是你们自己能干，应得的？”
“我看你们三个是瞧不起咱们格格的，那就自行去带着你们的这些自信去找你看得上的主子吧！”
说着，她将窗户门猛地关上，端上了托盘深深的吸了口气，朝着院子里走去。
她现如今深深的庆幸厨房离着院子挺远的，听不清他们几个人在说什么。
院子里主子和威准算的是比较温馨的用膳。
但也绝对是算不上很热情。
威准似乎是也察觉到了衮代对于那盘素菜并不是很喜欢，渐渐的他的话也少了起来。
直到佐佐将马奶酒递过来，他看都没看，仰头一口喝尽。
衮代也用完了膳，接过帕子擦了擦了手，漱了口。
男人的目光逡巡在她的脸上，似乎是因为她方才的态度，有些原本就准备好的话，现如今反而有些欲言又止。
但无论如何，即便是冷淡、即便是压着怒火，可烛光下那张白嫩绮丽，甚至年年岁岁的，越发的千娇百媚。
不用他，无论富察家族如今是何地位，只要莽思寨的主子是富察、只要古勒城还是富察家族的，依着衮代在草原上的名声，哪一个族的族长都会来求娶衮代的。
思及此，威准那浮躁的心在此刻缓缓地收敛了下去。
他踌躇的想了想，又思及家中额娘的话，他终于是开口说道：“衮代，现如今我年岁正当合适，你也是越发的明艳了呢，咱们的婚事是不是....”
衮代转过身，她抬首望着男人，神色都没有发生一点儿的变化，开口说道：“嗯，时间确实正当合适，但这件事情定是要双方的家族相互协商，届时才好呢。”
有了衮代这句肯定的话，威准顿时有了精神，欢欢喜喜的道别，说是回家去准备聘礼，还有和额娘商量一番事情。
衮代自然是不会阻拦，笑着将他送到了门口，这才转身准备回屋子里沐浴休息了。
刚进了屋子，衮代拒绝了佐佐给她宽衣的动作，先是坐到了榻子上，对着佐佐说道：“说吧，怎么了？”
佐佐虽比衮代大了些，但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内韧的威严，她嘟了嘟嘴，带着几分气愤的将方才听到的那几句话说了。
又顺便将自己当时发怒的话也说了。
衮代倒是略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随后不在乎的一笑，说道：“骇巴安姿容不错，那双黝黑的辫子加上明亮的眼眸，我可是听说了在莽思寨不少的青年才俊都很喜欢她，可她一个都没瞧上，眼光许是有点儿高的。”
佐佐几乎是一瞬间都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那双眼眸瞬间瞪圆了，她压低了嗓音脱口而出的说道：“您是说她瞧上了威准少爷？”
衮代不语，随后目光转向了那窗外缓缓挂上的一勾弯月，淡淡的光晕将周围的星星照耀的熠熠生辉。
此刻，驻扎在女真边境的部队，不同于女真这边的惨淡，众人皆是因此士气大涨，前段时间宰猪杀羊，甚至就连李成梁都举杯庆贺胜利，也敬为此牺牲姓名的战士们。
三杯粮食酒缓缓地洒落在黄土地上，周围原本激动不已的战士们无一不满脸的泪染和感叹。
当时，努尔哈赤便立于其中抬首瞧着那立于高处的首领李成梁，和感受着身边战士对其的信任和仰慕。
此刻，在一处安静的角落里，刚下了巡逻值班的努尔哈赤坐在地上，身边烧着的火把将他的面容照的格外的轮廓深刻。
明朝廷的军人对他不是很感冒，在军队之中总是孑然一身。
抽出怀里的一本《水浒传》，慢慢的用手一字一句的指着慢慢的默读着。
他以往在收集山货的时候，倒是学了不少的蒙古语，稍微的学了些汉语，可对于汉字，他来了李成梁的部队之中才开始慢慢的学。
一月下来，就这个《水浒传》他才能看到了第三页。
他时不时的，还用手在地上慢慢的写着字，又擦干净手，慢慢的默读了起来。
努尔哈赤全神贯注的看着书，并未注意到身后越发的安静，或者说原本他就特意寻的安静之处，此刻不过是更安静了些罢了。
李成梁挥了挥手，制止了身后的亲卫队想要提醒坐在地上的少年。
他的目光就这么上下的瞧了一圈儿席地而坐努尔哈赤的身形，又看着他全神贯注的，一字一句的看着书的模样。
半晌，终究是沉默的离开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努尔哈赤合上手中的书本，抬首望了望挂着淡淡弯月的天幕。
忽地，他没由来的想起了那夜他冲动之下去寻衮代的天幕。
当时是隆冬，少女俏丽的面容在白色狐狸毛的帽子下显得那样的失真。
月光都对她眷恋不已，温柔的将光晕铺在她的面容上，泛着柔和的光亮。
他家族没落，甚至继母吝啬给予他吃饱饭，整个女真族内，他努尔哈赤又算得了什么？
可少女不因家世轻蔑于他，甚至因他说的一些不着调的话，认真的思考，甚至最后字字句句都是看重。
似乎她真的相信一个她几乎不了解的贫穷的小子日后能有擎天的造化一般。
他又想起了那日为了救阿古巴颜，他都不太相信衮代能这般的信任他。
可她真的就不听任何的解释和犹豫，就这么纵马跟随自己。
当时他自己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永不停歇的一场旅程吧。
他随意的躺到地上，目光微微敛起，瞧着那淡淡的弯月，缓缓地清晰的浮现出了少女在那战火之夜瞧向自己的面容。
他伸出了手，就像是要将那弯月拢于自己手心一般，却又犹豫，最后收回了手。
.........
天色渐渐明亮，努尔哈赤在草原上是勇士，如今在明朝军队之中也是战斗的好汉。
一场酣畅淋漓角力，他带着胜利下场时，那褪去了外衫的上半身的肌理在旭日的照射下散发着浸润的光泽。
那高大而宽阔的背脊，因着方才发力，现如今即便是放松的行走，那分明的肌肉轮廓无不彰显着张狂的力道。
忽地，远处一个穿着女真衣袍的小牛犊一般的少年在远处军队的门口不断地朝着这边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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