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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提亲一事,很快在长安各坊皆知。
世家惊,长安贵女夫人们也各自议论纷呈。
二嫂林氏更是亲自找上了沈灵姝谈话。
江明越也是林氏的外甥。不同于林君熙总说自己表兄油嘴滑舌。林氏对自己这个外甥,倒是极为喜爱。江明越聪颖、嘴甜,比起成事稳重的大侄子林君琢。更得长辈亲近。
沈灵姝听到了云月的通报,匆匆走出来将人迎进来:“二嫂。”
林氏笑颜款款,迎着进去。“进来说。”
两人入座坐榻上。
“你与明越,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林氏直接笑问,“别羞,嫂嫂是看好你们的。明越是个好孩子,定能真心待你好。”
沈灵姝微垂眸,面上流露羞涩之意。“志趣相投,让二嫂嫂见笑了。”
“说什么见外话。”林氏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拉着沈灵姝的手搭在掌心。轻抚拍着。“如今你阿娘和婶子们都不在长安,这事外头人不知。婚事你要从简,嫂嫂理解你,但嫂嫂给你保证,不会给你苦了。外面的活,定要风风光光。我们大娘子一生一次的大婚,嫂嫂不能让旁人看轻了。”
沈府的其他房的婶婶弟妹也已经被叔兄们在沈灵姝用计送走沈夫人的当日,走了不同的城门悄悄出城。因深闺妇人甚少出门,沈家下人嘴巴又严实,至今长安其他世家还被瞒在鼓里。
这也是沈灵姝要婚事从简的原因。沈灵姝不宴请他客。只邀沈林两家。一来不叫他人看出来,二来这本只是江明越和她,你知我知的假成婚。铺张浪费是不必的。
再者,沈灵姝也已是体验过两次大婚的了。一次晋老皇帝的赐婚,一次新朝建立后的帝后大婚。
再风光,也风光不过二者。
沈灵姝已不是什么小女孩儿。信那些白首不相离,同终为同好,恩爱两不疑的庚帖誓词。
“嫂嫂不必劳心。灵姝不惦记风光。如今朝政如此,大家平安才为重要。”
林氏这才从为外甥和堂妹操办婚事的高兴中醒过神来。是啊,当下是什么情况。
林氏嘴角折了个苦涩的笑。抬手轻拨开女娘垂额的发丝。“我们的灵姝……难为,着实难为。如今天下不平,倒叫人不得安生。”
林氏一方面是林家的女,一方面不想与沈嘉舟分离。所以并未出城。
如今长安十二城门皆封,就算想出也出不去了。
“王家想要封锁晋老皇帝垂危的消息,倒叫二兄长们传了出去。我们林家是不怕的,现在外头各世家定是紧锣密鼓准备上赶一战。谁在这个时候谋朝篡位,便是天下公敌。”
沈嘉舟从不避讳和妻子谈论朝政。或者说,小夫妻俩几乎无话不谈。
是以林氏现今知道朝中情况比沈灵姝还事无巨细。
“晋朝养了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为王家封了个城,便能守城坐拥了天下,万事不管只顾巴结。可怜了我夫婿,兄长侄儿为不使天下乱,夜夜操劳政务。分庭抗礼。”
林氏说到忧愁处。沉沉叹息。“这种日子却不知,还要到什么时候才停。”
沈灵姝心疼。“二嫂嫂……”
“你瞧,好端端的,二嫂是来庆贺你的。却要你来安慰我了。”林氏转泣而笑。“对了,还有一新奇事。晋朝也不是没能干的人才,知道那个东宫提拔上来的金吾卫吗?”
沈灵姝顿了下,“二嫂指的是……”
“咱们当初在林家大婚归来的马车上,你二堂兄还提过他。陇安裴家的私生儿,那孩子如今出息了。”当时林氏听了后,只是转头便忘。直到太子遭刺当夜,榻上闲聊时,夫婿又给自己提了一嘴。“听你二堂兄昨夜说,那孩子领兵去齐州平起义。战捷不断,再过小半月怕是就能回来。真真骁勇善战,也不怪乎你二兄长随时惦念。”
沈灵姝笑意竟消,艰难吞咽了声口水。“二嫂的意思,卫……裴曜要回来了?!”
这才离了不过半月而已。
就要回城了?
