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并未开口,所说的话却能直接回响在两人耳畔。
【想拖到循环结束,好来对付我。】
它收回笑意:【但你们觉得, 我会束手就擒吗?】
话虽如此,可每个人都知道:等到午夜时分, 水妖余下的力量根本无法支撑它开始下一段循环。
“当标本其实也不坏。”
楚玉安慰它:“门派里的树妖标本用了两三百年,还像新的一样。”
【呵,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水妖不为所动。
它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身穿嫁衣的人类少女,而后身形缓缓变淡,从空气中隐去。
【好好享受最后的两个时辰吧。】
【你们这对可爱又可怜的……小鸳鸯。】
“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楚玉蹙眉:“怎么感觉很——”
“很怪”二字还未说出口,两人脑中同时闪过一段陌生的记忆。
像是忽然放映的老旧电影。
名为水滢的妖穿着嫁衣, 期待地坐在喜床上等待着。
地点正是在这间婚房里。
新郎推门进来,酒香混合着夜风, 吹得他耳根通红。
“李郎, 你来啦。”
水妖含羞带怯,不顾头上还盖着红盖头,三两步走到新郎的面前。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你开心吗。”
“开心!”
李玚抱住自己的新婚妻子。
他看起来高兴极了,双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颤巍巍地掀开对方头上的喜帕。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李玚激动地叫出她的名字。
——“月月。”
“月月呢?”
仿佛一阵阴风钻进脖子里, 新郎的酒醒了大半。
“怎么是你?”
他惊慌失措地质问道:“月月在何处?!”
水滢丹红色的指尖抚上新郎的脸。
“不可以是我吗?”
她反问道:“在最早的时候, 你想娶的明明不是唐月,而是我呀。”
“那些都过去了。”
从前的情谊早已如过往云烟, 如今,李玚的眼里只余警惕和恐惧。
“月月呢?”他再次问道:“滢滢,你把月月带到哪里去了?”
“嘻嘻……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
水滢捉住人类男子的手,巧笑嫣然。
“月月丢了又怎样,滢滢不是还在这里么?”
“今天和李郎拜堂的人也是我。”
水妖幸福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夫君看我的嫁衣,好看吗?”
李玚满脸惊恐,拼命想挣脱开来。
怎奈他只是一介文弱的书生,不仅无法抽出手,手腕还被水妖攥得通红。
一人一妖推搡在一起。
慌乱中,听见一声刀子刺破肉的闷响。
鲜血从新郎的嘴角滴下,流过下巴和脖颈,淌在大红色的喜袍上。
不知从哪来的匕首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死了。
……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水妖的声音再次响起。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它看起来却毫无悔过之心。
【他不愿和我在一起,那就没有办法了呀。】
水妖的表情带着天真的恶毒。
【没想到吧,这就是这一天的结局呢。】
望着再次出现的新娘,楚玉的心一点点下沉。
身在循环之中,她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水妖说得是真的。
……这便是最初那天的终点。
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
楚玉瞬间出现在水妖身旁,双指扣住对方的腕骨,将它的手腕反剪在背后。
“给我重启。”
她威胁道:“现在立刻马上,开始新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
水妖幽蓝色的瞳仁里闪过病态的疯狂:【做不到了哦,人类的小女孩。】
【吃过一次亏,我怎么还会再吃第二次?】
【重塑循环的权利,被我毁掉了呀……也就是说,你们必须走完原本的情节,才能跳出这场轮回。】
水妖玩味地看着两人:【好了,让我看看,我们这对可怜的苦命鸳鸯会做出什么选择吧。】
“我什么选择都不会做。”
楚玉拔出剑,认真道:“现在就杀了你。”
【那你杀啊。】
水妖擅长精神类的攻击,本体战斗力并不强,轻而易举便被剑修少女制服。
怎料它不仅没有反抗,还主动还将脖颈送上少女的剑尖。
【可是……】
水妖像小女孩那样咯咯笑着。
【循环还未结束,你觉得你能杀得死我——杀得死轮回的缔造者吗?】
它被剑修少女按在桌上,却丝毫不惧,嘴角咧开的弧度反而越来越大。
疯狂与迷乱在妖物的眼底交织,和人类完全不符的、细长的舌头像蛇一样舔过它朱红色的嘴唇。
【小剑修,你会如何终结这个循环?】
水妖循循善诱。
【是像我一样,杀了和你拜过堂的夫君……】
它顿了顿,兴奋地说了下去:【还是爱得难舍难分,甘愿自己去死呢?】
“……”
很好。
这就是修仙界没有普及心理健康教育的后果,楚玉想。
眼前的这只水妖,就像大部分的天生邪物一样,是那种六亲不认的疯批愉悦犯。
并且打从一开始,对方就设下了这个残忍的圈套。
-想要除去水妖?
-那先破除循环。
为了耗尽对方的邪力,唯有一次又一次地让莲田村的时间重启。
而后,水妖选择抽身,将新郎新娘的角色留给修士们。
-若是不扮演这一天的重要人物,循环便不能继续走下去,就连白天的莲田村也变得无法通行,永远被困在时光的裂缝里。
-可若是扮演的话……便会像现在这样,走向一个很be的结局。
“这只妖是来报复社会的吗?”
