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 他们与阿渡的距离瞬间被拉的无比接近。一抬头便看见阿渡坐在阇魔阵的正中,静静抱着季如烨。
任由天塌地陷,山海倾落。
他抬起头,蓝色的衣衫在狂风之间被吹得簌簌作响, 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露出平静温柔的面孔。
“想必你们已经猜到,这里是由我所做的乾坤幻境, 唯有季家血脉方能打开此处。”
阿渡的目光落在季宁玉的脸上,微微点头:“想必就是你。你身上有我给你的小剑,那里有着半部季家剑诀,剩下的部分在环境坍塌后, 自会回归你的灵识之处。”
季宁玉还未从季如烨骤然陨落的事实中缓过神, 阿渡的话又让她如遭雷击。
“你曾给了我季家剑诀?”季宁玉不敢置信。
为什么, 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阿渡坐在飓风中央,淡淡笑着:“在你小时候。”
有那么多人问她季家剑诀究竟在何处, 季宁玉无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不仅她不知道,季父季母也不知道。而现在阿渡却说,在她小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半部剑诀。
季宁玉身形踉跄,喃喃道:“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你如此像她,天赋又与她相同,剑诀交给你,是最合适的。”对季宁玉小时候的事情,阿渡没有过多解释。
他垂下眼睛,专注地凝望着双眼紧闭的季如烨:“延续到现在的上古阇魔阵如今看来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邪阵,阵下镇压着的是累累白骨,诸多亡魂。”
“最开始,阇魔阵是为了镇压邪魅魍魉,然而在此之后修士们发现此阵不仅能够镇压邪气,还能够将邪气置换成灵气,以供修士使用。只是,若要置换更多的灵气,必须要以特殊血脉或修为出众的人成为祭阵的牺牲品,引动阇魔阵。”
“也是因此,南洲灵气充溢,修士多在南洲修炼。”
阿渡轻轻抚上季如烨的脸,却在触碰到她的刹那,指尖渐渐变得透明。
“正是如此他们不愿意毁掉这个阵,不愿毁掉修士需要的更多灵气,宁愿牺牲他人前去祭阵,继续置换灵气。这就是你们所见的,七百年前的事情。”
“我知道,此事后,剩下的人必然会想方设法掩盖真相,恐怕你们也不会知道如烨为何而亡。但我不愿,不愿她悄无声息的死去。”
阿渡抬起头:“还好我最终等来了你们。”
季如烨在他的指尖化作一缕轻风,随着风雪吹向四面八方。阿渡的身形也越来越淡,几乎要散落在空气里。
季宁玉难以自持地奔向两人消散的地方,大叫道:“喂,不要走,把话说清楚……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到季家七百年隐而不出,为什么、为什么后面又要做那样的事?”
阿渡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本是阿渡七百年前留在此地的幻境,只保留了当年一小部分神识。然而穿过季宁玉的眼,他仿佛穿透七百年的悠悠岁月,看见自己最终的归宿。
女孩在高大男人的指引下,用一把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报了季家灭门之仇。
从守护神到屠杀全族的魔。
那就是他最后的结局。
“原来如此。”知晓这一切后的阿渡收敛神色,轻轻颔首,看向季宁玉时却没有任何责怪的神色。
“没关系,你很像她。”
“能杀死我的,只有季家人,没关系。”阿渡连说了两个“没关系”,似是在安慰季宁玉,“别害怕,你身上有我的鲲鹏之心。”
“你是她的孩子,别害怕我,我亦不会怨你。”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弭在虚空之间,和季如烨化作的轻风交缠,飞向天际。
“回家吧。”
“从始至终,我不后悔。”
阿渡在季宁玉眼中消散的霎时,季宁玉混乱的脑海中蓦地闪现出一抹蓝色的身影。
年幼时,她和家仆在庭院里钻假山玩,可是钻着钻着,家仆到处也找不到季宁玉。季宁玉则在假山中转了好久都没有出来。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季宁玉心里有些害怕。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个穿着蓝色长衫的男人站在假山后,对着她轻轻招手。
季宁玉觉得眼前的蓝衫男人颇为眼熟,好奇地跑了过去,男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还叫她的名字。
“季宁玉,怎么在这里?”
季宁玉嘟着嘴不高兴道:“我迷路了。你是谁,怎么会在假山里?”
