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这以前啊,她没事过来听戏,总能在人群里发现几个鬼,经常看到,也就脸熟,他们似乎一直都在这一带活动。
只要有戏唱,那几个鬼肯定来听。
但今天,她环视了一圈,没发现那几个鬼,正有些奇怪呢,目光扫过前面的四方桌和太师椅,就见那太师椅上坐了个人。
那人年纪不小,头发已经花白,一身长袍,看着……
那是鬼!
第7章 华夏烧钱第一人
所以,这桌子不是给城隍爷的,而是给这个鬼的?
不对,城隍也是鬼。
江以沫下意识地往边上挪,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鬼,居然这么大的脸,能在城隍爷的地盘开堂会,还能坐 C 位。
不过,江以沫也没有见过这边的城隍,不知道长什么样,所以也不确定坐 C 位的到底是不是城隍爷。
江以沫刚挪到边上,就能瞧见那鬼的一个侧脸,还想再往前一点,看个仔细,就听得身边有人闲话。
“这老头有福气。儿孙有钱,还能专门在城隍庙给他唱上一出堂会。瞧瞧,来不少人呢,城隍爷还没享受这待遇呢。”
“你说,这得给城隍多少钱,才能在这里摆上这么一出?”
“反正啊,你的后人肯定是掏不起这钱。就算掏得起钱,也请不来这样的名角。人家都是在大剧院开专场卖票的,艺术家,卖的都是懂的人。瞧瞧这些,有几个真懂京剧,不过就是看个热闹。”
“有钱算个屁呀。光有钱,城隍爷就能让他唱了?这得是跟阴司地府有关系,有门路,城隍爷才能给这个面子。这可不是钱的事,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
江以沫听得这二位说话颇有些熟悉,微微侧头,一看,还真是常在这附近活动的几个鬼。
按他们这意思,坐太师椅的那位肯定不是城隍了,而有钱人家的老太爷,儿孙特地给老爷子安排的这么一出。不只是儿孙有钱,还跟阴司地府有关系,这怎么听起来像某个人呢?
江以沫的脑子里闪过生魂那张脸,得空了她得跟老板打听打听,那生魂到底什么来头,能在阴司地府进进出出。
江以沫正想着呢,鼓点唢呐齐活儿,有一老妇‘哦哈’了一声,走上戏台,台下便有人拍手叫好。
今天演的是《窦娥冤》探监这一折,而最先上来的老妇便是管牢中囚犯的禁婆。
她一上来,便开始数板:我当禁婆管牢囚,十人见了九人愁!有钱的是朋友,没钱的打不休来骂不休。与那犯人作对头,作对头。
江以沫听这唱词,目光落在那正吃茶的鬼身上。
可不嘛,有钱能在牢中跟禁婆做朋友,还能在死了之后听一场大戏。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
当然,那些茶水零食鬼是不能真吃,他也就是闻闻味,就算是把东西吃了。
据说,被鬼闻过味的东西,就算看起来再美味,吃了到人的嘴里,亦如同嚼蜡。
戏台上,禁婆嫌弃窦娥穷酸,要钱不成,立马就对窦娥一顿打,嘴里还念道:贱人说话不思量,气得老身发了狂。咬牙切齿将你打,管叫你一命见阎王。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便做推磨鬼。
这是江以沫在做判官之前听说过的。
当然,现在她所认知的阴司地府,倒没有像这话说得这么邪性。
但给鬼请剧团唱戏,还是名角,那可真是有钱烧的。
江以沫想去打听打听,到底谁这么烧钱,还没走多远,就见一个长相帅气、器宇不凡的男人正往这边来,身边还跟了几个人。
瞧瞧那一身黑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沉重,感觉就跟是去参加谁的葬礼一样。
这家伙,怎么跟那生魂有点像啊?
难道……
他们还真是有缘?
想到她把生魂扔出去的时候,生魂喊的那一声:老婆,你给我等着。
不会报应来得这么快吧?
江以沫下意识的想躲,她可不想被这人给认出来。刚要往人群里钻,她又想起来,生魂还阳是根本记不得做生魂时候的人和事,她躲干嘛?
再说了,她不是还想知道这么牛 B 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嘛。毕竟能被阴差勾错魂这种事,十万分之一的概率都没有。
按这人所说,他已经不只一次成为生魂。就算不是每次都被阴差勾错魂,那肯定也是有别的原因。
但凡是这样的人,都会与阴司地府有些渊源,或许就像秦九猜测的那样,跟他们老板相熟,没准还沾点亲带点故。
江以沫想这些的时候,那个穿黑西服的男人已经往戏台边上的屋子去了。他身后那几人倒是没有跟着,分散在看戏的人四周,感觉有点像维持秩序的保安。
这时候,江以沫也没心思去听戏,跟着就往戏台边上的屋子去。
屋子里坐着一位道长,见黑衣男子进来,便起了身,“霍先生!”