每一种破局的可能都被堵死,楚玉心情沉重地扯扯身旁人的衣袖:“师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莲田村的历练,远远比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难度系数不亚于斗地主时,用对三打人家四个二带俩王。
殷晚辞同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喉头微滚,显然不太擅长做出某些煽情的承诺,只简而言之地道了句: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们都不能有事!”
楚玉摇摇头:“我再想想,一定有什么别的途径。”
【加油噢。】
水妖揉了揉发酸的手肘:【提醒一下,你们还有最后一个时辰。】
“……”
【最后半个时辰。】
看了几天的上弦月再次悬挂在泼墨般漆黑的夜空里,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万籁俱寂,只有水妖催命般报时的声音。
【好感人的爱情,连我都有些羡慕了呢。】
说是这么说,可这只天生邪物的心里,更多的是将美好打碎的期待。
现在嘴上讲得好听,当真的到了生死一线时,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若是能看到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反目成仇,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等等,好像不是爱情吧?
楚玉觉得水妖误会了,但她一门心思扑在解决当下的问题上,也没时间反驳对方不恰当的用词。
盛夏时节,少女的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繁琐的嫁衣被她解开两颗扣子,隐隐可见纤细的锁骨。
她不愿靠近那只反社会妖物,便搬着椅子和仙君挤在了一起。
“师尊觉得这样如何?”
楚玉比划道:“我们做好防备等到子夜,将利器都收起来,谁都不用受伤。”
【挺好的。】
水妖插嘴:【那你们就一起被轮回侵蚀吧,正好当我的养料。】
“你别说话。”
少女气道:“都变成邪灵了,就不能讲点礼貌吗?”
水妖:?
你刚才明明说可以不用这么礼貌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玉的心也愈发提到了嗓子眼里。
“昭昭。”
仙君轻声开口:“我想了想……”
身旁的椅子向后倒去,少女猛地站起身。
她提着裙摆,僵硬地转了一圈。
“夫君看我的嫁衣,好看吗。”
楚玉的眼神里没有神采,就像先前的村民那般,只空洞地望着殷晚辞的脸。
好戏要开始了。
水妖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两名人族的修仙者。
人类少女的脑袋再次陷入混沌状态,这次比先前还要严重数十倍。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隐约感觉到好像掏出了藏在储物戒中的剑,还将它拔了出来。
剑尖在“夫君”的前襟停下,烛火照亮了对方的半张脸。
“……”
殷晚辞停住尚未说完的话。
他平静地注视着她,侧脸清疏柔和,眼睛尤为漂亮,宛若浸在冰雪里的冷玉。
好熟悉的眼神。
楚玉握住剑柄的手顿了一瞬。
哪怕被她用剑指着,对方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怨忿,只有挥之不去的担忧。
他在担心我?
楚玉疑惑的眨了眨眼。
视线缓缓下移,看到自己举着的利刃时,她愈发不解。
——为什么我一定要攻击他?
这样想着,少女缓缓放下剑。
还未整理好思绪,邪物的恶念再次涌来。
这次更加来势汹汹,她好似置身于粘稠的潭水中,黑泥从四面八方将她吞噬,大有将意识完全掩埋的趋势。
手中的剑放下又举起,甚至还朝前推进了小半寸。
楚玉听见了剑尖刺破衣物的声音,脑中瞬时警铃大作。
不行。
她才不要做伤害对方的事情。
——绝对不可以!
仿佛被深埋在雪原之下的火种,哪怕外界风雪遮天蔽日,也执着地保存着最后一丝微茫。
……
随着“铛”的一声,非雾剑摔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有仙君胸前一点梅花般的殷红。
“师尊?”
楚玉怔怔地开口:“你……你为什么不躲?”
仙君轻笑了笑,用指腹捻去她眼角的水花。
“不要哭。”
他说着,拉过少女的另一只手,在她掌心放了一只储物袋。
“里面是我随身带的法器和丹药。”殷晚辞温声道:“从这里出去后,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那你呢?”楚玉的声音微微颤抖:“师尊,你怎么办?”
她现在真的慌了,偏偏对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连剑再往里深几寸就会捅进心脏这种生死关头,都没能让他有所动容。
“这一整天,我们都没在轮回里发现山水图的踪迹。”
仙君平静地说完该说得话:“如此一来,它会在的地方便只有一个。”
“……”
见小徒弟怔仲地看着自己,殷晚辞不得不出言提醒:“昭昭知道在哪里吧?”
“我知道,不要再说这些了。”
少女哇的一下哭出声,一把抱住身旁的人。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殷晚辞的衣袍,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和那抹血迹一起,在朱红色婚服上凝成一个个浑浊的圆。
……这次不是装哭,她真的很伤心。
“我刚刚差一点点就捅进去了。”
眼泪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少女抽噎着说:“如果、如果师尊真的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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