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也传来抽气声,嘀嘀咕咕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胆子也太大了,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我看实在刁蛮任性得恨,看把人家打成什么样了。”
老实说,季宁玉还没抽爽。若是可以,她更想让对方也尝尝说不了话的滋味。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其他动作,白沅沅从她身后站出来。她向前走了两三步,身体稍稍一横,便严严实实挡在季宁玉身前。
季宁玉怔愣,不禁抬头仔细端详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白沅沅,颇为疑惑地比了下手势。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几日不见,白沅沅长高了。
白沅沅维护季宁玉的姿态非常明显,围观的人立刻噤声,有些闹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待议论的声音逐渐停歇,白沅沅方才慢慢走到男人身边。
和看向季宁玉的眼神完全不同,此时的白沅沅像变了一个人,意味不明的眸光闪烁,被盯着的男人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白沅沅弯下腰,拾起季宁玉掉在地上的长剑。
“你、你干什么……”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感觉到了微不可查的杀意。
白沅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只是将长剑珍惜地抱起,转身离开,将剑递回了季宁玉的手上。望着她纤瘦的背影,男人才发觉自己的背后不知不觉间已经爬满冷汗。
季宁玉接过自己的剑,也小心打量着白沅沅,总觉得白沅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察觉到她的打量,白沅沅又对着她莞尔微笑,和平时又傻又好骗的模样很是相似。
从前她、叶行舟、江星衍和白沅沅四人结伴历练时,白沅沅因修为最弱,很多时候打架都插不上手。在战斗结束后,她就会负责从法器里钻出来替大家收拾狼藉。
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方才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季宁玉收回目光暗暗想到。
白沅沅的行为已经为众人解开疑惑,不管男人其他话说得是真是假,至少在“婆娘”这一条上他撒了谎。信任便是从第一个谎言开始破碎的。
“你婆娘和这人认识?”不知道谁突然问了一句。
男人紧张道:“你、你们别被她们两人骗了,她们在做戏呢!”
“做得什么戏?”有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大家并不是傻子,甭管墙壁怎么碎的,地上昏倒的女人身上明明是鞭伤,而另一个女子显然又很信任季宁玉,只怕这两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诬赖不成,反暴露了自己,男人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她在船上公然动手,显然不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光凭这点难道还不够吗?!”
这点倒是实话。浮提深海处有海兽出没,体型巨大,行踪不定,航行的船只最重要的规矩就是不能在船上打架殴斗。否则一旦惊动海兽,关系到的便是全船人的性命。
“确实如此,不过此事应当交由我们处理。”低沉的说话声从男人身后传来。
来者大约而立之年,留着八字小胡子,很是精明沉稳。船上的人都很尊敬他,见他到来,自动从中间让出一条路。
“我是这艘船的管事,你们叫我宋管事便好。”
宋管事走到季宁玉身前,白沅沅执拗地挡在她身前,不愿让宋管事接近她。
宋管事也不强求,只是客气地拱手:“本船明文规定,上船后不可以任何原因动手斗殴。姑娘既已犯了错便要接受惩罚,不然我们生意也不好做。”
季宁玉收起长剑,不以为意道:“是要把我赶下船?”
船上的规矩她很清楚。若要动了手,这船便留不得了。自己有法器的倒还好,要是什么都没有,中途被强行丢下浮提海,赌得便是运气。
“是的,本船是容不下姑娘了。”宋管事扫视一周,“即便我有心留下姑娘,周围人也未必愿意。”
人群中眼神乌压压地望过来,季宁玉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她冷哼一声,抬脚就要走,却被白沅沅紧紧拉住袖角。
季宁玉瞥见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女人,皱着眉头道:“我下船可以,只是这两个姑娘怎么办?”
宋管事捻起胡子双眼眯起:“姑娘侠肝义胆,某佩服不已。在这位姑娘苏醒前,将由我们看管,直到她醒来,我们查明真相后自会护送二位。”
说罢他手下的人便将昏迷女子与两个男人隔开。
季宁玉见昏迷女子被妥善安置,料想有这么多人见着应当无碍,便扯开白沅沅的手:“你听见没?别缠着我。”
白沅沅没回应,恐怕现在想有也很难,她不知是被毒哑了喉咙还是受伤不能说话。只能睁着含着秋水似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季宁玉,听见她的话,恰似掀起几分波澜,倒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季宁玉撞进她的眼神中,顿时难耐嫌弃地轻啧一声。
周围有人调侃道:“你们分明认识,怎么不一起下去?”
季宁玉没忍住向那人翻了个眼白,刚想开口解释,只觉得脚底蓦地腾空,心被突而吊起,白沅沅连忙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伴随着四周阵阵惊叫,两人落地时重重摔作一团。
甲板传来惊恐地呼嚎:“海兽,海兽出现了!”