林氏:“可不是。不过听你二兄长的意思,朝廷有意再让他到其他州平复乱民起义。但等此仗归来,定是要先嘉赏勋功以做犒劳……”
沈灵姝哑口。
哑口的同时,开始心慌了……
怀中的小白犬懒散散地张嘴哈欠,重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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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佐证二嫂的情报是否准确。
沈灵姝第二日便问了阿耶,而后又托了君熙打听。
得来的,皆和二嫂的话相符。卫曜首战大捷,齐州刺史传回朝中的奏折,都是大加赞赏。
对于各大世家来说,自己内斗夺权是一回事。但若是底下百姓骚动。他们又能合为一心。共同巩固自己的利益。在平起义的这方面,世家们的利益便是一致的。
君熙打听完后,还给沈灵姝透露了。王林两家的人,都在争取着拉拢裴曜归为自己的阵营。
等人凯旋,必定是一番丰厚赏赐。人才不可多得,王林两家定会竭尽所能将人留下,为己所用。
林君熙侃侃谈着,她也是得了沈灵姝所托,才去向二叔打听。没想到之前她还略嫌弃的灵姝的寒门相好,竟然如此厉害。连二叔都要精心准备拉拢的策略。
林君熙:“灵姝,你现在可是要成为我嫂嫂的人,可不能与你的寒门相好再藕断丝连哦。”
林君熙打眼看着自己的闺友。其实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挚友会因为相好的发达而再去惦记。林君熙唯一要担心的,怕是那个男子过分俊美出众的长相。
那么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才是表兄最大的威胁吧。
沈灵姝在林府竭力保持着得体。
出了林府后,一上马车,脑袋便空白了。
纳采、问名、纳吉……
前天才问八字。按着这个进度。
怕是卫曜回城了,亲还没成。
沈灵姝本想着早早成了亲,事妥之后。卫曜也拿自己无可奈何。但这大帖还未过,后续繁琐的事还拖着。难道还能真等到卫曜来参加自己婚事不成。
饶沈灵姝安排多稳妥,怕是也难镇定自若当着卫曜的面假成亲。
春桃在旁边好奇。“娘子,你怎么了?从林小娘子府里出来,脸就这么白?”
沈灵姝:“我心慌……”
春桃惊讶。“心慌?可是生病了,仆这就去请郎中来!”
沈灵姝拉住了人,好笑。“急什么,回府歇歇就好了。”
她也不是真心慌。心里作祟罢了。
而沈灵姝离开的林府。正在喝茶的林君熙忽然惊呼了一声。旁边的婢女吓了一跳。“娘子,可是茶水烫着了?”
林君熙:“哎,刚才忘告诉灵姝了。二叔昨儿说那个金吾卫已经在回长安路中了。”起义已平一波,目前最大的事是拉拢沈灵姝的寒门相好入伙。故先召人回来。
不过,灵姝既然要嫁给表兄了。两人应该也断了联系了,这点事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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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马车到了亲仁坊。
过道时,马车忽一颠簸。
沈灵姝被春桃手疾眼快扶着,往前一倒。
便听外头杂声。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马夫一声闷声。紧接着是肉身倒地的声响。
车帘一把被掀开,两个彪悍魁梧的壮汉映入眼中。
春桃尖叫:“你们是谁!胆敢擅闯沈家的马车……娘子!”
壮汉却是一把将沈灵姝拽了出去,一个利索手刀敲昏,套袋,扛起。
“给你们主子带话,俺们是刘山熊头寨的,要想要你们小主子的命,就准备好三百万两银子交换!”
“娘子!娘子!”
春桃心里胆寒。
听了名号知竟是土匪。
土匪怎么会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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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姝是在肩膀上的剧痛中醒过来的。挪动之际,几近要裂开一般。
入眼,是一间破窄的屋。门扇紧锁,从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只能见屋内空气中漂浮的尘粒。
可见外头还是白日。
沈灵姝被空中的尘埃呛得一阵剧烈地咳。
只记得自己在回府的途中,马车遭了劫持,车夫被杀,自己被抓……
春桃呢?春桃可还平安?
沈灵姝心头急。手中一动,才发现双手竟被绳索捆缚,动弹不得。
旁边忽然传来轻的咳嗽声。而后是耳熟的声音。“阿姐?”
沈灵姝回头。
灰头土脸的沈静姝也被绑着,蹲坐在她旁边。
许是刚醒过来,声音还有些哑。“阿姐……”
沈灵姝心神一凝。“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静姝眼露片刻迷茫,“我不知道……我记得,我去给姨娘买胭脂,回来的途中,在巷曲中被敲昏了,对了,是土匪,我昏迷前,听到的那些人对彩月是怎么称呼自己的……阿姐,这里是土匪窝!”
