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季宁玉兀自怔愣的刹那,叶行所在的地方剑光大盛,映着白雪茫茫,迸发出嗡鸣回响。
华光之后,有人的声音传来:“抓住叶行舟了!扣住他,别让他跑了!”
江星衍急匆匆地将季宁玉拉到自己身旁,扣住她的双肩,防止她冲动的跑出去。
“季宁玉冷静,会有办法的。”
这次,她身边还有自己,还有白沅沅。
咦?说到这里,白沅沅呢?
江星衍四下看去,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白沅沅竟不知在何时失去了踪迹。
江家人和天心宗弟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少了一个人。
吴本愿受伤很重,倒在雪中,叶行舟却没有如大家想象中那般支撑太久,原以为是场恶战,没想到很快叶行舟就被众人团团扣住,简直与刺伤吴本愿时根本不是一个人。
“果然筑基修为也就不过如此,即便是入魔也很快能被制服。方才恐怕只是一时侥幸,吴师兄又对他没有防备。”为首的弟子抓住叶行舟,“这下我们也好交差了。”
“只是他缘何入魔,后续要好好探查一番。”
季宁玉和江星衍躲在一旁,静静看着叶行舟低下头被捆上缚仙绳,从头至尾都没有再往两人这里多看一眼。
那几人似乎对叶行舟的突然发难感到非常恼火,拖着他在雪地里走了一圈。
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季宁玉抬眼便看到这一幕,登时气血上涌,怒道:“你们放开他!”
“哈,你们两人倒真是奇怪。”这次开口的江家人,“明明当时捅了他一剑的人是你,如今他入魔了,不让我们动他的也是你。当真是有趣。”
听闻此言,江星衍面色沉沉,声音冷峻道:“看来,你是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
那人瞥了眼江星衍,闭上嘴巴。
他是奉了江家家主江归远的命令前来这里,原本是为了抓住季宁玉,没想到半路出了岔子杀出来个叶行舟。
现在不管怎么看,江小少爷对季宁玉的态度远远不似外界传闻那般不闻不问。他以后还要在江家做事,自然不能这就把江星衍得罪了。
将嘲讽收回,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向前走。
按说他们应当将人直接带回天心宗,吴本愿刻下受了重伤,在他遭受袭击的瞬间,天心宗弟子就已传信回宗门,一会天心宗应当会有长老前来接应。
吴本愿是戒律堂长老的弟子,此事本身也交由戒律堂来处理,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戒律堂长老前来。
可还没等几个弟子商议出来,那人便踏风而来。
说是踏风,当真是踏风,一步堪可跨越千山万水,裹挟着无人可挡的威压与寒意。
留在昆仑虚的所有人都感到胸口一窒,像是有什么人紧紧扣住他们的喉口。
这等威压……只可能是一个人。
道衡仙君,顾玄晖。
来的人竟然是顾玄晖?!
果不其然,半空中御剑而行的那人骤然出现在众人身前,鹤衣白氅,剑眉星目。一把银色的小剑簪住满头青丝,清冷出尘,要比这昆仑虚的玉树琼枝更清寒彻骨。
“道衡仙君!”众人战战兢兢的行礼,修为差一些的两股战战,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连季宁玉和江星衍也觉得很是惊讶。
季宁玉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能见到师尊。
在她从天心宗出来时,顾玄晖尚在闭关。他修为臻至飞升,正是关键时刻。若是成功,便是这七百多年来唯一一个飞升成功的剑修。
因此,季宁玉也许久不见顾玄晖的踪影。
之前在乾坤幻境里遇到的师尊还只是金丹之时,比起眼前的师尊还是要稍显青涩。
如今的顾玄晖气势更盛,不怒自威,生得犹如冰雪般薄情寒冷,令人不敢直视。
思及乾坤幻境里发生的事情,季宁玉心下有些犹豫。
“师尊……”她喃喃道。
吴本愿的师弟上前疑惑道:“没想到是道衡仙君亲自前来。”
最初的惊讶后,倒也没那么奇怪。毕竟季宁玉怎么说也是顾玄晖唯一的亲传弟子,自己的弟子出事,师父怎么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若是他要公然护短,只怕戒律堂长老在此,都无计可施。
“道衡仙君,叶行舟突而发狂,吴师兄现在受了重伤。所幸人都在此,没有跑掉。”
顾玄晖挥袖,淡淡抬眸:“你们先回去。”
一个小船似的法器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面露喜色。有顾玄晖的法器,他们很快就能回到天心宗交差了。
