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沅对着季宁玉微微颔首,今日倒很是矜持的模样, 似是想要掩盖自己脸上的两团胭脂般的红色。
“你是给自己擦了胭脂吗,脸色那么红?”季宁玉怪道。
白沅沅就算变成猫也只可能是小母猫,刚刚那只猫应当不是眼前的人所变。既然不是她, 白沅沅为何脸色那么难看?
白沅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是睡得太迟。
季宁玉拖长音调地“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只把白沅沅看得眼神局促,不由自主地拽住自己的衣摆, 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
难道季宁玉发现了什么?
“白沅沅, ”季宁玉想了想, 疑惑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长高了?”
白沅沅颇为不解地看向她, 又见季宁玉比划了下两人的身形,暗暗比较了一番,斟酌道:“而且还……嗯,长胖了。”
好奇怪,季宁玉寻思着,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白沅沅,她总是很柔弱纤细。怎么眼前的白沅沅,好像突然变高……还变“宽”了呢?
季宁玉在女修中算得上是身量高挑,她依稀记得白沅沅是比自己矮的,而且矮上不少,约莫到自己眼睛处,到叶行舟和江星衍肩膀。她从前还经常调侃白沅沅是四人里的“小矮子”,是他们的“小妹妹”。
然而眼前的白沅沅怎么好像要比她还一个头尖尖,是她的错觉么?
更奇怪的是,白沅沅不仅变高了,还变“宽”了。
刚刚季宁玉掂量半天,小心翼翼用了个“胖”字,其实也不尽然。白沅沅不胖,即便现在变高了也绝对算不上胖,依然十分清瘦。只是,不知道为何,肩膀变宽了,就好像……骤然张开了似的,身形也不再是十几岁的女孩子。
季宁玉越来越皱眉,为什么会让她觉得好似少年人的模样?
白沅沅大抵没想到季宁玉如此关注自己,愣了半晌,有些慌乱的低头指了指藏脚上穿的鞋子。然而人却下意识将鞋子往裙摆下藏,露出的鞋尖嗖的钻进去,藏得严严实实。
季宁玉是女孩子,自然懂得她的意思,笑道:“原来是鞋子高啊,那你这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吓死我了,我还想着你怎么突然变得要比我还高。”
白沅沅尴尬地笑笑,又比划道:“下山后吃得好。”
为了转移季宁玉的视线,白沅沅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扯住季宁玉的衣袖,指指自己的喉咙。
季宁玉挑眉:“喉咙好了?”
白沅沅似是而非的“啊”了一声,像是公鸭叫唤,难听的季宁玉连连后退,果然瞬间将白沅沅变高与变胖的事情抛在脑后。
“好了好了,知道你能发出声音了!”季宁玉摆摆手,“等再好些,再说话吧……”
这声音未免过于吓人。
白沅沅讪笑了笑,很是不好意思,不过见季宁玉没有再继续关注自己身形的变化,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季宁玉反手拽着白沅沅笑道:“走,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既然已经回到季家,定然要让白沅沅尝尝她小时候吃的东西。季宁玉和白沅沅都没有完全辟谷,虽然不需要天天吃饭,但过些天总是要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没想到事情会转变成这样,竟然有机会能吃到季宁玉做的东西。这下轮到白沅沅眼睛发直,呆若木鸡的被季宁玉牵着走出们去。
季宁玉先是带着她去附近采买了些食材,接着回到季宅抡起袖子开始干活,看起来架势十足,然而光揉面就揉了半晌的功夫,结果还是软塌塌的一团。
“怎么跟我小时候看的不一样呢?”季宁玉停下动作,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糊的双手,眉头紧皱。
白沅沅脸颊还沾着刚刚被季宁玉不慎糊到的面粉,白净的脸上突兀的划出一道痕,眼睛愣愣地看着季宁玉糊成一团乱麻的姑且能称之为面团的东西。良久回过神,接过季宁玉手上的烂摊子,在她胳膊上写到“你想做什么”?