船只突然被翻涌的海潮卷起又猛然抛下,巨大的落差致使船身发出轰隆的震荡,海水的腥咸之气向着众人扑面而来。
第11章 浮提海
原本船舱内还算明亮,不知何时整个天空都暗淡下去,昏暗的视线下船内所有东西都在摇晃,或上下或左右,连人也不由自主的左右摇摆。
季宁玉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头晕脑。她摇摇晃晃地拉住旁边站立不稳的白沅沅,脚步踉跄。
白沅沅倒是比她想象中要镇静些许,只是牢牢抓着她的胳膊,似是怕她突然离开。
待听到“海兽出现了”那句话之后,宋管事脸色遽变,很快就离开房内赶到甲板上。
季宁玉和白沅沅四目相对,稳住身形后也向甲板涌去。
钻出船舱才发现,外面早已乱作一团。
翻腾升起的海浪形成一堵高耸入云的水墙,水天一线,遮天蔽日,不断逼近船只,发出低沉嗡鸣的轰响。巨浪裹挟着海风吹拂在众人脸上,带来阴冷又潮湿的怪异感。甲板上的人群奔逃四散,有不少人早已藏在法器中瑟瑟发抖,甚至不愿探出头来,剩下的人也浑身湿哒哒的很是狼狈。
起起伏伏的海潮间,庞大的水平尾鳍若隐若现,像半空飞舞的巨大海鸥张开羽翼,穿透云层,遮蔽光线。这艘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的船只在尾鳍前渺小的不堪一击,只能身不由己的被抛上抛下。
眼见着水墙就要淹没船只,船头站着几位经验丰富的修士,祭出各自法器掷向半空。其中一位符修以毛笔为武器,海水为墨在滞空处飞速写下御水符,身旁的其他修士纷纷并其双指逼出灵气,向空中一抛——
泛着淡金色的防御墙登时挡在众人身前,不断前进的水墙立在原地,船上的人们总算获得短暂平息。
还不等大家长舒一口气,轰隆的巨响从天际炸开,墨蓝色的尾鳍重重甩向防御墙,发出剧烈震荡。正用笔书写符箓的符修当即受到重创,“哇”地突出鲜血,连连后退。
张开的防御墙蔓延出丝丝裂缝,仿佛爬满了蜘蛛网。海水如同立刻找到弱点一般,疯了似的冲着缝隙处用来。
“还请各位同道相助!”符修的朋友很快接上,然而仅凭几人与海兽、海浪等庞然巨物终究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季宁玉算不上爱好多管闲事的大善人,横竖她本来也要被赶下船去,这艘船是沉没或损毁都不关她什么事情。
不过……季宁玉握住剑柄,海兽被引出来总归是跟自己有些关系,丢下如此烂摊子撒手不管,不是季家人的风格。
她没有犹豫,锋利的剑身霎时出鞘,在混沌的天地之中破开清光,洒落满地寒芒。
白沅沅紧跟着她追了出去。
季宁玉没有注意到白沅沅的行踪,兀自脚踩着甲板上的几根桅杆,急速翻云而上。随即用剑气引动符箓,布下阵法,将大部分船身都纳入其中。
众人只看见红色的身形快似残影,在黯然惨淡的天光中风风火火如道绚烂明艳的烟火。
接着,淡蓝色剑气矫若游龙飞向浅金色的防御阵,在触碰到对方的瞬间沿着缝隙四散,发出噼里啪啦的呲响,快速修补完防御墙的裂缝。
季宁玉从最高的桅杆上一跃而下,发尾像写意水墨间恣意潇洒的一横,身后衬着的是泼天无边的湛蓝色浪潮。
她提着剑立在船头的最高点,回身向着众人粲然而笑,恰似桃花玉面,占尽风流。
这招剑阵还是从前与叶行舟、江星衍和白沅沅一同游历时,从叶行舟、江星衍两人处学来的。不过稍微有些可惜,她一个人的实力尚比不过三人的威力。
人群中的白沅沅望着她得意狡黠的模样,唇角上挑,不自觉地绽开浅浅的微笑。然而她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目光骤然凝聚,神色大变,抬起脚就要向季宁玉扑去。
季宁玉回身的刹那,海兽的尾鳍仍旧翻云覆雨,它再次蓄力向防御墙甩去。海兽这次不仅仅用尾鳍攻击,埋在深海中的身体同时狠狠撞向船底,将船身撞得蓦然向□□倒!