“季宁玉,你随我来。”
第56章 情长在
“季宁玉, 你随我来。”说完这句话后,顾玄晖淡淡挥袖,转身向旁边走去。
天心宗的几位弟子将重伤昏迷的吴本愿送上船形法器, 又押着叶行舟上了小舟。既然是道衡仙君发话, 那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若是要追究也只能让他们找道衡仙君了。
隐隐有入魔趋势的叶行舟已经成功抓到,算是意外之喜。吴本愿的伤一刻也耽误不得, 迟则生变, 他们还是要尽早复命。
江家人拱手对着江星衍:“小少爷可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江星衍紧紧皱着眉头, 看向身边自顾玄晖出现就明显怔愣的季宁玉, 心下有些担心。
白沅沅不知道究竟跑到何处, 平白让人担心。叶行舟突而入魔, 被戒律堂抓住,要压回宗门。回去后,还不知道究竟要面对怎样的困境。
明明四个人说好了要一同回去,转瞬间就变成这样, 处处都是一团乱麻。
可若是将季宁玉一个人单独留下,江星衍觉得心神不宁。
思来想去,江星衍摆摆手:“你们先回去罢。”
他一会跟着道衡仙君他们一同回去, 也不是不可以。万一季宁玉出什么事,还能帮衬下。
不过,道衡仙君都在这里了,季宁玉还能出什么事呢?江星衍暂时也没想通, 却还是本能留了下来。
叶行舟、白沅沅和季宁玉, 总得好好看着一个吧。
几个江家人闻言对视一眼, 没有再劝,跟着上了船形法器。
江星衍单手搭在季宁玉的肩膀上, 向着道衡仙君在的地方颔首:“季宁玉。”
师尊都在旁边等了半天,还没动静。
季宁玉回过神,疑惑地瞥了眼江星衍:“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星衍没好气道:“我这就走,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季宁玉没有继续跟他争论,实际上,当顾玄晖出现后,她神思便有些恍惚,不明白师尊此时出关所为何事。
似乎……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乾坤幻境中将自己送入阇魔阵的人,也是师尊。
思及此处,季宁玉迈出脚步,缓缓跟在顾玄晖的身后。
顾玄晖的袍角被微风吹动,轻轻扬起。白氅最是不耐灰尘,偏他穿上后莹如白雪,纤尘不染。脚踩在雪上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看见雪地中映出浅浅的脚印。
季宁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簌簌风声渐渐停止。所有喧嚣都被隔绝在脑后,她好像被虚空包裹在其中,明明还听得见看得见,却已经和外界完全隔开。
顾玄晖张开了剑阵。
意识到这点的季宁玉紧张地停下脚步,看着顾玄晖的背影。
同样是渡劫修为,季如烨要比顾玄晖瘦小些。顾玄晖身材高大,顶天立地,小时候季宁玉只是呆呆望着,便觉得顾玄晖能替她挡住所有风雪。
顾玄晖微微侧头:“在想什么?”
季宁玉下意识沉默,过了片刻轻轻问道:“当年师尊……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呢?”
道衡仙君不收徒,是在顾玄晖金丹之时就立下的誓言。在见到乾坤幻境里的顾玄晖后,他本人也说得十分笃定。
可见顾玄晖确实从没未打算收徒。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他选择收下自己?季宁玉天赋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平平无奇。
当年又为什么凑巧,在阿渡发狂时,顾玄晖如此及时地路过季家,救下季宁玉。明明他平日,几乎不出天心宗不是么?
季宁玉越想越觉得心惊。
不知道何时起,她竟然开始怀疑起了顾玄晖。
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幼养大她的师尊,不是么?
顾玄晖敛袖回身,垂下眼睛看向季宁玉,眼底满是淡漠。他向来如此,看什么都面无表情,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多看一眼或为之色变。
或许曾经有,那个闻名天下却又在七百年前猝然陨落的女人。
也是顾玄晖终身都没有机会再打败的人。
“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很像她。”顾玄晖开口,清寒如玉。
季宁玉先是颇为恍惚,很快反应过来:“季如烨?”
