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点点头:“正是,这些参奏庞吉父子的人,往日皆是庞吉在朝中的党羽,他们如今忽然上书,全因几日前襄阳王参了庞吉一本。襄阳王参庞吉纵容门生收受贿赂、故意错判案子草菅人命,此案证据确凿,圣上大怒,那名门生被判秋后处斩,庞吉也因此受了一顿斥责,不仅罚了俸禄,更是削职、在家闭门思过。我先前本以为各地官员纷纷上书,是墙倒众人推,如今看来,只怕襄阳王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
“襄阳王带头告倒了庞吉父子,又是证据确凿,可如今庞昱只带着一纸盟书前去告襄阳王的状,证据实在单薄,更不免让圣上以为他是在报复襄阳王。诬告皇亲国戚是重罪,先前我以为庞昱年幼,又深受圣上欢喜,将这一纸盟书拿出不但不会治罪,圣上若因此而追根究底挖出襄阳王这个老狐狸,那他便是立了大功。可如今 所以,庞太师难道就是因为害怕庞昱因此事受罚,才自杀来保住他的吗 ”柏安安哀嚎一声,只觉浑身无力,她掩面哀道:“完了,我把庞昱害惨了。”
好好一个安乐候,被她出的馊主意而害得家破人亡。她不知朝廷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不知朝堂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就连最基本的掌握情报也没做到,又是哪来的自信敢参与政斗这样费脑子的大事。
她觉得眼睛发酸,好像眼泪就要掉出来了,偏偏她又不敢在外人的面前哭,便干脆趴倒在腿上,整个人宛如一个球一般,好将脸藏住。她虽一点声响也未发出,可微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展昭和公孙策又是何等人物,怎么会看不出。
二人对视一眼,皆对眼前的场景有些无能为力,公孙策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般移开了视线,只有老实巴交的展昭,清了清嗓子,拍着柏安安的背,哑声道:“柏姑娘,节哀。”
公孙策:
柏安安呜咽一声,竟也不知是该起身坚强地说自己不需要安慰,还是继续哭下去了。
公孙策无力地扶额,开口道:“柏姑娘,虽说庞太师自杀身亡,但庞贵妃早年入宫,与圣上伉俪情深,庞昱现在也只是被贬为庶人,焉知不会有再得圣上宠信的那一日呢?”
虽然他不是很希望有这么一日。
柏安安抬起头,又吸吸鼻子,道:“他又不是做官的料,安乐候这个坐吃等死的爵位都没了,还能怎么宠信。不过 若是能证明襄阳王确有谋逆之心,圣上或许会看在他舍身探查军情的份上,又把爵位赏给他了呢?”
公孙策犹豫了一会,见柏安安心思单纯,又联想起先前从庞府逃脱出的诸多女子对她的诸多夸赞,还有展昭在众人面前保她是个可信之人,便也干脆放开顾虑,直言相告:“姑娘如今是庞昱的师父,与他亲近,庞昱尚且年幼,故而姑娘可能因他偶尔的天真浪漫而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姑娘应知,诸多官员状告庞吉父子,虽可能是襄阳王对庞昱的报复,可这些奏章上所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实情,或有夸张,但绝非作假。姑娘能识人长处而善心待人这是好事,却不可一叶障目,忘了善恶皆应有报,有功当赏,但有罪也当罚。”
更何况,庞昱揭发襄阳王之举,全然是为了自保,而不是为了大宋江山。倘若襄阳王的实力够,能让庞昱觉得这次的造反定能成功,谁能说得准庞昱还会不会告发襄阳王呢。
柏安安从来是跟着任务走,更是怀着一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来看待身边诸事,行事更是有失偏颇,不知何时渐渐地也模糊了善恶之间的界限,如今被公孙策点破,犹如醍醐灌顶,心中百感交杂,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至马车停在了庞府门口,公孙策率先掀开了帘子,看着跪在门内的庞昱,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柏安安一眼,道:“柏姑娘,一同下来看看吧。”
第75章
下人发现庞吉尸体时, 庞昱还在宫中,待庞昱急匆匆地赶回庞府, 开封府已然将凶案现场保护了起来,严禁外人出入,故而庞昱至今都未能见得到庞吉的尸体。
柏安安看见他时, 他正被两名衙役按住, 跪在地上。他的神情无法用言语描绘,目呲欲裂, 代表着愤怒, 他死死地盯着衙役出入的那道门,像是一头随时要爆发而冲进屋子的豹子, 他是愤怒的,又是质疑的, 可也是悲伤的。
柏安安虽到了庞府, 可她并非是官府中人,未得传唤也不能出入凶案现场。她没有主动去向公孙策或展昭提这样无理的要求,而是自觉地走到了庞昱的身边。
她道:“庞昱, 对不起。”
庞昱的目光终于离开了那道门, 他看向她, 神情瞬时就变了, 仿佛这一眼将他浑身的气力一同抽去,他一个不稳便跪倒, 双膝在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柏安安惊得连忙去扶他, 却听庞昱轻声问:“为什么?”