男人看着她稚嫩的脸,温柔地笑道:“你更小的时候,我还去房间看过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季宁玉回想了很久,疑惑道:“是呀,不记得了。”
男人抱起她,带着她在假山里玩了很久。待听到有人来的声音,他才将季宁玉缓缓放下,递给她一个泛着淡蓝色光芒的小剑。
季宁玉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那把小剑却骤然穿透她的身体,没入她的神识之间。
之后的季宁玉被家仆在庭院中叫醒,她躺在回廊下迷迷瞪瞪的睁眼,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好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穿着蓝衫的男人,好温柔。
一滴泪从季宁玉的眼角忽而滑落,她望着虚空处怔怔道:“原来……是你?”
原来在她年幼时,阿渡曾化为人身偷偷来看过自己很多次很多次。他给自己的那把小剑,难道就是外面的人一直在寻找的……季家剑诀?
阿渡话中的鲲鹏之心又是什么意思?自己身上又什么时候有他的鲲鹏之心?
季宁玉又疏忽想起,之前在浮提海上,她不幸坠海,装扮成白沅沅的叶行舟跳下海洋想要救自己,两人的动静引起海兽的注意。
本以为定要有一场恶战,可海兽却意外的亲近季宁玉,甚至将她顶在了脊背上,将她送到了岸边。
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鲸。
上古妖兽对其他妖兽有着绝对的血脉压制,鲲鹏能够遨游四海飞向天上,传言它能够压制海中的其他妖兽。
季宁玉心中微动,隐隐有了猜测,但是究竟是何时的事情,她还没有厘清。
见她仍然愣在原地,江星衍抓住旁边差点踉跄着摔倒的白沅沅,着急道:“季宁玉,快别站在那里继续发愣。这里要坍塌了,我们得快想办法出去!”
正如江星衍所说,在季如烨和阿渡相继消失后,支撑幻境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天际倾斜的更加厉害,地面崩裂,四人连站稳脚跟都十分勉强。无数逸散的气息在混沌中四处肆虐,地动山摇,整片天地陷入了无尽的动荡之中。
江星衍抓住白沅沅另一只手想要来抓季宁玉。
察觉到从阿渡出现后,叶行舟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季宁玉心头微跳,转头看向旁边。
叶行舟也怔怔看着天际,狭长的眼睛要比平日里睁得更大,仿佛看见什么令人目眦尽裂的东西。
“叶行舟!”不知道为何,季宁玉显得有些慌乱,“你在看什么?”
叶行舟这才回过神,眼睛微红的看向她。
目光从恍惚到慢慢凝聚,穿过万水千山,无数时光,看向季宁玉。
季宁玉拉住他的手,用不满掩盖心底的异样:“发什么呆呢,该快走了。”
叶行舟被她拽着,在不断崩塌的地上奔跑起来。不断有碎石还有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的东西从他们身边滑落,季宁玉时不时要缩下脖子躲避落实,还不忘回头看眼叶行舟。
叶行舟认真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翘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江星衍很快找到出去的地方,他回头冲季宁玉和叶行舟招招手,没有多少犹豫,带着白沅沅率先走出去。随后,季宁玉拉着叶行舟一头撞了出去。
从天崩地裂的幻境里跑出,不过瞬间,他们又回到了昆仑虚。
地面不再起起伏伏绸带似的隆起,天边也没有再不断崩落倾斜。
冰天雪地映照着白惨惨的太阳,昆仑虚依然是一望无际的白,在那场七百年前的大雪后,昆仑虚被永恒的晶莹覆盖,冰封万里。
然而,就在季宁玉等四人前脚刚落地,从雪地里蓦地杀出许多修士,他们手持武器向季宁玉等人蜂拥而来。
叶行舟将季宁玉护在身后,季宁玉惊鸿一瞥,发现里面有好几个是天心宗的弟子,而江星衍也十分惊讶地看着其中的几人。
“你们不是江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为首的男人持着剑一步一步逼近季宁玉,朗声道:“天心宗季宁玉,戕害同门,屠戮东洲百姓。如今证据确凿,给我立刻拿下!”
