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虞咸一听更高兴了,原本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谁不知道冼如星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左右送来的关系不攀白不攀,朝里大臣担忧自己名声受损,他一个从五品小官可没这些顾虑,于是立刻接话道:“害,您早说啊,不就是番人,您就说想看什么样的,是蓝眼睛绿眼睛,白皮肤黑皮肤,在下统统给找来!”
“那贫道就先谢过了。”冼如星笑着开口:“话说回来,四夷馆里住了多少使臣,各个国家都有吗?”
“也不是吧,”虞咸解释道:“现在主要是朝鲜缅甸鲁迷的有一些,也就他们两国被允许进京的人数多点儿,以前日本也有,不过自从他们那边乱了后,就不让来了,那帮矮倭子,走的时候还直叫唤,要不是穿着官服不方便,在下直接给他们两拳。”
想到大明官员出了名的“武德充沛”,冼如星点点头,冲虞咸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少卿真是性情中人。”
“过奖过奖,”虞咸自得地背过手,他本身话就多,如今有心表现,更是滔滔不绝,很快,冼如星便将整个四夷馆摸了个大概。
说来好笑,这里外国人最多的地方不是使馆居所,而是工作人员。
因为培养出来的翻译水平实在太拉,关键时刻根本用不上,于是四夷馆开始雇外国通事,像什么西天.八百.暹罗等小国,使者几乎没有,通事好几个。当然了,这里面有没有吃空饷的问题就不得而知。
当冼如星问到有没有大食人的时候,虞咸愣了下,思索半天,有些茫然道:“好像差不多有一年都没接待过大食人了。”
这回懵的轮到冼如星,她依照着董小艺的描述讲了下对方外貌,听此虞咸恍然道:“啊,这不是塞纳斯吗,他是鲁迷派来的遣使,不过好像快到离开的日子了吧?那个谁,叫塞先生出来。”
很快,一个有着暗金色卷发,蓝眼睛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虞咸见到他打趣道:“塞纳斯,你不是一直想见我朝的大人物吗?如今机会来了,这位可是我们陛下身边的冼仙师,不过她把你当成大食人了,哈哈,可得好好解释清楚,冒充使节可是要掉脑袋的。”
男子面色微变,操起一口不流利北京话结结巴巴道:“虞.少卿,仙师……你们好。”
见他这个样子,两人瞬间明白必定有哪里不对。
“能否请少卿为贫道单独准备间屋子?”冼如星开口道。虞咸犹豫了会儿,终究是不敢得罪人,点头应下。
为以防万一,冼如星还是留了个手下,但显然,即便没有这么个人,塞纳斯也吓得够呛,只见他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半天,“哇”地一声大哭,直接跪在地上。
冼如星:“……”她好像还没干什么吧。
赛纳斯哭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这一阵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说起来,也不怪他这般。
不同于唐宋时期外邦商人遍地,明朝对待外商实在有些奇葩。朱元璋本身极其厌恶商业活动,规定“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重法”,当然了,子民可以约束,外国人管不过来。所以他换了一种思路,凡是番商来朝,只需将自己所携带的各种货物当做贡品敬献给皇帝,大明会给他们远远超过货品价值的丰厚赏赐。
此时的明朝,脑门上就差刻了六个字:人傻.钱多.速来!
果然,一听有这好事儿,四周小国纷纷来薅羊毛。
当年瓦剌首领也先就派出过一支号称三千人的入贡队伍,想来狠狠吃大明一顿。结果当时明英宗朱祁镇突然犯起了较真儿的劲头,命人一个一个地数,最后发现其实人数只有五百,最后朝廷只给了五百人的赏赐。
此举惹怒了也先,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也先觉得人人都吃大户,凭什么就自己不能吃,你明朝是不是针对我!于是带兵进犯边关,之后朱祁镇在太监王振的唆使下“御驾亲征”,结果大家也知道了,一仗打没了一个蒸蒸日上的帝国。
这还只是其中代表,事实上关于“入贡”闹出的笑话多不胜数,最后大明也稍微学聪明点,规定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此等待遇,只有几个交往密切的才能派使团来入贡,并且有一定人数要求。
像鲁迷,现代又将其称作奥斯曼帝国,如今也是地中海强国之一,他就有资格向大明派遣使团。
塞纳斯作为大食和弗朗吉的混血,只能在独自赶到明朝边境,停下来等待真正的外国使节路过时,通过贿赂暗中加入使节的队伍,装作鲁迷人入关。
从大食到明朝,这一路可谓千辛万苦,塞纳斯整整走了两年,然而等到了之后傻眼了,大明皇帝只给他们赏赐,将人关在四夷馆,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不让他们活动。
这根本不是做生意!
塞纳斯在心中怒吼!作为家中的小儿子,他素来不受长辈重视,听说祖先曾在遥远的东方大陆大展拳脚,挣了家族的第一笔金,于是也雄心万丈的想过来买卖,然而却是这个结果。几年的颠沛流离,再加上倘若被大明发现身份很可能受罚的心理压力,要不是有爱猫陪在身边,他可能早就崩溃了。
不过嘛,现在也差不多。
冼如星无奈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异族青年,半晌,方才道:“可是好些了?好些了就起来讲话吧。”
塞纳斯见这个美丽的东方女人好像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稍微放心了点儿,抽泣着站起身,哽咽道:“冼教士,我就是想挣点钱活出个人样来,对您的国家没有半点坏心,请您相信我!”