柏安安不知道他是单纯地想要倾诉, 还是真的在问她。倘若他是在问她,那他问的又是什么?
她静等片刻,见庞昱未有出声,便只得干巴巴地安慰道:“庞昱,庞昱,你已活了下来,圣上并没有要你的性命,只要活着,总有希望。你要振作起来,不能辜负太师用性命为你换 ”
“为什么?师父,到底是为什么?”庞昱定定的看着她,神情茫然又无助,他的眼角发红,还故作坚强地问:“姐夫一向最疼我了,我从来没见他像今日这样生气。我平日固然有诸多错处,可,他为什么不好好看看那份盟书,他为什么不愿意调查一下,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赶我出宫?为什么?你不是说过,盟书交上去,一切都会解决的吗?”
柏安安一噎,声音也低落了许多,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道:“对不起,是我,是我未考虑到朝中的形势,思虑不周。我们离京的这段时日,朝堂之中却是瞬息万变,我们,我们 ”
庞昱却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还有我爹,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家门。姐夫削了我的爵位,他一时生气,可以打我骂我,怎么可以不让我进家门,还让这帮狗奴才如此欺负我 ”
柏安安怔了一瞬,却见庞昱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又抓住柏安安的肩膀,急道:“师父,你先走,你去开封府躲一躲。父亲恼我至极,定然要拿你开刀,你快走,否则让他看到了,他又要让人杀你。快走,快走!”
他刚一起身,身后的两名衙役误以为他又要闯入现场,下意识地就压住他的肩膀,迫使庞昱又跪在了地上。他毫不在意那二人的举动,只是一个劲地推着柏安安向外走,道:“快走,过几日父亲的气消了,我再去看你。”
他是悲伤至极,反倒不愿承认现实,不愿面对庞吉的死讯。先前在马车上听了公孙策一番教诲,柏安安对庞昱的态度本已变得微妙起来,却见他此时还在关心着自己,便再也不愿去想别的,只觉心中怆然。尽管庞昱一直在推她走,她却还死死地守在原地,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话,便只是抓着他的手,好像抓着他的手,就可以将自己的力量也传给他,能支撑住他。
直到见到展昭的出现,他短暂又诡异的冷静终于消失。他又如一头愤怒的豹子欲要往前扑去,然而他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弱,被人拖回,却连一点痕迹都无法在石板地上留下。柏安安心疼地想拦住他的挣扎,却被他乱舞着的手用力推开。
他吼道:“展昭!展昭!你们开封府又想如何,快滚出庞府,庞府不要你们来,你们滚!”
他的手还未能碰到展昭的衣角,又被衙役拖了回去。
展昭面上露出一丝于心不忍,移开视线,只对衙役道:“扶他起来”
衙役合力将庞昱扶起,柏安安这才见到他的衣袍已磨损了多处,他紧绷着脸,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对我爹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敢让我见他一面!”
