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衍讨厌无法主宰自己的婚事,心中又厌恶季宁玉不知好歹,自然不会对其有好脸色。
季宁玉又是个天生倔脾气,比谁都要横。为了恶心江星衍,她大大小小的事也没有少做。
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却偏偏因命运绑在一处。像两块硬邦邦的磁石,放在一起只会互相抗拒,越是强行靠近越是彼此推拒得厉害。
江星衍生得极为俊秀,若不是此时眉头紧皱,满眼嫌恶,只怕不知道要让多少少女神魂颠倒。
季宁玉看见他脸上又浮现出这种神情,下意识地扯开嘴角,不住地冷笑。
上一世,季宁玉为保性命和叶行舟关系较近,不知不觉间亦和江星衍关系有所缓解。到后面虽然平日里大多数时辰都会互相嘲笑打趣,倒也不耽误两人能相安无事的坐在一块谈天说地。
这样嫌恶的表情,她已经许久未见。
江星衍先拉起季宁玉时,她真的以为能够前尘往事皆尽。
他笑着半是嘲弄地拍拍自己头时,季宁玉也会心生恍惚地想……也许,他们也没有彼此想象的那么糟糕,关系也有环转的余地。
见季宁玉半天不说话,竟是直直盯着自己,眸光乌澄澄的像染了墨似的黑,眼神中隐隐有着山雨欲来的失控之感。看得江星衍心头突地一跳,情不自禁地寒毛直竖,眉毛顿时皱得更厉害。
季宁玉……突然变得好奇怪。
分明还是那般模样,却好似换了个人。
性格糟糕的季宁玉单从样貌上来说,着实和江星衍相配。肤色似霜雪般白腻透亮,柳眉杏眼,黑白分明,端的是明艳动人。平素又喜好穿亮色的衣服,若是不言不语,只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顿时灿若明珠,蓬荜生辉。
小时候季宁玉与江星衍关系还未那么差时,二人同在天心宗练剑,也曾被称赞为金童玉女。
江星衍上上下下打量着季宁玉,不满地嘲讽道:“怎么,我不过就推了你一下,先是装腔作势的要晕倒,现在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我不曾记得,自己磕到过你的脑袋。”
在他看来,季宁玉的异样不过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又蠢又恶毒。
事情进展到这里,季宁玉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大概是又重生了。
重生这件事同练剑没有太大区别,都可以熟能生巧。
虽然两世的季宁玉都没有活过十八岁,不过到底也重活过一回。现下情况倒有几分熟悉,无奈脑内闪过太多类似的场面,不好分辨。
季宁玉收回视线垂下眼眸,想也没想地淡淡开口:“看来又是为白沅沅打抱不平。”
提到白沅沅,江星衍面色遽变,颇为恼火道:“你还有脸提白沅沅?昨日你打发人将她从外院带走,白沅沅至今未归,你究竟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果然如她所料。
其实江星衍和季宁玉的矛盾之前还没有那么不可调和,直到叶行舟和白沅沅成为天心宗的弟子。季宁玉与叶行舟不对付,有时会连带着对叶行舟的青梅白沅沅也不对付。而江星衍每次都会为白沅沅找季宁玉的不痛快。
季宁玉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新仇旧恨之下,与江星衍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也是理所当然。
今日之事又是因白沅沅而起。
季宁玉看叶行舟不顺眼,偏偏叶行舟又是个刚直寡言之人,任由季宁玉怎么磋磨也没有服软过。就算承担不属于自己的事情,叶行舟也做得云淡风轻。
当察觉叶行舟并不在乎的模样,季宁玉简直恨得牙板都痒痒。这下倒显得两人身份调转,不仅没有从中得到报复的满足,反而显得她越发狼狈不堪。
季宁玉便将主意打到白沅沅的身上。
叶行舟和白沅沅同入天心宗,叶行舟天资卓越破格成为掌门弟子,白沅沅却资质普通只勉强成为外门弟子。
季宁玉想对外门弟子出手不是很容易的事?她索性昨日差人直接将白沅沅带走,坐等叶行舟来找自己服软求饶。
可惜并未等到叶行舟,倒是等来了江星衍。
依照季宁玉的脾气,见到江星衍不请自来又多管闲事,自然是不留情面地呛声道:“她到哪里去关你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犯得着那么关心?”
天之骄子江星衍最是矜贵自傲,连天心宗长老都不曾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敢这么做的只有季宁玉,还是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季宁玉,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白沅沅是天心宗记录在册的弟子,不是你呼来喝去的奴仆。季宁玉,你简直愚蠢至极,不可理喻。她要是没有出事倒还好,若当真出了事,别说我,戒律堂长老也定饶不了你!”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重生后,只想顺利活下去季宁玉不会傻到还要跟白沅沅作对。面对江星衍的质问,她也歇了几分任性,老老实实交代道:“她没什么事,在我房里呢。”
“在你房间?花了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把白沅沅骗到你房间,你当我是傻子吗季宁玉?”