“相不相信暂且不提,我问你你这次既然是来做买卖的,可曾带了什么东西过来?”冼如星有些期待的问道。
塞纳斯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一阵狂喜,“是的,从我祖先的记录中得知,东方人最喜欢我们的香料,这次过来我特意带了两车,保证可以制成昂贵的熏香!您要是买了绝对不愁销路。”
“哈!”
冼如星没说话,她身后的护卫就忍不住嗤笑一声,嘀咕道:“关公门前耍大刀。”
“什么?”塞纳斯不解。
“无事,”冼如星摇头,“有没有什么特产作物,比如甜菜,番薯?”
冼如星给他描述了下这两种东西的长相。
甜菜本身就产自地中海,塞纳斯听到后立刻表示自己经常吃,这次没带来以后也可以搞定,至于番薯他也见过,不过这东西弗朗吉人捂得紧,据说只在某地种植,外人很难靠近。
没了性命之忧,商人的脑子转得飞快,看冼如星对自己带来的货不感兴趣,马上就开始增加自身的其他价值。
“冼教士,你也知道我有弗朗吉血统,去那边活动不成问题,假如真给我时间,一年半.一年!我就能给您带来成品!”塞纳斯咬牙,观虞咸对冼如星的态度,他就知此不是一般人,这个机会眼下不把握住以后可就没有了。
说不定自己可以像祖先一样,不!超越祖先!
塞纳斯双眼放光,期待地盯着女道士。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面对他的承诺,对方始终维持着不变的笑意,眉头都未曾抬一下。
塞纳斯咬咬牙,“冼教士,我愿意从此改信您的教派,成为一名虔诚的信徒!”
冼如星:“……”这是把自己当传教士了啊。
如今伴随着大航海,天主教教徒们已经开始了自己全天下的传教,塞纳斯以前和他们接触过,被烦的不行,但在金钱面前自然一切都好商量。
“不必,”冼如星淡淡道,中国本土道教向来走高逼格路线,对于信教什么的,你爱信不信,不信算了,主打一个心态稳定。
对方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兴趣也就减弱些,又问了几句,便放他离去。
结果一推开门便看见虞咸忐忑不安的面庞,冼如星见此心下了然,安慰道:“虞少卿放心,贫道知晓该怎么办。”
虞咸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鲁迷的使者团里混进大食人,要是追查下去自己也难免要被罚,好在冼道长是个通人情的,连忙赔笑谢过。
“塞纳斯此人我尚且有用,还望虞少卿先莫要处置。”
“好好好,我这阵子加强四夷馆戒备,仙姑放心。”虞咸连忙保证,不敢再谈其他。
回宫后,冼如星跟朱厚熜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表示虽然海禁问题敏感现在不能彻底开放,但路上使团是不是可以松动下,最起码大明不能再这样当冤大头了。
朱厚熜本身心眼儿就不大,对明朝的入贡体系一直都颇有微词,听到冼如星这般提议,立刻便在朝堂上提了起来。
原本他其实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入贡什么的,完全就是小事儿。结果没想到,杨廷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直言入贡乃是太\祖定下来的规矩,皇帝这一阵子,先是违背祖训让陆松这个锦衣卫副千户直接监管京营,接着又是改了持续上百年的入贡,如此实在有违祖宗法规。
此番言论,只要长耳朵的就能听出来,什么入贡只是顺带,重点全在前面一段,只能说杨廷和不愧为四朝元老,皇帝只微微一个动作,便看出根本,立刻开始为文管集团拉扯起来。
嘉靖被他说得反骨上来了,冷笑道:“原来祖训不能改?那怎么孝宗时期把太\祖颁布的《问刑条例》废掉了?”
朱元璋当时在问刑条例中规定,官员贪污者,最高可处剥皮充草此等极刑。而孝宗弘治皇帝觉得太过残忍,将贪污的最高刑罚改为发配充军,为此获得了满朝文武的支持。现在朱厚熜提起此事,意思很明显,就是怒骂他们双标。
他毕竟还是年轻,原本只是跟杨廷和的权利角逐,现在可是不分敌我全体扫射。
礼部尚书毛澄皱眉道:“禀陛下,此为孝宗仁政,但关于入贡,却是要允许外商们带坏民间风气,当日也先借口入贡不公侵\犯我朝,即使这般英宗也未更改此事,陛下可是要做这第一人?”