“柳道长请坐。我有点事,来晚了些。怎么样,爷爷来了吗?”
急冲冲赶来的这位叫霍一宁,他是中元文化的老总。中元文化,往雅了说,是从事传统民俗文化用品的研发、生产、销售。要往俗了说,其实就是做死人生意的。当然,他们称之为做‘祖宗生意’。
中元文化每年都会印制大量的冥币,用以华夏各族祭祀祖先,同时,还与时俱进地把现代生活里的一些东西,也一并制作成道具,用以出售给有需求的华夏大众,并且致力于不断繁华这个市场。
霍一宁二十岁就接手了中元文化,用了五年的时间,把中元文化做到新三板上市,被网友称为华夏烧钱第一人。
当时还有不少网友调侃买中元文化股票的股民,说他们这是要投资阴间道具。
霍一宁执掌中元文化七年,生意做到上至土豪巨贾,下至穷苦人民。毕竟,谁都难逃一死。
只要死,总会用到纸钱以及各种各样的道具。
但霍一宁这个人本身很低调,而他们霍家一直秉承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哪里有大灾大难,中元文化都有捐资捐物,但凡华夏民族所及之地,都可见中元文化的产品销售,真正做到了全球贸易。
柳道长朝台下的太师椅指了指,说道:“霍老先生早来了,正听戏呢!”
霍一宁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相信道长的话。
这位是玉皇观的柳道长,能通阴阳,跟霍家的关系很是密切。当然,柳道长也会在能力范围内,替霍家解决一些业务上的问题。
“爷爷说什么了吗?”霍一宁又问。
“霍老先生说,今日听完了《窦娥冤》,便再无遗憾。不日,他便会踏上轮回之路,望你早日成家,为霍家开枝散叶。”
“老生常谈了。我才二十七,成什么家,开什么枝呀。再说了,霍家多少代都是一根独苗,开枝散叶就别做那个梦了。对了,柳道长,有件事想跟你请教请教。”霍一宁赶紧转移了话题。
“霍先生请讲。”
霍一宁见门还开着,便起身去把门给关上,这才道:“道长你是知道的,我偶尔会去阴司地府走上一遭,但从不记得阴司之事。但……”
柳道长见他犹豫,忙问:“可是记得什么?”
“我其实有点分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记得,还是做梦。昨天下午,我又离魂了。刚刚来晚了,也是因为直到刚才,我才得以魂魄回身。这一回的时间很长,醒来之后,脑子里便一直有一张脸,其丑无比。她这里,”霍一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边上,“有一个大黑痦子,嘴还有一点歪,穿了一身紫袍官衣,应该是罚恶司判官。”
“阴司四大司,赏善司判官着绿袍,察查司判官着蓝袍,阴律司判官着红袍,穿紫袍的确实是罚恶司判官。你既然记得这位判官的样子,可否把他画下来,我会找阴司的朋友查一查,看看是否真有这样一位判官。若有,那你就不是做梦。”柳道长捋着那一小撮胡须,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柳道长,这么些年,我亦不知道做过多少回生魂,从不记得阴司所见之鬼之事。就算是细碎的一些片段,都不曾留下。若不是道长道法高明,我怕是都不知道自己长睡不醒的时候,是去了阴司地府。但,现在突然记得了,难道是有什么征兆吗?”
霍一宁脚步匆匆而来,其实也主要是为了说这个。
“霍先生莫急,你回头把那判官画下来,我替你打听看看,再做他想也不迟。”
霍一宁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般。
“对了,还有件事。我来的路上,听说陈老爷子不行了,这几日,陈家应该去玉皇观烧过香吧?”
“不只玉皇观,益都的寺庙,陈家人应该都去烧过。不只如此,陈家还广结善缘,给不少大师都发邀请函,要给陈老爷子做祈福道场。我也收到了邀请函。”
霍一宁听柳道长这一说,便来了兴趣,“祈福道场?柳道长答应了吗?”
柳道长摇摇头,“人的寿命,自有定数。三年前,陈老爷子已经改过一回命了,多了这三年阳寿,该知足啦。这一回,怕是无人能替他改命,不但逃不掉一死,死了之后,下了阴司地府,到了判官跟前,还会罪加一等。何必呢!”