顾玄晖轻笑了下:“你知道她的名字。”
七百年了,几乎没有人再提及她的名字,连顾玄晖都快要不记得了。
“师尊收下我,是因为……季如烨?”季宁玉有些没明白。
季如烨应当要比顾玄晖大上不少,她看顾玄晖恐怕就如顾玄晖现在看着自己。再说,她从未听过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顾玄晖却没有再提及季宁玉,转而问道:“修仙问道,求得是什么?”
他甚少会问季宁玉这些问题,骤然询问倒是让季宁玉微怔。不过季宁玉好歹已经活过三世,经历过不少,故而也有自己的答案。
“求得是本心。”
修行,修得又岂止是长生,若是心不坚定,必然会生出心魔,导致中途陨落。修行,最难得就是修心。
顾玄晖嗤笑:“修得是颗什么心?”
道心。
季宁玉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可她知道这个回答说服不了顾玄晖,也说服不了自己。
何为道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邪修亦有自己的“道”。什么才是正道,什么又是歪道?
“倘若修为停滞不前,就要如肉/体凡胎般腐烂陨落,又当如何?”顾玄晖又问道。
季宁玉甚少能听到顾玄晖说那么多话,更何况是如此多得问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认真回答:“生死有命,修仙之途本就少有飞升,这是所有修士从踏入这条路便已经知晓的。师尊又为什么会问这个?”
每个天心宗弟子在入门前都会听宗主洛九川说有关“炼心”的故事。天心宗的功法名字很是简单,最基础的叫问心,进阶的是修心,最后是无心,这也是天心宗的由来。
炼心一途总是凶险万分,十之存一,他们的师尊师祖是这样,他们亦是如此。修行一事,绝对不应当有侥幸之情。
这些,顾玄晖应当比季宁玉更明白才是,又怎么会突然问起她来?
顾玄晖收敛笑意:“倘若没有万死一生的信念,全部都言生死有命,那又如何能够与天道争?”
对于顾玄晖而言,洛九川所说的不过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师尊……”季宁玉犹豫着看向顾玄晖,“那您觉得,应当是什么呢?”
她感到迷惑,若说世人谁最有可能不负道心的,那就应当是顾玄晖。他是修为最高的剑修,也是最有可能飞升的人。
季如烨洒脱如是,顾玄晖与之修为相近,怎么也该大差不差。
可如今顾玄晖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仿佛胸中藏着几缕郁气。
这太不应该了,郁气会出现在任何人身上,甚至是天心宗宗主洛九川,却绝不应该出现在顾玄晖身上。
他是池中月,山巅雪,凛然不可侵犯。
顾玄晖抬起手,慢慢抚上季宁玉的侧脸。他指尖冰冷,激得季宁玉打了个寒战。
“尝过甜头的人,是不会甘心放下的。”
他已经走到众人之巅,与天道同命不过一步之遥。已经走到这步,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出现任何差错,绝对不能。
即便倾尽所有,他也要飞升成功。而不是留在这里,等待着肌骨一点一点老化腐烂,像季如烨一样,被世人遗忘。
“师尊?!”在季宁玉错愕地眼神中,顾玄晖蓦地扣住她的喉口。他的手掌宽大而寒冷,只要用劲一捏,就能折断季宁玉的脖子。
很快季宁玉就说不出话来,她涨红了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顾玄晖。
所以……当时在乾坤幻境里,顾玄晖也是故意让她进去,参与修仙界的“养蛊”,他全然知情。
他根本不在意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以后的徒弟,至少那时完全不在意。
季宁玉扣住顾玄晖的手指,眼底蔓延红色的血丝,心中的疑惑一字一句地从她嘴中蹦出。
“当、当年……季家……是、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故意为之。
七百年前的阿渡曾经发过狂,就是中了修仙界那群人的计谋。他们以阇魔阵里的魔气为引,炼制的散药,专门对付妖兽。若不是季如烨舍身破阵,阿渡的结局会怎样,显而易见。
甘愿隐姓埋名守护季家七百年的阿渡,又能有什么理由在七百年后露出獠牙,屠杀季家人。
能有什么理由?!
季宁玉委实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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