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些微闹出一点动静,或许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吵到了什么人, 窥探的眼神就从四面八方射来,隐藏在暗处的饿狼完全不惧怕被他发现, 恶意毫不掩饰。
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 每一次外出都需要报备, 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都有人跟在后面监督, 名为保护, 实为监视。
齐安垂眸, 敛住所有心思, 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关上了门。
他对齐家这个鬼样子早有预料, 在“自愿”回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幼年时,父亲为了商业结盟稳固, 决定对离婚的消息保密。
齐安一丁点大的时候刚来到这个家,被父亲强推着介绍给家族里的其他人,只念出了他的名字,没有任何身份。那时不仅仅齐嘉佑对他冷眼相待,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就是在看一个私生子。
怜悯,嫌恶,憎恨。
他成为那些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猜测,评头论足。刺耳的话跑进他的耳朵,又出现噩梦里。
每当入夜时,一团小小的身影就抱着被子,在他爬也爬不出去的昂贵大床上缩成一个球,耳边都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声音。
【看见了吧,豪门都这么乱,外面的野孩子也敢带回家】
【听说他妈妈是穷苦出身,使了点手段呗】
【他今天还冲我笑来着,才多大就会讨好人了,果然狐狸精的儿子也不正经】
小齐安咬着被角入睡,泪打湿了枕头,第二天就发起高烧。他迷迷糊糊中向天神许愿,要是能听不见那些声音就好了,要是再也不用听他们说话就好了。
母亲终于受不了污蔑,在一个夏天带他离开齐家,母子俩才能过上安稳平凡的小日子。
和现在的情形如出一辙。
这些人为难他,不一定是老爷子或者齐嘉佑的吩咐。他们这样的家族最会见风使舵,年年有人飞腾,年年有人落败。争斗的人恨不得吃掉对手的肉和骨头,观望的人恨不得分到一点血做汤喝,倘若有人在争斗中露出颓势,就一定会狠狠尝到人情冷暖的滋味。
但齐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只能等妈妈带着逃跑的孩子。
今天他找准机会摆脱控制,终于和王总助接上头,齐安才能处理外面的事情。
只不过他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深蓝娱乐和语言康复培训学校都出现了巨大资金漏洞。尤其是学校那边,所有老师和孩子都被舆论打上了标签,公益项目完全处于停滞状态。
王总助是家族高薪聘请的专业人才,遇到这种事能稍微顶一顶拖一拖,但也需要一个期限。王总助问他这次的事到底需要多久才能解决。
而孩子们也都很想念他,等着他再去教他们说话,虽然再见面的机会遥遥无期。
齐安将这些天搜集到的信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眼中的光彩变换不定,他沉下肩膀,低哑着声音说:“一个月。”
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他要让事情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晚餐时间。
齐家讲究礼仪,向来遵守食不言的用餐习惯。但今天不一样,因为破天荒第一次,齐安不徐不疾地下了楼,坐到了餐桌旁。
木制雕花餐桌,上面摆放的菜品中餐西餐都有。
佣人们窃窃私语,前些天的事情谁不知道?齐安本该以败者的姿态卑微讨好,祈求老爷子和齐嘉佑能帮帮他,给他一次机会。
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吩咐让人上了一份餐具,然后就像桌上的父子二人一样,优雅地拿起热毛巾,擦起了手。
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
老爷子放下了他的法式甜汤,差点就要人去拿他的眼镜,仔细看看这儿坐的是不是他儿子。
齐嘉佑也不动筷子,就干坐着看。
齐安先夹了一颗虾仁咬到嘴里,鲜滑甜嫩,入口回甘。他在心里赞赏了一番厨师的厨艺,余光就注意到了另外两人。
他又拿了一叠酥饼到自己碗前:“都吃啊,是我打扰你们吃饭了?”