“阴司还有这规矩?”霍一宁也是头回知道。
从前,他是知道有些大师能替人改命,可以让一个死期将至之人,多活一阵。但没听说,改了命,死了之后还会加罪。
“能通阴阳的大师,都知道。只不过,能替别人改命的人,通常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对方。一个拿钱买命,一个耗损自己的修行来卖钱,走的都不是正道。花钱改命会殃及后代,你没发现吗,自从三年前陈老爷子活过来,陈家的运势就大不如前了。”
柳道长这一提醒,霍一宁才想到,陈家老大是两年半前被调查,不久之后,老二的公司又因为税务问题上了新闻。前一阵,陈老爷子的孙子又出了车祸,如今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难怪爷爷生前便与我说过,他若哪天不行了,绝不许我们替他改命。他该走就走,绝对不会舍不得死。”霍一宁像是自语,但柳道长却听得真真的。
“霍老先生,是我认识的人里,少有的活得极通透的……”
柳道长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外面好像有人偷听。
他默默地站起身来,示意霍一宁接着往下说。
第8章 看热闹(1)
霍一宁接着说道:“爷爷凡事看得开。他常说,咱们做的是祖宗的生意,活人好骗,死人难哄……”
柳道长突然拉开了门,却见门外无人。
他有些狐疑,还特地出来四下看了看。
“柳道长,怎么啦?”霍一宁跟着出来。
“刚刚外面有人。”但很快,他又纠正了这个说法,“不一定是人,可能是……别的……”
“怎么说?”
“他用的是阴司的力量。可能是无常或者是判官……”
此刻,借着法术逃离的江以沫,差点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她是真没想到,借着判官笔法力的掩护,那道长居然都能觉察出来,险些没能逃脱。两人说话,她也就听了个半截,也就是陈家的那点破事。
走出城隍庙,她看了一眼门口放着的易拉宝,上面写有老戏楼今晚演出的曲目,而最下面,有一行小字,注明今晚这场演出是中元文化赞助。
中元文化?
那不是投资阴间道具的霍家吗?
江以沫想了起来。
夜里躺在床上,江以沫想着偷听到的内容。
陈家,改命。
她还真的是第一回听说有人可以改命。
三年判官,还真是孤陋寡闻。其实,很多东西在判官手册里都有详细说明,但那本判官手册上千页,她可没心思全都看完,她看的是用薪水在阴司地府网上买的判官手册精减版本。也就凭着这个,她做判官三年,居然也还无风无雨,没出什么纰漏。
江以沫有点睡不着,想在在判官群里再问个问题,毕竟直接问可比翻什么判官手册来得快多了。而且,同僚们还会有些经验之谈,直观又方便。
但想到之前被齐霄怼业务能力差,想想还是算了。
翻了个身,准备睡觉,阴司的这部手机就响了起来。
手机响也就罢了,最让江以沫觉得很扯的是,阴司配发的手机这来电铃声特别奇葩,她想改一下来电铃声,却一直不得其要领,便一直用到现在。
此刻,她的手机正在欢快地高唱着:我多想西装革履,捧着玫瑰出现在人间。那时我早已跨过生死簿上的界限,来到你面前……
听听这来电铃声,曲子是欢快的,但这词,是不是太惊悚了一点。
难道,这就是鬼的心声吗?
“老板!”江以沫没让音乐继续,便接了起来。
“我说小沫啊,能不能低调点。当初我是好心,想着你一个大活人,也不能天天在阴司耗着,完全是为了照顾你,才给你排了这么个上一休四的班。现在好了,判官们的怨声很大,你也别上一休四了,天天晚上都来吧。”
来电的是七殿阎罗泰山王,她的老板。
“老板,天天晚上都去,那我还活不活?我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还没嫁人,也没谈物件,这白天工作挣钱吃饭,晚上去阴司当差,我还怎么找对象。找不到物件,很可怜的,我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孤独终老吧?”
江以沫准备卖卖惨,其实,她知道自己是孤独终老的命。但天天都去阴司加班,她实在不想啊。
“生无常和生判官修的都是人间功德,不想一辈子孤独终老,那就多干点活儿,少不了你的好处。行啦,少给我叫屈,天天晚上来,我许你早点走。凌晨三点下班,就这么说定了。”
老板说着就要挂电话,江以沫赶紧叫住,“老板,老板,问个业务上的问题。”
“说。”
“据说,人能改命,这事真有吗?”
“有。极少。有钱人的贪心不足。改了命,倒了霉,福祸总是相依的。不过,我说你把那业务手册好好读一读,这在判官手册里都有的。我告诉你啊,再有这种业务上的问题拎不清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以沫吐了下舌头,话还是说得好听的。
“老板,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加紧学习。今天晚上就算了吧,我昨晚才被叫回去加了班,求老板放过。”
“行吧,看你判案的时候倒是心细。老吴跟我说了,说你虽然经验不足,但做事仔细。好好干,有前途。”
老板说着就挂了电话。
江以沫心想,我一个生判官,再好好干,能有什么前途?
判官虽然也有薪水,但发的就是纸钱,那东西对阴差来说用得上,她一个生判官,拿那东西来干嘛?
好好干的意义是什么?
难不成,还能升职干到七殿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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