船上所有人再次摔倒。防御墙在两厢夹击之下,发出破碎的响动。夹杂着腥咸之气的水沫犹如漂泊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
季宁玉猝不及防跌坐在地,顿时被海水浇得满头满脸。她正面对着海潮,只见磅礴浩瀚的浪潮中,海兽的身影时隐时现,偌大的躯壳几乎要将整片海域都吞噬殆尽,她始终无法看见海兽的全形。
千钧一发之际,船只深处传来宛转清灵的笛音,若春风细雨,剑开明月。
季宁玉回头,但见宋管事站在船中,吹响手中的横笛。那必然是罕见的法器,虽然发出的是笛音,外形亦是。然而其身通体灰白,不似寻常,更像是骨头做成的乐器。
伴随着笛声幽咽轻扬,浪潮中传来声声空响,仿佛大海也随之轻声叹息,海兽的攻击逐渐平息。
日升月落,潮涨潮息,万事万物,生生不尽。
“这就是传说中用上古妖兽尸骸做成的骨笛吗?”季宁玉身后有人小声询问道。
“是的,据说他们有幸得到上古妖兽的一根肋骨,便用这个做成笛子,能够某种程度压制海兽。不然恐怕也没胆量做这海上的生意。”
当今世上存在各种兽类。诸如天心宗宗主的仙鹤坐骑,或驭兽弟子们的兽都属于灵兽,海兽则属于妖兽。妖兽与灵兽不同,妖兽野性难驯,且自有修炼功法,从上古延续至今,不为修士驱使。
不过妖兽之间以实力而言,自有分明。比如上古妖兽,在今人的嘴中早已成为昔日传说,传说中当世最后一只上古妖兽乃是鲲鹏,潜碧海、泳沧流,扶摇直上九万里,它对所有妖兽有着血脉压制。故而即便是上古妖兽的骨笛,也能一定程度安抚海兽。
季家也曾有一只妖兽,乃是当年那位渡劫老祖留下来的镇宅兽。
思及此处,季宁玉心中一动,不免好奇这只海兽究竟是什么。
海浪逐渐平息,露出微茫的天光。季宁玉从船头站起,看向海潮里影影绰绰地庞然大物。
之前被季宁玉下了面子,手执长鞭的男人眼见着周围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溜到季宁玉的身后,眼露凶光,冲着她的背后用劲一推——
船头本就渗满了水珠,季宁玉心思不在背后,被猛然一推,登时脚底打滑,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
她只觉得似乎有人紧紧抱住自己的腰身,又扯住她的手,然而并未能拉住自己。季宁玉俯身栽倒,向着波澜滚滚的海水遽然跌落。
伴随着噗通声响,季宁玉骤然没入海水,整片天地都幻化为深蓝色。水下与陆地完全不同,微茫的天光透过水波层层晕染,变得悠远漫长。咕噜的水泡声掩盖所有喧嚣,她的发丝和水波融为一体,向下不断坠落。
浮浮沉沉,浪潮翻涌间,意想不到的熟悉身影划动着双臂,破开近乎凝滞的时光,用尽全力向季宁玉游来。
白沅沅抓着她的手,随之坠落。
第12章 浮提海
季宁玉记得,白沅沅和叶行舟都很怕水。
不知道这俩人年幼时到底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分明南洲与东洲隔着澎湃的海水,河流又特别多。修士们时常与水打交道,就算不喜欢,也谈不上有多恐惧。
最开始,他们先是发现白沅沅很怕水。
若是遇到在水底的传承,白沅沅总要嘟囔着脸,不太高兴,甚至有些害怕,她怕水怕得毫不遮掩。
但季宁玉和江星衍不同。俩人出生在南洲,胆子又都很大,自幼在天心宗修行,端的是无法无天。都是十几岁爱玩闹的年纪,同伴越是怕什么,他们反而越想要以此显摆自己。
上一世,记得某次遇到灵气氤氲的寒潭时,见白沅沅胆小的缩在一旁,江星衍灵机一动想要和季宁玉打赌。赌不用法器的情况下俩人谁能在水中呆得更久,谁先出来谁就得乖乖听对方一天的话。
季宁玉水性不算好,不过她了解江星衍,此人与自己大差不差,水下憋气不过是半斤八两。再加上若是能让江星衍听话的让自己摆布一天,简直是天大的诱惑,遂大方应下赌约。
叶行舟和白沅沅两人苦劝无果,只能无奈地坐在寒潭边当“证人”。
季宁玉知道江星衍有心想在白沅沅面前显示他的勇敢强大,活脱脱像只开了屏的公孔雀,偏偏又要拿自己来作陪。她既然答应了,才不会轻而易举让江星衍赢下这场。
抱着这种心态,季宁玉和江星衍在寒潭两边对视,两人眼神中噼里啪啦火光四溅,散发出必要将对方压倒的心态。在白沅沅宣布“开始”的声音中,同时将整个人没入水中。
季宁玉铆足了劲定要拖得时间长久些,便放松身体让自己完全悬浮在水中。
寒潭四周虽有灵气溢出,水温却冰冷无比。故而潭中几乎没有鱼类,只有绿色的水流静谧无声地在她身侧流转回环,温柔拂过她的四肢百骸。
季宁玉在心中默数着时辰,瞪大眼睛,强迫自己一定要再多憋会。她知道,这会江星衍应该也快要撑不住了,谁能再多坚持片刻,谁就能赢。
不知道是在水下时间太久,或是真到了身体忍耐的尽头。季宁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潭水中。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舒服地快要沉沉睡去。
就在此刻,深潭里传来阵阵闷响,什么东西划破平静的水面,暗流涌起,向季宁玉席卷。接着,有人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季宁玉蓦地睁开眼,见叶行舟清俊的面容骤然在自己眼前放大,对方拉着自己迅速地向水面游去。
他原是生得俊秀清朗,在水波纹下眉头皱成了个倒八字,紧闭着嘴,专注地望着自己,看得有些滑稽。
季宁玉没有忍住,张开嘴想要嘲笑他,却忘记他们仍然在水中,随即呛了一口水。水泡不断从她的口鼻中渗出,这下季宁玉觉得自己也变得滑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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