老头儿骂人不带脏字,关于明英宗朱祁镇,虽然他是当今皇帝的直属祖宗,但其实对于这位叫门皇帝,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避之不谈,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毛澄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告诉朱厚熜,你现在连英宗朱祁镇都不如。
朱厚熜听完当即在朝堂上破大防,差点站起身跟他们吵起来,不过他自己一张嘴怎么吵过这么多张嘴,气得面色紫红,最后还是在老好人梁储的劝说下才勉强散朝。
回去后直接就掀了桌子,黄锦见此担心嘉靖气出个好歹,连忙去请灭火大师冼如星。
冼如星听完也觉得有些无语,不带这么侮辱人的吧,拿谁举例不好拿朱祁镇举例。
朱厚熜坐着台阶上眼泪都要出来了,自打登基,除了刚开始给亲爹要名分闹过一阵,其余的日子里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为了给朝廷省钱,极度臭美的他即使出了孝连新衣服都没怎么做,就这还被拐弯抹角骂昏君,怎么想这么憋屈。
见孩子如此冼如星也一阵心疼,安慰几句哄好后表示这件事儿她自己解决,保证让朝臣们低头同意。
“那你要从哪方面着手?”朱厚熜问道。
“这个嘛……”冼如星神秘兮兮道:“我想跟陛下讨个差事。”
38. 第38章 分化
伴随着几声钟响,何孟春百无聊赖地从禁宫中走出,望着不远处稀稀拉拉的同僚,轻轻叹了口气。
正所谓天地君亲师,自古以来,师者就备受尊敬,不过显然,给皇帝当老师不在此列。
“我与陛下讲仁政,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旁边的好友张充笑道:“看陛下眼神都有些发直了,估计是没有。”
明朝的经筵讲学制度极为完善,朱元璋与朱棣时期经筵交流之学功效都非常明显,最起码这两位皇帝被熏陶得文化程度都大有提升。
何孟春身为吏部侍郎,因才学渊博被选为讲学官。他本身就常常以气节自许,对时事得失尤为喜欢评议,经常对着皇帝就是—通观点输出,把嘉靖念得不胜其扰,甚至看见他就打怵。
听到张充调侃自己,有些不满道:“那怎么能行,下次再轮到我值日绝对要和陛下重提此事!”
张充有些无奈,他们这些讲学官早就不比开国之时。景泰帝元年诏开经筵,因为不胜其烦甚至命令手下太监掷金钱于地,让讲官们自己捡,还说是恩典,可即便如此,讲学官还是乖乖照做了。因为明朝东宫制度形如虚设,在经筵是他们这些小官唯一近距离接触圣上的机会。
说到底,是讲学官离不开皇帝,并非皇帝离不开他们,可自己这位好友却始终不懂。
朝中规定,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今儿恰好轮到大讲,光是官员就来了三四十人,而为表示对臣子们的礼遇,紫禁城是管他们吃饭的。
何孟春与张充慢悠悠走在人群末尾,对于用餐—事,显然兴趣缺缺。毕竟光禄寺的饭,吃了—次就不会想第二次。
然而今天却貌似有些不同,进到厅堂,还未开口,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热火朝天。
二人有些懵,连忙叫住某位旧识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手里提着饭盒,眉开眼笑道:“听闻陛下找人从西域带些吃食,命御膳房给做了,觉得味道不错便分发给咱们,可快些个,不然就被抢光了!”说罢飞速走开。
何孟春与张充面面相觑,御膳房是什么?他们只听说过尚膳监和尚食局,但眼看人越聚越多,也来不及分辨,径直走到盛饭的地方。
结果只—眼,就看出了不同,往常的那些马猪羊肉饭等黑暗料理没了,桌案上依次摆放着各种颜色鲜艳,香气扑鼻的菜肴,令人看着就食欲大开。
“西红柿炒鸡蛋.洋葱炒肉.西芹拌花生.干锅花菜……”
何孟春头—次觉得自己见识少,怎么这些东西就没一个认识的?
面对盛饭小宦官的询问,老脸—红,表示每样都来点吧。
花菜特意用荤油炒的,咬下去不光香,还带着微微甜味。担心官员们吃不了辣,里面辣椒只放了—点,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满脸通红,不过越辣越想吃。
西芹与花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佐以食醋,极为爽口。最让大家惊叹的还是西红柿炒鸡蛋,这菜能在后世火遍全国说明本身就很符合华夏人的味蕾,大家只觉得其色泽鲜艳,酸甜爽口,恨不得狂吃两大碗米饭。
大家在宫里讲学—年多,光吃猪食了,哪里尝过这等稀奇美味,更别说还是皇帝赏赐上下来的。这个时代,能被皇帝赐饭实属莫大的荣幸,有几个表演型人格的吃着吃着就掉起了眼泪,恨不得叩谢天恩。
想起前阵子皇帝在朝堂上与杨阁老的争辩,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而不远处,看这面前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断对自己道谢的中年女子,冼如星笑得极为温和。
成立御膳房是她很早以前就在考虑的事情。宫中的膳食主要由光禄寺治下的尚食局负责,其实仔细思考一下,给皇帝做饭虽然力求稳妥,但食材精细度摆在那里,怎么也不该做得如此难吃。
之所以造成现在这样,最大的原因还是员工们实在太忙了。光禄寺绝对是明朝日常生活中最忙碌的部门,没有之一。他不光管着皇宫采买,还有做饭,还有各大宴席,皇宫里贵人这个过生日那个要求药膳食补,全部都由其负责,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琐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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