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阙压下不满情绪,道:“此事耽搁不得,还望归墟宗能早做决断。”
宣如霜起身拱手,立刻离去了。
其余人皆同意开启弑魔大阵,继续留在议事堂里,商议具体事宜。
谭如许和谭如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退下了。
离开议事堂后,谭如烈迫不及待地问谭如许:“阿姐,小师兄怎么样了?”
谭如许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叹了一口气。
方才,她和白无生欺骗了其他宗门的人。
越明初之所以昏迷不醒,并不是因为中了蛊毒。
他落入万蛊窟时,万念俱灰,于一瞬间生了心魔。
等谭悟生将他捞回来时,魔息已入侵他的四肢百骸。
谭悟生耗费半身的灵力,想要把魔息从他体内逼出,但无济于事,自己差点走火入魔,于是去闭关静养了。
越明初凭借着最后一丝清醒,用捆神锁将自己绑住,以免魔息发作后失控。
谭如烈的脸皱了起来:“洗髓没效果吗?”
谭如许的语气有些冰冷:“他不愿意洗髓。”
入魔之后,若是入魔者一心向善,并不愿意入魔,是可以洗髓的。
“不愿意?为什么?怎么会?”谭如烈一脸不信,语气有些激动,“小师兄一心向道,生性纯善,怎么可能自甘堕落?”
谭如许不愿多说:“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几日,谭如烈留在南疆仗义疏财,救济被蛊灾影响到的百姓们,故而不大清楚越明初的具体情况。
两人默不作声地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一个房间门口。
清苦的药味隔着门缝传了出来,熏得谭如烈直皱眉头。
谭如许推开门,一道一人高的屏风出现。
两人绕过屏风,看见一个圆形的浴池。
浴池中间,越明初身缚捆神锁,浸泡在其中。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张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模糊的低吟,听不清是什么。
他墨色的头发散在清澈的水中,湿透的里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起伏紧实的胸膛;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到要停滞一般。
原本一块好好的上等美玉,就这样裂了痕,仿佛随时都会化成粉末,随风而去。
“小师兄……”谭如烈跪在池边,低下身子,轻声叫越明初。
越明初睁开眼。
谭如烈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栽倒。
越明初的双眸中浮着一层薄薄的黑气。
乍一眼看去,整个人带着一丝戾气,似乎随时会挣脱捆神锁,冲出浴池,大杀四方。
似乎是知道自己吓到了谭如烈,越明初缓缓眨了眨眼睛,眸中的黑气淡了许多,但仍若有若无地浮着。
谭如烈回过神来,再次向前探:“小师兄,体内有魔息很难受吧?你为什么不洗髓啊?”
越明初看了他一眼,嘴角虚弱地歪了一下,似笑非笑,然后闭上眼,并不回答。
谭如烈又试着叫了他几次,无果。
谭如烈看向谭如许:“阿姐,小师兄身上的魔息好像很多,能洗掉吗?”
谭如许看着越明初,冷冷地回答:“大化门采购回来的洗髓丹,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没有洗不掉的魔息。”
“那……”谭如烈下意识地想追问。
脑海中突然蹦出秋玉疏一脸鄙夷的神色,于是赶紧自己动脑子想了想。
谭如烈小声问:“是因为秋师姐吗?”
谭如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一个与正道势不两立的魔修,你管她叫师姐?”