齐嘉佑嫌他脏似的,掩住口鼻侧了侧身,用教育小孩子的口吻道:“我记得应该有人教过你,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礼仪课忘记了的话,需要再补一遍。
“不碍事,让他说。”老爷子却笑声爽朗,把自己身前的两盘也推到齐安的方向,指着他道,“你看看,这小子终于开窍了,我就喜欢他这种性子。”
齐嘉佑面色变得僵硬,只能勉强赔笑,脸上的弧度再多两秒就维持不下去。
老爷子欣慰道:“都是一家人,以后就一起吃饭,像今天这样和和乐乐的多好。”
齐老爷子又挥了挥手把管家叫来:“今天高兴,再添几道菜,小安喜欢吃什么马上叫人去做。”
可惜齐安很久没有在家里住过,他的口味谁也不了解。
齐安坐在餐桌上开始大吃特吃,管家眼巴巴地望着他,盼着能得到一点提示。
香煎鹅肝和吐司之间放了一片脆脆的苹果,刚好中和了鹅肝的油腻,鹅肝入口即化,满□□香。
见其他人都不动手,齐安就一口一个,把这份菜全咽到自己肚里:“都吃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口味相似,父亲爱吃的东西我也爱吃。”
他是真的无所谓,饭量大,顿顿吃的多,总是大口炫肉才养出了这么壮的体格。要说最爱吃什么东西……最爱和顾浅枝一起吃东西。
齐安难得这么懂事,老爷子都想不到。齐老爷子用已经花了的眼睛把他刚刚吃过的都数出来,叫管家一样再上几份。
长辈最爱看孩子吃得香,满桌子菜要是有一个能吃的孩子在旁边,老爷子看着都能多吃好几碗。不像齐嘉佑,吃个饭也端着,礼貌是礼貌,但看起来没有食欲。
齐安风卷残云之后,拿干净毛巾擦了擦嘴:“当然是一家人,亲生的一家人,可大哥做的事真让我大吃一惊。”
一句话,让餐桌上的氛围都不对了。就算是只看过八卦的路人听了也能猜到,接下来的话,势必会变得剑拔弩张。
齐嘉佑始终没有动餐具,闻言一抬眸,就知道这小子没什么好心眼。
今天齐安讨巧卖乖做这么多准备,谁见了还以为他疯了呢,看看,原来正题在这儿。
管家见老爷子神色不对,马上帮着劝道:“你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兄弟之间有一些误会很正常,但亲情是断不了的,怎么能这么说哥哥。”
齐嘉佑冷言:“你的意思是说我陷害了你?齐安,你有什么证据?不要以为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愚蠢,这里不是幼儿园,只会装可怜是赢不了的。”
而刚刚还在张罗饭菜的齐老爷子,此刻保持绝对的沉默,没有一丁点参与兄弟之间争斗的意思。
老爷子可以接受儿子被另一个儿子推入泥潭,明争暗斗,但不能接受两兄弟在明面上撕破脸,喊打喊杀,扰乱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饭。
或许这就是豪门的礼仪和讲究。
齐安非常了解他的父亲,只追求外在的名声,追求表面的温情,不在乎身边人的死活。
指望一个老眼昏花的父亲来帮自己讨回公道,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蠢事。对齐安而言,老爷子只是戏台,戏台搭好了,上面的戏自然就能唱起来。
齐安吃饱喝足之后,竟然肩膀颤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直接大笑出声。
“我怎么会这么认为!你们都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大哥平时那么忙,还抽出时间来帮我调查,我真的非常感谢,我的好哥哥。”
齐嘉佑虽然感到奇怪,但也礼貌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气氛回暖。
老爷子面色稍缓,对两个儿子的关爱心又重新转了回来,乐呵呵地夸奖:“小安长大了,知道体谅哥哥了。嘉佑也长大了,知道帮衬弟弟一把,好,好,好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中,齐安突然问了一句:“所以调查的结果是什么?”
老爷子又不言语了。
齐嘉佑本来都准备拿起叉子叉一块新上的鹅肝来吃,他又放下了叉子。根本不用吃饭,胃里涨涨的,已经被气饱。
齐嘉佑的话术圆滑老练:“正在稳步调查中,相信很快就会有进展。不过你也不要着急,要知道这种事情心急也没有用,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换了别人或许会被敷衍过去,可齐安露出一副笑脸直接问:“是没有结果,还是不想给我结果?”
齐嘉佑本来没在吃东西,此刻也被呛得咳了出来,一向慢条斯理的他露出窘态,不再维持那副假惺惺的面具脸。
齐嘉佑缓了一会儿才想好回复:“你是想要结果,还是想要赢我?”
