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水面藏在荷叶丛着的是,一张惨白又狰狞的脸,双睑紧闭,周围四散飘着散漫的黑发,如丝丝缕缕的水草。
“啊……”宫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白玉杯“咚”的一声砸进水里,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沉溺进了水中。
“啊,啊,死人了……”宫人跌跌撞撞的跑上岸,脸色惨白,大声呼喊着。
很快屍体被人打捞了上来,停放在石亭里,皇帝派了卫衣过来,女子的脸被泡的发白浮肿,发髻淩乱,十分恐怖。
“太後娘娘,摄政王妃不幸玉殒了。”
听到这句话,太後娘娘手上的念珠转的更快了些,恍然一震,念珠劈里啪啦散落一地,滚得哪里都是。
宫人有些奇怪,这穿念珠的金线坚韧异常,怎麽突然就断了。
只听卢太後突然发出一声呜咽,闭着眼哽咽道:“我这可怜的耿妹妹啊!”
至此,皆知太後娘娘与摄政王妃感情深厚,竟一下哭得背过气去了,人人都说,太後娘娘重情重义,定要保重凤体。
摄政王入宫觐见,很安静的接受了这个事情,只是过了好一会,还有些恍不过神来,卫衣亲手端来一盏雨前龙井。
“她才十九岁。”摄政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满是冰雪凉薄之色。
“这一步棋他们未免太狠毒了些。”摄政王犹觉齿冷,虽然早该接受,这深宫的无情。
卫衣侍立一旁,却觉得的确如此。
摄政王妃膝下没有子嗣,又未有贤名,死状凄凉,宫里赶着就给摄政王妃下葬了。
摄政王妃母族耿氏不忿,但太後娘娘说摄政王妃枉死宫中不祥,陛下年幼,难道还要留摄政王妃的鬼魂在宫中惊扰旁人。
搬出了皇帝陛下,耿氏一族无言以对,寿安宫内,福公公白胖的脸上满是憨厚,对卢太後道:“太後娘娘,都已经处理好了。”
又看到卢太後在烧经卷,着意问道:“太後娘娘这是在做什麽?”
太後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而今也只才三十四而已,再加上保养得宜的缘故,看上去才二十七,二十八的模样。
“哀家在超度耿妹妹。”
“太後心慈。”福公公跟着叹息一声,仿佛也在跟着可惜摄政王妃的香消玉殒。
翌日,六宫传遍,摄政王妃失足跌入莲池不幸溺死,繁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怔怔的,有点失魂落魄。
怎麽会死了呢,明明那麽活色生香的人,怎麽没过两天就死了呢。
繁缕趴在桌子上发呆,栀子看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被吓傻了,推了推她道:“哎哎,繁缕,你怎麽丢了魂儿似得?”
繁缕转头看着她,怔怔道:“死人了,栀子。”
“是,死人了,这在宫里,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吗?”栀子顺着她的话说,她觉得没什麽大不了的,宫里死人是常事。
“可是死的人,咱们前两日才见过的呀。”
听了这句话,栀子抿了抿唇,脸色也有些发白,才见过不久的人,转眼就死了,的确好可怕。
繁缕继续道:“而且,而且死的人是摄政王妃,栀子,难道你不知道摄政王的身份吗?”
桔梗恰巧进来听见她说这句话,急忙上前紧紧的捂住她的嘴,告诫道:“哎呀,繁缕,这些不要到外面说起,都是大不敬的。”
繁缕不知该说什麽,难道说,前两天她们也差点被庄嫔打死吗,不过是迁怒,就差点丢了性命。
走出了女医馆,这宫里似乎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她松开桔梗的手,瘪了瘪嘴道:“连那麽尊贵的人都惨死在这里,更何况蝼蚁一般的咱们了。”
摄政王妃的身份是上了皇族玉牒的,身份贵重,也说死就死了,繁缕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何为红粉修罗,骷髅地狱。
“惨死?繁缕,摄政王妃娘娘只是红颜薄命,才跌入水池不幸溺死,那是个意外。
再说,太後娘娘可是王妃的亲表姐,这满宫里,怎麽敢有人害王妃娘娘。”栀子也恢复了过来,人生无常嘛,对繁缕的担忧摇了摇头,觉得这丫头是吓傻了。
点着她的额头道:“哎呀,你这就是好日子过久了,自寻烦恼,你想想,你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瞎想什麽呢。”
繁缕心中轻叹一口气,低头抿唇不语,她难道要说,上次同紫苏外出去司珍局时,她亲眼见过那荷花池子,其实不深。
偶然看见有小太监在打捞枯叶水草,最深的地方其实只有到人胸前那麽高,还是中间最深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淹死人。
而且上次见过摄政王妃,身形比她们还高上半头,更不可能会淹死了。
在繁缕看来此事疑窦重重,但个中详情不是他们这种卑微的宫人有资格知道的,也不是他们能够随便打听的。
第18章 对食
还没等众人从摄政王妃去世的消息里反应过来, 又传来摄政王妃耿氏族人圈地妄为, 杀害人命的消息, 因为一直在摄政王妃的庇护下, 至此才被爆了出来。
风雨飘摇, 先是摄政王妃失足落入莲池溺死, 而後耿氏一族被人告发圈地, 不由分说抄家灭门。
消息传到寿安宫太後娘娘的耳边时,太後正在虔诚的拜求佛祖,至於她求的什麽, 就不得而知了。
太後手中的念珠越转越快,她紧闭着双眼,眼角已经有了层层皱纹, 抬眼含笑的时候, 看上起再慈爱和祥不过。