谭如烈张了张嘴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小师兄为什么不愿意洗髓。
再善良的人,也会有自己内心的底线。
魔息勾起了越明初心中深藏的那一丝“邪念”。
有些事情,不是靠解释就能说清楚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秋玉疏召回万蛊后,反被冤枉、被围攻,已然心灰意冷了。
与其清醒地活着,倒不如随心入魔。
要么被修界围攻致死,要么为她复仇。
“小师兄。”谭如烈轻声道,“秋师姐她没死,她回落照峰了。”
越明初的眼皮微微一动。
一直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第102章
◎不应该为了一个魔修而自毁◎
见状, 谭如烈十分惊喜,趁热打铁道:“小师兄, 抓紧时间洗髓好不好?若是放任魔息肆虐,你……你可能就真的彻底异化了。”
他曾见过蛊魔,半人半蛊的,十分渗人可怖不说,而且一定会被修真界追杀。他不想他的小师兄沦落成那样。
越明初开口问道:“如烈,你放才说的,是真的吗?”他的声音十分干哑滞涩, 不复往日的温润。
谭如烈听得心一酸, 四指并拢指天, 语气笃定道:“小师兄, 我从未骗过你,绝无戏言。秋师姐真的还活着,而且好好的。修真界的人都怕死了她。”
越明初眸中的黑气消散了, 恢复成往日的清亮温和。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虚弱地笑了一下,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接着, 他看向谭如许, 轻声道:“谭师姐, 我想洗髓。”
谭如许的心情十分复杂, 既为越明初愿意洗髓感到开心,又为他愿意洗髓的理由感到酸涩憋闷。
她默不作声,转头出门去。
不一会儿,她带着六个道童回来了。
他们进进出出, 一箱接一箱地运来洗髓丹。
“要吃这么多啊?”谭如烈瞪大眼。
“不是吃, 是药浴。”谭如许一边指挥道童放置箱子, 一边回答谭如烈,“太多了,没办法吃,只能溶进池水中,用浸泡的方式。”
“听说吃一枚洗髓丹就够疼了,这么多枚,岂不是……”谭如烈倒吸一口冷气,撇着嘴,看着他的小师兄。
越明初笑了一下,安慰他:“没事,不疼。”
魔息肆虐之时,犹如钻心剜骨,越明初已经疼习惯了。
再加上刚刚得知秋玉疏还好好活着的消息,越明初满心的欢喜,肉/体上的疼痛就被掩盖过去了。
“除了疼,可能还会有一个问题。”谭如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顺着自己坦荡的本性,出声提醒,“洗髓丹的数量太大,除了洗涤掉魔息,可能也会让你丧失一部分最为深刻的记忆。”
“啊!”谭如烈愣住,“小师兄,那你会不会不记得我啊?”
谭如许嗤笑,白了他一眼:“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是你小师兄最为深刻的记忆?”
谭如烈讪讪,挠了挠头。
越明初沉默了。
“忘了不是挺好么?”谭如许直直看着他,“正道与魔修,本来就势不两立。况且她也没想着要接纳你,你何必上赶着?”
越明初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谭如许:“谭师姐,帮我解开捆神锁吧。”
言下之意,是最终决定接受洗髓了。
洗髓是需要本人配合调动灵力运转至全身各处经脉的,所以,若越明初不愿意,旁人也拿他没办法。
谭如许听了,惊讶的同时带着一丝惊喜。
但她忽略了一个事情。
越明初是为了秋玉疏,才愿意洗髓的;又怎么会同意忘记她呢?
解开捆神锁后,越明初向谭如烈借了一把小刀,然后解开衣衫,露出左边的胸膛。
谭如许看了一眼,立刻垂下眼眸去。
谭如烈还没想出越明初这是要干什么的时候,就见他举起小刀,猛地扎入自己的左胸口。
谭如烈吓得都破音了,不管不顾地就要往池子里跳:“小师兄!你你干什么!”
谭如许则冷静许多,她一把揪住谭如烈的后颈,将他提溜回来,呵斥道:“这池子里都是缓解魔息的药,你有多少修为可以折损?”
谭如烈突然清醒过来:秋玉疏既然好好地活着,他小师兄是绝不会寻短见的。
果然,越明初手中的小刀插入胸口一分后,就没有再深入了。
谭如烈松了一口气,但仍不解越明初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越明初紧紧把着小刀,在血肉中缓缓移动,仿佛在刻什么。
鲜红的血顺着刀锋游走的痕迹慢慢渗出,然后滴落到池中,溅起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谭如烈看得心惊肉跳,终于不忍再仔细看,只是怔怔地看着一点一点变红的池水。
越明初的手很稳,刺出的线条十分流畅。
但他的呼吸是紊乱急促的,豆大的汗水从额上留下,嘴唇苍白而泛青,脖子上青筋暴起,喉头微微滚动,仿佛咽一口口水都疼。
他没有开启灵力护体,或者用一个咒决、吃一颗丹药来缓解疼痛,而是选择用凡胎□□,去感受刀锋带来的每一道刺痛。
一盏茶后,谭如烈没有听见小刀割肉声了,这才敢抬头去看。
越明初的胸前,多了一个花朵刺青。
尚未擦拭的血迹丝丝缕缕地浸在伤痕里面,那花朵便有了颜色,显得娇艳欲滴,宛若美人。
对花没什么研究的谭如烈一眼就认出,是海棠花。
小师兄很喜欢海棠花。哪怕是在天气干燥的大化门,也种了几株海棠,并且用灵力细心温养。而他又喜欢缠着越明初玩,自然就知道了。
他本来以为,越明初只是单纯地喜欢海棠花。但眼下,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谭如烈便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海棠花,是跟秋玉疏有关系。
谭如许面色铁青地看着越明初这种类似于自残的行为,实在无法理解,也想不通。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就对一个女魔头不死不休呢?