齐安大胆地推开椅子起身,双肘撑着桌面,黑灿灿的瞳仁直视齐嘉佑:“都不想。”
片刻之间,齐嘉佑脑海中涌上千百种念头,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他究竟要干什么?
第59章 我知道她会成功
晚餐结束, 老爷子需要服药先走一步,剩下两个人也都离席,餐桌旁只剩几位女佣在打扫收拾, 瓷盘被摞起来, 发出清脆的声响。
齐嘉佑先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才动身。
刚刚用餐的时候实在如坐针毡, 齐嘉佑起身之后西裤变得不再平整熨帖, 香水味也沉郁下来, 添了一点苦调, 只有他的脸色还维持着一点冷静。
思及刚刚齐安要求的事情, 齐嘉佑追上前面那个年轻的身影, 到对方耳边善意提醒:
“米勒先生可是当下炙手可热的慈善家,在国际上的地位也数一数二,我费了很大的心思才结交上,他可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的。”
美味的餐食令人身心放松, 齐安就像往常一样漫步,准备回房换一身衣服消消食。
“那就谢谢你给我联系方式了。”他无所谓。
“只是……谢谢?”齐嘉佑没等来自己想要的回答。
齐安的既定路线没有偏移, 依然稳步向前走, 让对方不得不分出注意力来跟着。
既然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 齐安心情舒畅, 坦坦荡荡说个痛快:“你能说出什么话我心里有数, 听一听就算了。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发现了, 你这个人有点奇怪, 对喜欢的人言听计从, 对讨厌的人也勉强装个彬彬有礼的样子, 只有对我, 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一点也看不起我。”
齐嘉佑紧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 斜着眼发出一声鼻音,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慵懒的声线似乎暗含着某种得意:“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可不要误会。”
“谢谢,但我不是随便什么人。”齐安平生第一次,一本正经地反驳他,“我也提醒你,你比我早出生六年,你的母亲寄予厚望,为你投了不少钱,可我的哥哥你至今也没闯出什么水花,只是空有个齐氏继承人的名头,甚至比不上我刚进圈子时闹出的动静大。”
齐嘉佑从小被身边的人捧着长大,听到的全都是奉承话,说他年纪轻轻就能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把齐氏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谁也没和他说过一句难听话。
他眉尖挤成一团,一句“你也配和我比”还没说出去,就又被齐安抢走了话语权。
齐安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砸在对方的心脏上:“看不起我没关系,但可惜,在外人看来你只是出生在齐家的一个幸运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拿的出手的地方。你想炫耀什么?礼仪?血统?齐嘉佑,骗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他在楼梯口与齐嘉佑分别,一步一步走到高处,脚步在四五阶的时候顿住,转身,唇角恶劣地勾起。
“在外人看来你和我没有任何分别,只是提醒而已,别太看不起自己,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可怜。”
可怜!
齐嘉佑被这两个字当头棒喝,站在原地,手指发颤,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打湿,“可怜”二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弟弟已经长到这么高了,让他还得昂着点头才能直视。变得不那么胆小怕事,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有胆子来挑衅他?
不可能,他和齐安才不一样,齐安有什么资格和他比较?一个靠装可怜卖惨,总是把他的父亲抢走的家伙,一个完全不懂礼貌和修养的人,和街边随便捡来的野孩子有什么两样?
而他齐嘉佑的父母门当户对,天生就是要比野孩子高贵,齐安拿什么和他争!
但他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齐安该不会真的能拉来什么大人物救场,从此死灰复燃吧?
齐家处处严格把控,齐安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搞点小动作。
夜里,万籁俱寂。齐安半躺在床上,用手撑着头,反复观看那段已经拍了但是还没有机会播出的视频。
暧昧随着齐安的讲述而升温,他能看到顾浅枝脸上的心疼在一点点叠加,当顾浅枝亲吻他的那一瞬间,镜头黑屏,屏幕上清晰倒映出观看者的脸。
齐安嘴角咧到后脑勺,笑得比向日葵还明朗。
他抚摸自己的嘴唇,现在还能清晰回忆起那种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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