江星衍冷笑着并不买账,就算季宁玉说白沅沅毫发未损,还在厉声斥责她。
季宁玉见不得人吹胡子瞪眼不好好说话,更何况这人还是江星衍。三言两语也被激起脾气,两人仍然吵得惊天动地,差点动起手,倒是跟上一世大同小异。
如今的季宁玉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吵,她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白沅沅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她与江星衍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白沅沅。
“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季宁玉突然开口。
就算经历那么多,也无法被原谅,落得那般下场。
对于上一世最后江星衍的举动,究竟与叶行舟商量好又或者仅仅是巧合,季宁玉无法得知,也无从得知。
总归自己在他心里始终算不上好人。既然如此,倒也不必再装什么改邪归正,洗心革面,实在太过可笑。
上一世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风卷着庭院间的枯草在地面轻柔打着旋,树叶簌簌作响掩盖所有喧嚣,一瞬间周围忽而静默。
听着季宁玉没头没尾的话,江星衍脸色微沉,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的脸上:“季宁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问你白沅沅的事。”
他与季宁玉向来对彼此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然而听见她如此直白的说出口倒是第一次。
世家子弟很多时候在某些地方总会出其不意地要面子。
诸如明明讨厌对方却也不会直白挑明,即便再生气也要保持风度,否则跟疯子又有何异?像季宁玉这种做法简直莫名其妙,委实难登大雅之堂。再说,现下明明只有自己,又何来的“他们”?!
季宁玉又在发什么疯?
真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季宁玉却对江星衍的话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低头,轻轻拢起自己的袖口。南洲独有的云锦即便绣满缠枝暗纹,依旧光滑冰冷,正如她开口说话的语气。
“江星衍,退婚吧。”
第3章 前尘尽
听见季宁玉说出要退婚的话,江星衍瞬间怔愣。攒动的眉头终于松开,面上的表情却阴晴不定,细细端详着对方冷冷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此刻的季宁玉像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琉璃,流光溢彩却脆弱异常。从刚才起,她的脸色便分外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她性格向来张扬霸道,即便再不舒服也很少在人前显露,仍要摆足架子锋芒尽显。
江星衍从未见过这样的季宁玉,一时之间吃不准她是在故意作弄自己还是又在盘算什么主意气自己。
“年纪轻轻耳朵就聋了?”季宁玉嗤笑,却没有看江星衍,“我说要退婚。”
熟悉的语气让原本觉得异样的江星衍顷刻将心落回肚子里,思及季宁玉的话转瞬又嘲弄道:“说得到轻巧,你以为我不想退?”
只是江星衍与季宁玉的婚事定下后,就不可能再以两人的想法随意更改。
修仙世家南洲江氏一诺千金,为小儿定下的婚事必然深思熟虑而后为之,有自己的考量。再者,婚姻之事非是儿戏,若是随意解除必会授人以笑柄。
至于季宁玉这边,世人只觉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幸得江氏庇护。别说现在的季宁玉只是一介孤女,便是季家父母在世时,此等好事也万万轮不到她,不知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不过,此事于她而言从始至终皆是半点做不得主。
江氏一族对她恩重如山,答应了是理所当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日后反悔那便是忘恩负义、不识抬举。
世人言语最是苛刻,比之杀人之利剑也毫不逊色。
自季家被灭后,季宁玉很快明白了这层道理,索性也不再挣扎。
江星衍倒是少年意气,铁着头闹了好多次,坚持要退婚。他不理解,江家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季宁玉,何必非要执着于自己的婚事。被三番四次的教训之后,似是渐渐明白了些事理,也不敢再随意提及此事。
要与自己讨厌的人被迫绑在一起,江星衍并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更加对季宁玉百般挑剔。
季宁玉见江星衍每每被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高兴还来不及。江星衍要是难受,她只觉说不出的畅快,当然不会主动提及退婚。
其实,第一次重生的季宁玉也想过摆脱这门婚事。
毕竟重活一世,过去想不明白的事也能慢慢摸出些许头绪。
她早就明白,想要跟江星衍退婚,这件事须得要自己提起。如此一来才不会让江氏成为“背信弃义”的那方。世家与各派关系错综复杂,又好面子,决不是能够轻易撼动与挑战的。
可惜她提出后仍然被江氏家主驳回,对方还赠她许多丹药法宝,安抚自己,甚至亲自动手罚了江星衍。
季宁玉只看透这门婚事的第一层,却没有发现更深层的利益交换。
不过那时季宁玉更关心的是能不能活下来,在生死面前婚事不婚事的根本没那么重要,退婚的事便被她暂且搁置。
等到季宁玉终于想明白时,方才意识到,从最开始,事情的主动权就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我知道季家剑诀藏在哪里。”
阳光从树梢倾泻,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落在季宁玉的脸上,露出斑驳的痕迹。晦明晦暗的光线间,衬得她表情越发模糊,整个人就像藏在阴影中,不见天光。
江星衍嘴角嘲弄的笑意骤然消退,接着长眉微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季宁玉:“季宁玉,你在说什么?”