沈静姝脸上流露出惊恐害怕。“土匪……阿姐我们怎么会被土匪绑了呢,定是阿耶平日朝中积仇积恨多,仇家盯上了我们要报复阿耶……”
沈灵姝皱眉,片刻才语。“土匪怎么进得来长安?长安现在已封禁了不说,土匪没有路引文书,就进不来城。其次,沈府周围,都是王家兵在巡逻。当街劫持沈家的马车,这么大的动静。王家兵不可能不惊扰了。如果这里就是土匪窝……他们如何挟持着两人出的城?”
沈灵姝冷笑。“进出城门哪有这般容易,就不无古怪了。”
沈静姝顿住。“阿姐……你是说,挟持我们报复沈家的,是王家的人?”
沈灵姝没答话。而是环看着四周。屋子虽有尘埃,破物。却不似废旧屋。凝心侧听,还能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沈静姝:“阿姐,我们是不是要完了?整个长安定都知道了我们被土匪捉了。被捉上了土匪的据点,我们的清白就毁了,就算土匪没对我们做什么,但流言蜚语之下,我们要如何嫁给好人家……阿姐,阿姐你还快成亲了……成亲前,却遭了这般□□,如何有颜面在长安活下去。”沈静姝说着,竟真流下了几滴眼泪来。
沈灵姝:“你想说什么?”
“阿姐,我们的命就是这么苦。没了清白的女子,以后如何嫁人。”
“你现在人还好好的,便先想到了失去清白?不想着怎么活着离开,想着被欺被辱?清白比你的狗命还重要?”沈灵姝着实气笑了。
沈静姝被一顿骂,斥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回。“世人便是如此,就算我们好好地回了长安,也没有人会信我们是清清白白的!进了土匪窝,他们怎么可能善待你,怎么可能……就算可能,也没人会相信!等到了官府来救,也不知猴年马月,这数日里能安然无恙,谁人会信!”
“长一句别人信,短一句别人不信。你的日子就是要别人来定夺才过得下去吗!你只等着别人来救便等吧。”沈灵姝冷冷。“你只把自己的命,寄存给他人?那你活该直不起身子骨来!”
“我问你,为何你知道这就是土匪窝点?”
沈静姝面上青红交错。最后崩出一句“猜测的”,便不再言语。
沈灵姝也没再问人。
破屋中空荡狭窄,只堆放了些木柴。
绳子磨得手腕疼。
沈灵姝细细将柴屋扫了一遍。想着有何物能先解了手中的束缚。
忽想起腰间有玉佩。是元日卫曜赠与自己的。砸一角,尖锐的角便可做割绳子的利器。
沈灵姝迟疑了分。最后还是将背后的手,竭力摸索拿捏住腰间的玉佩,扯下,拽在手中。
玉佩质地温凉。
沈灵姝摩挲片刻,敲在了地上。
玉佩砸裂的同时,门扇一震响。
原是被人一脚踹开。
紧接着是一喝得醉醺的络腮胡摇晃不定地闯进来。“嘿嘿,别拦着老子!老子抢过来的,还不能老子乐呵乐呵了!”
后头两个壮汉来扶拉。“二当家,上家又令不许俺们动,就关起来,动了,钱财可就丢了……”
“滚!老子怕他个王八做啥子!老子钱要,人也要!”
络腮胡一把将两个手下卷起来又推出去。即便是醉酒,也是力大无穷。“他把人放咱们着,不就有意给咱们糟蹋嘛,哪个土匪窝,到嘴的鸭子能给白白飞走,去,滚外面去守着……”
“嘿嘿美人,俺来了……”
络腮胡走得摇摇晃晃。手中还提着半坛子酒。半坛子酒洒洒晃晃,酒水洒了一地。
外头手下似也没辙。
一人想拦,另外一人拍了拍肩。“罢,怎么警醒着点二当家,只能动一个……”
门扇还打开着。
沈灵姝望见了外头密麻的土匪,天未黑,已经架起来的熊熊燃烧的篝火,肉香,酒水……俨然一副在庆祝的模样。而土匪们往屋里看来的眼神,一个个宛若饿狼盯上了羊。带着毫不掩饰的腌臜念头。
沈静姝已经害怕地缩在了另外一边。
门被两个贴耳叮嘱后的的手下重新关上。
意思已几近明了。
被换做二当家的络腮壮汉摇摇晃晃朝着沈灵姝的方向走来。
沈灵姝面色发白,死死拽着手中的半截玉佩。从刚才人踹们就开始奋力磨着绳子。
“我倒是听闻,长安外有一寨子,圣人下了旨,剿灭五年,都未剿灭掉……”沈灵姝强装着镇定先开声,“想必便是你们熊头寨了。”
长安外的刘山头。受某一世家收买干脏活的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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