第54章 情长在
就在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之后, 几位天心宗的弟子手持武器向季宁玉袭来,摆明了就要将其扣押。
叶行舟最先反应过来,率先挡在季宁玉身前, 随后江星衍和白沅沅从旁边, 三人围成了小小的三角, 将季宁玉挡在其中。
江星衍没有要和这群人撕破脸的意思,他在其中看见了天心宗弟子, 也看见了江家人。若仅是因为残害同门等事情, 江家根本不会出手。
他料想到江归远, 心中微沉, 看向为首的男子。那男子比几人都要年长, 穿着一身黑白双色的衣袍, 身形板正,神情冷肃。
江星衍颔首客气道:“戒律堂长老的亲传弟子,吴本愿师兄。大家都是同宗,有什么误会可以好好商量, 何必上来就动手?”
戒律堂是天心宗专门用以惩罚犯错弟子的地方,平日大家没什么事都鲜少与之往来。戒律堂的长老也独立于其他几大长老之外,只按门规办事, 故而方才没有很快认出此人。
吴本愿闻言依然是面无表情:“我也是按门规办事,人是一定要带回去的,你们挡着也没用。”
江星衍笑了笑,指着身旁的人道:“我知道, 你们怀疑季宁玉对我师弟叶行舟下了手, 导致叶师弟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可吴师兄,你现在看看我身边这人, 不是叶行舟又是谁?”
“季宁玉残害同门一事,属实子虚乌有,还请戒律堂彻查此事,公事公办。”说到最后,江星衍敛住笑容,前所未有的严肃道。
来昆仑虚之前,没有找到季家剑诀的江归远便对季宁玉的态度讳莫如深。如若不是江星衍为止求情,恐怕来昆仑虚蹲守季宁玉一事也轮不到他的头上。没想到,江归远还是没有按耐得住。
江星衍越想越觉得不妙,倘若没有经历阿渡的乾坤幻境,他还不会想太多。如今了解七百年前的阇魔阵一事,很难不让江星衍多想,当年之事,江归远究竟知道多少?
吴本愿目光淡淡地看向叶行舟,似乎也没料到对方竟然在这里。不过很快他回应道:“季宁玉对叶行舟下手之事,我们已经找到确凿证据。既然他在这里,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人证物证俱在。一起带回去,是非自有分明。”
竟然已经有了证据?只怕刻下很难收场。
季宁玉为什么会对叶行舟动手,江星衍至今还不知道,恐怕两人之间有什么他不清楚的误会。不过摆明了,叶行舟本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又何必要闹到如此地步?
江星衍没有动作,脸上又带起了客气疏冷的笑意,向前走了一步:“叶行舟毫发未损的站在我们身边,显然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弟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吴师兄何必这般较真?”
江星衍并不觉得,此时将季宁玉带回去是什么好事。
或者说,以他对自己父亲和其他长辈的手段来看,他们似乎想要将季宁玉和他们几人分开。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江星衍觉得不能让季宁玉被这些人轻易带走,怎么也要拖延些时辰,至少要弄明白他们究竟要将季宁玉带到哪里,是谁下得命令,接下来要怎处理。
“以我们的证据来看,可不算什么小打小闹。”吴本愿皱眉,“我只是奉命行事,江小公子和我说再多也没有用。更何况,东洲林家镇一事尚无决断,江公子若是有疑问,不若一同回去,‘好好’问问宗主。”
连江小公子这个称呼都出来了,半点同为天心宗弟子的情谊也不顾,显然吴本愿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不过戒律堂向来如此,铁面无私。
“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能不能请诸位将手中的兵器放下。”江星衍面色微沉,知道再与对方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四人,从叶行舟到白沅沅,刚才乾坤幻境里出来,每个人身上都伤痕累累,看起来十分狼狈。刚脱离一个险境,就被另一群人用刀剑等各类兵器指着,任谁都会觉得冒犯。
季宁玉的声音从江星衍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冷静镇定,似是早有所料般开口:“我和你们回去。”
江星衍和白沅沅错愕地回头:“季宁玉……”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宁玉现下这般配合,委实令人惊讶。难道事情真有隐情不成?若是季宁玉没做的事,她绝对不会承认。
季宁玉却没有看向两人,只是对吴本愿道:“只是这些事都由我一人所为,不必连累他人。”
“他人”指得自然是她身边的三人,叶行舟、江星衍和白沅沅。抓她可以,没必要也对他们三人严阵以待,他们都是天心宗的弟子。
再退一万步而言,以季宁玉一人实力,她怎么也不可能跑出这些人的包围圈。
可季宁玉话音刚落,挡在她身前的叶行舟手中长剑蓦地出鞘。
季宁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叶行舟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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