“仵作已简单地验过尸身,待侯 待你见过你父亲最后一面,再行验尸。庞公子,请。”
庞昱闻言,反而不敢动了。
他站在原地,原本因愤怒而发红的脸如今已尽失血色,他的脸色灰败,道:“展昭,就算你是圣上钦封的御前带刀侍卫,但我爹是当朝太师!你妄议官员,编造谎言并肆意传播流言,就凭此罪,也够你喝好几壶的了!”
展昭面无惧色地任由庞昱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在开封府已待了多时,见惯了命案,也见惯了死者家属的质疑与愤怒。就算面前是他曾经鄙夷过、作对过、也曾结盟过的熟人,他的神色不变,他只是在尽一个朝廷命官对待公务应有的指责,一如既往那般,不偏不倚,也不卑不亢。
柏安安担心二人会这么僵持下去,却不知又该如何劝说庞昱。倘若庞昱一直不愿承认太师已死,更因此错过见太师的最后一面,他以后定然是会后悔的,甚至还会因此而产生怨怼;可若是让庞昱看到太师的自杀现场,她又怕庞昱太过年轻,未必能承受得住。
她正两难之时,庞昱转过身,道:“师父,这不是真的。”
柏安安的心忽然猛地一跳,她道:“对,这不是真的。”
展昭皱眉,正要提醒柏安安注意分寸,却听柏安安斩钉截铁地说着:“太师为官多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几经沉浮,如今儿女双全,却未能抱得福孙,恨不得再活他个百八十年的,怎么可能自尽。不过,这消息都传到了大内,想必定然是有人亲眼目睹了太师的尸身,现在开封府也这么说,想必庞府之中定然有具尸体。不过,这江湖中能人异士颇多,指不定是何人故意将某具尸体易容成太师模样,实则将太师藏了起来,也不知此贼人此举有何居心。不过,这具尸体骗得过开封府,一定也是与太师的模样十分相似,你不如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竟然能骗得过这么多人。”
庞昱的身体晃了一晃,勉强站住,道:“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模样,竟然,骗得过这么多人。”
第76章
包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庞昱的要求, 却并不能打消庞昱的念头,庞昱知开封府对柏安安颇为宽容, 便日日都寻个借口打发柏安安去开封府探一探消息,若不是开封府不包住,他恐怕就要连柏安安的铺盖都一同扔到开封府门口了。
这是柏安安四天内第九次拜访开封府。
她还未到开封府的门口, 就见守在门外的衙役热情地对她打起招呼。穿着一身便服出门的展昭这才注意到柏安安的到访, 他的脚刚踏出门槛,又急急收了回去, 转身要走。
柏安安忙叫住他:“展护卫!你怎么一见我就跑呀?”
展昭缓缓转身, 僵硬地笑了笑,道:“柏姑娘, 又见面了。”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便装,窄袖窄身, 身材修长而不单薄, 腰间佩着巨阙宝剑,与这套衣服相衬更显出利落干练,也要比平日穿着官服的模样更加自在。
柏安安少见展昭不穿红衣, 颇有些不习惯, 她大咧咧地在展昭胸口上拍了一掌, 以此作为今日搭讪的起头话题:“今日怎么不穿官服, 难不成是有什么秘密行动,需要便衣进行啊?”
展昭沉默片刻, 心中想着:若是有秘密行动, 被你在开封府门口这么一嚷嚷, 也绝对不算秘密了。
倒是恰巧跟在展昭身后一同走出的衙役要热情一些,主动解惑道:“柏姑娘来的真巧,展护卫今日休沐,你们可去外头逛逛,散散步逛逛街,可比开封府里好玩多了。”
展昭: 不我不想
柏安安比谁都不愿意呆在开封府里,便喜滋滋地开口:“好哇,展护卫,我来东京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呢,不如你也尽一次地主之谊?”
展昭道:“可据说柏姑娘拜入庞府后,安乐候便带着武师父同游东京城三日,这 ”
他的抗议,随着柏安安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走,而无人在意地消散在风中。
展昭不同庞昱,自然不会做出带柏安安往花街柳巷闲逛的荒诞举止,但也没比这好到哪去,十分不解风情地带着她绕着宫城走了大半圈。与其说是同柏安安闲逛,不如说是顺道和宫城禁卫军中相熟的朋友打了一路的招呼。
还好柏安安也不是真想和展昭散步,她无语了半晌,便直接切入正题,问:“这几日,圣上对盟书之事还是未作处置吗?”