“我想吃糯米团子,豆沙馅儿的。”季宁玉砸吧砸吧嘴,似在回味童年时的味道。
“好像要先和成团,再把豆沙包进去,搓成圆溜溜的模样。”季宁玉边说边比划,摇摇头道,“你肯定不会,还是让我来吧。”
白沅沅轻笑着躲开她的手,将面盆拿到一边,在季宁玉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很快将面揉成干净利落面团。随后,她又将面团擀开,摊平,沿着边缘揪下来,往里面塞她之前拌好的红豆沙,收口后在手心溜溜的那么一搓。一个滚瓜溜圆的小团子就成型了。
季宁玉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乐道:“你可真行啊白沅沅!”
从前没发现白沅沅手艺如此之好。
白沅沅将步骤分解,手把手教季宁玉收口搓圆。季宁玉在手上玩得不亦乐乎,见团子搓得差不多了,自己一手的面粉,白沅沅仍然站在旁边认真地将团子一个一个放进锅里。她玩心上头,将手掌直接印到白沅沅的脸上。
顷刻之间,白沅沅的左脸颊畔就盖了个白色的五指印。
白沅沅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季宁玉。她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几乎被五指印占据了一半,显眼的不得了,再加之她眼神湿漉漉的很是无辜。让季宁玉笑得前仰后合,形象全无。
季宁玉只好自己走到水桶边用清水照着脸,待见到那个鲜明的五指印,颇为无奈地瞅了眼季宁玉。
不看季宁玉还好,看到季宁玉后饶是白沅沅再安静内敛,也忍不住笑得露出牙齿。
趁着白沅沅照着水面的时候,季宁玉用手指头沾着面粉,将自己的眉毛画成白色,还顺着眉尾往下画了两道竖线,像是垂下的白色眉毛,活脱脱如同民间话本子里描述的白眉道人。
她撇着嘴,老气沉沉道:“我老了,变丑了,眉毛都白了。”
白沅沅笑着摇摇头,想说头发还是黑的,这可不算数。
季宁玉却突然抹了把脸,开口道:“不知道我老了是什么样子?”
满打满算她也活了三次,重生了两次,却没有一次能活过十八岁。季宁玉不知道自己头发花白时的模样,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二十岁是什么样子。
从前她总嫌弃自己脸颊偏圆,泛着未脱去的点点稚气,总想着要再长大些。连天心宗宗主喻既明私下里都称赞季宁玉越长越明媚粲然,若是再过些年纪必然倾国倾城。故而不论江星衍和季宁玉两人怎么想,喻既明也很满意这桩婚事。
白沅沅目光怔然的看着季宁玉,不知道为何,说完这句话后季宁玉默不作声,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将剩下的面粉毫不留情地糊到白沅沅的脸上。
白沅沅艰难地睁开眼睛,呛咳了两声,就听季宁玉得意道:“哈哈,让你发呆,又被我抓到了吧?”
方才的忧伤像是幻像,从未出现过。
白沅沅盯着满脸面粉燃起灶火,一本正经的将豆沙团子放在锅里蒸。之后面无表情的扯着季宁玉将她的手往水盆里重重一按,从上到下好好搓了搓。
季宁玉被搓得龇牙咧嘴,不满地嘀咕:“白沅沅,你胆子大了,你都敢这么对我了……轻点,疼!”