“退婚是我提出来的。你告诉他们,这个秘密我只告诉江家,季家剑诀所在之地,他们会同意的。”季宁玉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会带来多么大的轰动,自顾自地说道。
江星衍登时脸色涨得通红,又是恼怒又是不忿:“季宁玉,你简、简直……你把我江家当成什么?你以为我江家是为什么救你?!少用你那肮脏的小心思来揣摩别人。”
江氏前任家主昔年曾与季家老祖交游切磋,听闻季家惨遭祸事又怜惜季宁玉孤身一人,方才有后面之事。怎么到了季宁玉嘴里,就成了江家觊觎消失已久的季家剑诀?
荒唐。
自出生起用得是锦衣玉食,习得是君子之道的小公子江星衍只觉得无比荒唐。
怪不得人人都说季宁玉没有心,江星衍看她怎么会没有心,她明摆着是狼心狗肺。
“是,我是肮脏之人,配不上你们的光风霁月,所以拿着你们施舍的东西都给我滚开。条件已经摆出来了,现在我就想要退婚,听明白了吗?”季宁玉字字句句说得决绝而清晰,却并不像往日和江星衍吵架闹脾气的语气。
她知道这些人讨厌自己。
她也厌恶他们。
厌恶他们惺惺作态的善意,和压在头顶不得不报的“恩情”。在一世又一世的挣扎求生里,她从未跳出那些人给自己画下的牢笼。
说完后,季宁玉在树荫下果断转身。
江星衍心下微沉,下意识伸手紧紧扣住季宁玉的手腕,却刚触及她温腻的皮肤后就被狠狠挥开。几乎是瞬间,季宁玉拔出长剑,想也没想地刺向他伸过来的手。
江星衍一着不慎,竟是被直接划伤手背,鲜血顷刻汩汩而出,顺着手腕不断溅落。
他瞠目结舌地捂住伤口,再也顾不上矜贵优雅,表情甚至有几分扭曲。
往日他们虽也会拔剑打架,手上总归收着些。江星衍万万没想到,这次季宁玉是真的对自己下死手。
“季宁玉,站住!你疯了吗?!”
季宁玉反手将剑锋被拍进鞘身,没有停下脚步。她只留给江星衍漠然的背影,杏黄色的裙摆划开轻盈的弧度,声音随着微风轻悠悠地飘来——
“也许呢。”
她早已分不清何为虚幻,何为真实。
季宁玉神色恍惚地穿过长长的连廊。廊桥连接着宗主大殿与弟子们晨起练剑之处,建在清凌凌的湖面上,远远看上去如卧虹临水,正是千回百转,九曲回肠。
湖中灵气豢养的锦鲤甩着尾巴,怡然自得地从东游到西,随着阳光的照射变化出不同的颜色。若逢夕阳西下,便成群结队的幻化为明亮的橘色,就像水里的云朵堆叠在天际。
小时候刚到天心宗,季宁玉没见过这般神奇的东西,还以为是水里染了颜料,甚至大着胆子伸手去抓锦鲤。当然也被她捉住过。
只是灵气养着的锦鲤终究与凡间的鱼儿不同,被她从水中捞起的瞬间就化为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脸上还挂着被锦鲤甩出的水痕,手中却空无一物,留下季宁玉茫然地瞪着手心,如同她寥寥无几的过去。
季宁玉慢慢停下脚步,凝望着明亮平静的水面默然不语。黑沉沉的眼睛蒙着灰败之气,波澜无惊。
不远处却突而传来阵阵嘈杂声,一伙人推推搡搡地从桥廊的另一边过来,身着相同的天青色长衫,正是天心宗的弟子服。
为首的男人看见湖边的季宁玉,眼睛里的微光一闪而过,立刻昂首提胸地走过来,装模作样地作揖道:“哟,季师姐在这儿呢,可是让我们好找。”
“叶行舟那小子不知好歹,被我们丢到了后山。季师姐要不要去看看?”
第4章 前尘尽
“叶行舟”三个字响起时,季宁玉乌沉沉的眼睛里泛起轻轻浅浅的涟漪。如同被惊雷蓦地击中,将她从虚实之间拉扯而出,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盘旋纷涌,纷至沓来。
第一次重生后,躲过奔腾的妖兽□□,她尚未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就听见叶行舟在后面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季宁玉。”
叶行舟不总是叫她的名字。
他会叫天心宗宗主“师尊”,叫江星衍“江师兄”,叫白沅沅“沅沅”,但却很少叫季宁玉。
因为他若是要找季宁玉,就会站在季宁玉面前,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就算不直接叫她的名字,季宁玉也知道,叶行舟在跟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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