展昭严肃道:“柏姑娘,圣意岂是你我可揣测的?就算圣上下诏彻查此事,姑娘并非官门中人,未得大人允许,展某也不可将旨意告知于姑娘。”
柏安安耸耸肩:“若是圣上下诏,十有便是命开封府调查此事,展护卫定然要动身前去襄阳。我每日守在开封府外,展护卫就算什么也不说,我只要发现你不在府中,就会前去襄阳,这不也是一样的嘛。再说了,襄阳之事,襄阳王府内的机关,我和庞昱是你们可接触到的最为熟知这二者的人,先前你们担心庞昱,如今庞昱和襄阳王已经撕破了脸,结下了梁子,定然不会偏帮,包大人何必不让我们参与。”
“包大人执意如此,便是有他的道理,何况包大人只是不允庞昱插手此案,柏姑娘若是愿意,倒是可与我们同行。”二人并肩走着,展昭悄悄地看了一眼还是一脸不痛快的柏安安,又道:“柏姑娘从未想过,包大人为何不允许庞昱进开封府吗?”
柏安安叹了口气:“包大人觉得庞昱心术不正,哎,庞昱尚且年幼,如今遭此巨变,又有悔过之心,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诶,算了,这么说有点道德绑架了。我懂得我懂得,包大人是有他的考量的,就是庞昱如今这么消沉,我也很为难啊。”
对于包拯拒绝庞昱进入开封府这一事,柏安安的心情比谁都要复杂。
她明明已经备受庞昱信任,可系统中的攻略庞昱的任务却迟迟未有完成的迹象,这不由让她怀疑这次的攻略会不会不仅是要得到对方信任,甚至还要改造对方,反正定然是换了一套标准的。她本想着,若是庞昱能进开封府,在开封府高风亮节的气氛渲染之下,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如此再造大恩必定能完成任务。好不容易,庞昱愿意放下对开封府的成见和作为反派的尊严,愿意加入开封府为民除害,却被包拯干脆果断地拒绝了。
她能理解包拯对庞家父子的不信任,也能理解包拯不能原谅庞吉、庞昱往日的过错,但是她还是不开心,换谁遇上这种情况都不能开心起来,就像是明明看到了江的对岸也看到了过江的桥,偏偏桥上的门被人紧紧锁住,还是很有道理的不予通行。
她的话虽然说得奇怪,展昭却总能奇迹般地听懂,道:“包大人的确不喜庞昱,可庞昱若是真一心为民除害,只插手襄阳王这一案子,包大人未必不会允许他在开封府待上一段时日。”
柏安安急了,道:“怎么不是呢?如果包大人是不想让他进开封府,直说嘛,庞昱本来就只是为了揭发襄阳王,能留在开封府固然好,不能留也不会强求呀,洗清罪名就走呀。”
展昭叹气:“柏姑娘,你总是只听后半句话。”
柏安安有一种被人鄙视的错觉,茫然地问:“为民除害?揭发襄阳王,怎么还不够为民除害了?”
展昭忽觉自己一字千金,悠悠地吐出二字:“一心。”
这让柏安安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魔幻了不少。
他道:“柏姑娘,你看不出庞昱究竟是为何要揭发襄阳王的吗?圣上旨意上写着的是庞昱诬告皇亲国戚而获罪,但实际上,公孙先生所说的那些参奏庞昱的折子,经过查证,虽不是庞昱主动索要财物与美女,却也是他看管手下不利,且他也的确收下了不少贿赂,诸罪并算,若不是庞太师忽然自杀,恐怕量刑绝不会这么轻,庞昱只不过是被贬为庶人,实在是太轻了,根本没有必要执着于襄阳王此案。他要揭发襄阳王,不是为自己洗刷冤屈,也不是为民除害,而是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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