才不会有多疼呢,自己根本没有使多大的劲。饶是如此,白沅沅还是不自觉放轻动作,直将季宁玉和自己的手都洗得干干净净,又抽过棉布,轻柔擦拭着季宁玉的脸。
打湿的布料让原本模糊在面粉下的容颜渐渐清晰,季宁玉的眼睛像水洗过的夜空,黑亮亮的似有隐隐的波纹荡漾流转。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白沅沅拿着布颇觉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季宁玉主动将脸隔着棉布蹭了蹭,低声道:“白沅沅。”
“你刚刚好像我娘。”说完她大概自己也觉得可笑,一时说不清是自己占了白沅沅的便宜,还是白沅沅占了自己的便宜,贼兮兮地眯起眼睛。
藏在布料下的手指微动,白沅沅面上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帮她将剩下的面粉擦去。
等两人收拾好后,笼屉上蒸着的团子也咕嘟嘟的冒泡发软。揭开锅的瞬间,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面团的清香,季宁玉伸手就要拿。
待手送到半空时,被白沅沅拍了下,她不让季宁玉用手碰。刚出锅的团子很烫,到时候要被烫出水泡来。
用筷子挨个儿夹起,圆滚滚的团子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处。等到没那么烫时,季宁玉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嗷……呜,好好吃。”还是记忆里的味道,甜腻软糯,从未变过。
白沅沅见她吃得欢快,眼神中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也浅浅尝了口。其实他也没有做过,只是听着季宁玉的说法大概做了做。若要让自己来评判,手艺尚且稚嫩,远不如季宁玉说得那么好。
但既然她说好吃——没关系,只要她喜欢就好。
白沅沅扯过季宁玉的胳膊,认真写到:“以后会更好吃。”
季宁玉被豆沙馅儿烫到舌头,捂着嘴角支支吾吾半天,忙不迭地点头:“这是自然。”
“以后会更好的。”
吃完后,季宁玉搬着长凳,心满意足地躺在庭院茂密的树荫下乘凉。白沅沅收拾完锅碗,刚走出厨房便见她猫儿似的仰面瘫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自己的肚子,看来是吃得很满足。
白沅沅走到她身边,在台阶上慢慢坐下。
夏天的日头很长,洒落的阴凉也格外细密绵长,风过吹动树梢茂密的翠绿簌簌作响,令人昏昏欲睡。
“白沅沅。”半条腿悠闲地晃荡在长凳旁,季宁玉耷拉着眼睛。
白沅沅偏头望她,季宁玉侧着脸,也同样在看她。
两人的目光跨越风的气息,云的形状,和着蝉的鸣叫夹杂,骤然交汇。
“就到这里罢。”季宁玉一字一句道。
即使没有解释,白沅沅也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眉头不经意地皱起,像是在疑问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的原因。”季宁玉移开视线,双手枕在脑袋后,望着烈日灼灼的天空,“是因为我自己。”
她停顿良久,慢吞吞道:“后面的路,我要一个人走。”
有些路确实需要一个人走。没有人可以或者说应该,永远陪着自己。
季宁玉觉得白沅沅挺无辜的,遇到自己这么个不讲理的人。以前因为叶行舟的事,也没少欺负过对方。换做是她,估计都要气死了,怎么还可能大度的和对方不计前嫌,好好做朋友。
但白沅沅就可以,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可以站在自己这边,并不计较那些过往。
再说这次她也只是无意间救了白沅沅一次,也当不起她如此死心塌地的对自己。
如果没有自己,白沅沅想必能过得很好。
所以说……朋友么。
她当然曾经想过,也试着伸出手。
后来觉得也不过如此,不是非要不可。
既然是朋友,她绝不可能让白沅沅陪着自己去往生死未卜的秘境。连季宁玉也想不到什么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不想要白沅沅陪自己涉险,也没有必要。
那么就到这里吧。
有人能陪自己走到这里,也很好。
“赶紧回宗门去治治你的喉咙,说话声音难听死了,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季宁玉勾起脚尖轻飘飘地点点白沅沅的小腿,如同打趣般笑道,“等我回来我可不管你在我手心写什么了,我要你好好说给我听。而且声音要好听,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不然我可不愿听。”
调皮的鞋尖在白沅沅的小腿处蹭出灰白的痕迹,白沅沅却毫无察觉。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像是要将那里看出个洞,对季宁玉的话置若罔闻。
“白沅沅。”季宁玉叫着她的名字,语声微顿。
她想要对白沅沅说“如果我回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感到未免太奇怪了,显得她马上就要去死似的。她虽然没有那么想再重来一次,却从没觉得自己一定得要死要活。
至少,没必要都准备去死了还在这儿矫揉造作地留遗言之类的。
她又想说“等我回来”,想想也觉得不太对劲。白沅沅凭什么等她呢?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等自己?
向来快言快语的季宁玉第一次感到词穷语塞,心口难开,怎么说都不合适。她既不喜欢于煽情,表露情绪,更不喜欢把事情搞得太沉重,整得自己真要一去不回。
季宁玉纠结地皱着眉头,思来想去还是说道:“你先回宗门,等我回来了——不会太久,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全部告诉你。”
说得够真心诚意了吧?她说的可是“全部”。
如果白沅沅愿意听的话,她会听到一个心扉紧闭的,别扭难堪的自己。或许就算叶行舟出现了,她也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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