好在,这仅仅是皮肉之伤,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而越明初竟然想通过皮肉的痛感来记住一个人,熬过洗髓,简直是异想天开。
谭如许正想着,突然发现越明初的眉心出现一道白光,那是修士的识海入口。她的眉头一皱。
越明初胸口上的海棠花刺青犹如脱胎而出一般,浮出一朵海棠花,然后往他的眉心飞去。
海棠花贴合在他眉心正中,然后逐渐消失,彻底进入他的识海。
谭如许和谭如烈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的震惊之色。
他并非只是在自己的胸前刺青,还在往识海里烙下印记。
他把秋玉疏化为海棠花的形象,将她永远地刻入识海内。
“越明初你疯了吗?”谭如许怒道,“即便是道侣之间,也不会如此……”
对于修士来说,识海是自己最为隐蔽的地方。
若是在识海内为一个人留了位置,就意味着,这个人能随意进出其识海,能拿窥见识海内所有的秘密,能看见最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
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赤裸裸地暴露于另外一个人眼前。
并且,若是秋玉疏愿意,她只要在识海内动动手指,就能十分容易地摧毁整个识海,从而杀死越明初。
“就算你相信她不会对你动手。”谭如许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劝道,“魔息是极难控制的,若她发狂无法自控,想要进入识海杀死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无妨。”越明初眼睛半闭,语气平静,将衣衫重新拉好。
谭如烈扯了扯谭如许的袖子,小声道:“阿姐,她若真的要小师兄死,都不用进入小师兄的识海,直接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谭如许觉得荒唐,想要反驳,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越明初。
表面看似冷静无比,言行也同以前那样温润有礼。
但整个人身上,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疯狂。她无法判断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毕竟,她心目中的宸光真君,不可能、也不应该为了一个魔修而自毁。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
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从未真正地认识过他。
第103章
◎形容变尽头如雪,不改当时一寸心◎
洗髓丹不要钱一样地倒进圆池里, 清澈的水登时变为乳白色,整个池子云气蒸腾, 宛若仙境。
乳白色的水接触到带着魔息的身体,化为气体钻进越明初的体内,风卷残云般涤荡魔息。
越明初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水珠,分不清是疼痛所致的汗水,还是蒸汽所化的水滴。
他双眉皱起,眼睛紧闭,眼皮颤动, 微张的嘴巴喘着粗气, 时不时发出努力抑制过的呻/吟声, 脸色比乳白色的水还要白。
水珠划过他青筋暴起的脖子和胸膛, 滴入逐渐变黑的池子里。
这样的痛苦,还要持续三天三夜。
他本可以更轻松一些的。
除了涤荡魔息,洗髓丹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吞噬部分修为、损伤经脉, 这就是痛苦的最大来源。
越明初如果用全部修为来引导洗髓丹, 就会少很多痛苦。
但他留了一半的修为来保护自己的识海,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就意味着, 他会承受更多不必要的痛苦。
谭如许和谭如烈在池边站了一会儿, 都不忍再看, 退了出去。
***
落照峰。
卫天曜扛着一根木头, 看着围绕在自己周围的蛊虫们,一脸一言难尽。
别人都以为秋玉疏带着一堆蛊虫出来是要灭世。
结果,她是在指挥这些蛊虫给她修房子。
一个小孩从他身边跑过,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然后扮着鬼脸、嘻嘻哈哈地跑远。
卫天曜踉跄了一下, 然后继续搬运木头, 一脸木然,
这小孩,居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蛊王。
他的确对这蛊王感到头疼,简直就是一个不搞恶作剧就浑身不舒服的小皮孩,只有秋玉疏能镇住。
“修的什么玩意儿?”秋玉疏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一脸嫌弃,“你们忙活了一整天,我连一个屋子的形状都没见到。”
卫天曜哭丧着脸。
这完全不能赖他。
他本来已经呼哧呼哧地搭出了房子的外部框架,但这小蛊王一来,非说房子太小了,不适合他主人,一言不合就直接给拆了,然后指挥蛊虫重修。
卫天曜听不懂蛊语,不知道也看不明白蛊虫们都在干什么,于是默默沦为一个搬运木头的苦工。
秋玉疏对卫天曜扬了扬眉:“你别管房子的事了,我要的枪修,找到了吗?”
说到这个事,卫天曜更是委屈得想哭。
整个修真界,拢共可能就一千多名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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