最终,卢太後念完了佛, 虔诚地拜了又拜, 由宫女服侍着站了起来, 坐到了软塌上, 桌上摆着新摘下来水灵灵的葡萄。
她手里慢慢捻着佛珠, 缓缓开口, 威严道:
“下懿旨,耿氏有女琼琚,生前勾结母族助纣为虐, 欲谋害皇室宗亲, 且恃恩而骄,妇德有失。今革除耿氏一切封号,贬为庶人,念其以死谢罪,且赐薄棺一张,怜其不必暴屍荒野。”
懿旨一出,天下皆知,耿氏一族,世人不耻。
随後,死去的耿氏被废王妃之名,除去皇室玉牒,贬为庶人,迁出皇陵。
耿氏一族,就此倾颓。
这一场风波蔓延甚为广泛,深宫之中却未受波及,譬如,女医馆依旧平静的一日日过去。
可这一日,平静如水的女医馆也倍受惊扰,陛下下旨为西厂督主赐了对食,而这个人,就是女医馆里的其中一名。
这个晴天霹雳毫无预料的劈在了繁缕的头上,平静的湖泊被激起阵阵涟漪,繁缕就是那一片涟漪的中心,一块巨石砸在头上。
来下旨的是一个小太监,念完了小皇帝嬉戏一般的圣旨,道:“白医女,陛下亲自下旨,赐你为西厂督主卫大人的对食,快快谢恩吧。”
繁缕什麽都说不出来了,只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她甚至觉得上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眼看就到出头之日,前方一片光明,虽未知,却是满怀着期待一步步的走下去的路。
栀子看她恍惚的神情,担忧的唤道:“繁缕,繁缕。”
“栀子,你听见了吗,我好像,出不去了。”繁缕脸上呈现出一种,似哭似笑的恍惚神情,扭曲又怪异,忽而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她这一辈子都要被锁在这宫里了,再也回不到江陵,忍受着所有人离她而去,随时面对生死的选择。
“繁缕,你别哭,别哭……”栀子被她吓坏了,也不由得跟着哭了起来,桔梗看着她们哭成一团,在旁静静的抚慰着,时不时拿着帕子给她们擦泪。
一语成谶,繁缕瞬时心如死灰,就是立即死了,也不为过,一整天醒来,就坐在床边如行屍走肉一般,目光呆滞。
就连青黛都抽出空闲来看她,可她年纪小,也不会劝人,只是觉得心里滋味复杂,她那麽羡慕的师姐,一下子跌入了地狱里。
她现在看着繁缕,就仿佛低着头,看着深渊里的人,痛苦着挣紮着,她唯有看着。
这皇宫里,真是吃人的地狱。
整个人的生气都能被一瞬间抽走,如同老的行将就木一般,动作迟缓,无声无息的。
紫苏端来香喷喷的饭菜,菜色都是繁缕平常爱吃的,可她此时哪还有食欲,只觉得眼泪怎麽着都流不完了。
“繁缕,总要好好活下去的。”
繁缕转头看着她,张了张嘴,未语泪先流,嗓音沙哑:“紫苏姐姐,我该怎麽办呀?”
其实紫苏能有什麽办法呢,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能求她为自己做什麽呢,繁缕捂着脸,被紫苏搂在怀里。
紫苏放下饭菜,坐到她身边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繁缕,你想一想,人生在世,是为了什麽?”
繁缕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捂住脸,她也不知道,她生下来,是为了什麽呢?活着,然後死去,化为谁也不记得的尘土。
紫苏注视着她,目光清和温柔,缓缓道:“其实,你有没想过,出了宫之後是什麽,往後就是相夫教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劳了一辈子,也就是到老了有个儿孙满堂。”
繁缕微微睁开眼,可这人一辈子,不就是求得是这个吗?
“那你想一想,回去便盲婚哑嫁,嫁夫君是为何?生子又是为何?”
为何?繁缕茫然的抬起头,她又不曾嫁人怎麽会知道。
紫苏抚着她颊边的泪痕,窗外明光斜斜落在她的鬓边,仿佛海棠着露一般清新明媚,恍然明白了这弥天大祸的根结,心下更是叹息不已。
现下说什麽都没用了,结果就是这样,只能劝她自己想开了,紫苏用一种极度温柔又略带伤感的声音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两个字,依靠。”
“那这些依靠又是什麽?男人赚钱养家,儿子是养儿防老,都是为了活下去,活着是什麽?一日三餐温饱,一间屋子遮风挡雨。”
紫苏循循善诱着,把她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上面引,虽目含怜意,但言辞平和缓慢道:“你看,这样说来,终其所求,不过是衣食住行四个字。”
“紫苏姐姐。”
繁缕恍然似乎想到了什麽,她咬了咬唇,实在是不该有了轻生的念头。
“你出宫之後会比现在好吗?我知道你的家什麽样,人说有继母就有後爹,繁缕,你现在,衣食不缺,也见识过贵人,怎麽就会活不下去了呢。”
“我,紫苏姐姐,唉……”繁缕抬了抬眼,继而又垂了下去。
“怎麽了?”
繁缕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这叫繁缕如何说出口呢,她只是遗憾,该怎说,她心中有所惦念,林怀,真是有口难言。
即使言语从未表达过那些情意,可终究是为其欢喜过的。
心中尚怀一段情,即便未曾挑明,那些羞怯又暗藏欢喜的日子,是她情窦初开的第一个人,大概此後一生也不会忘记。
想起来,心里就如有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繁缕又觉得自己背信弃义,可他们之间,又没有任何的诺言。
女医馆里人人知晓,繁缕被赐了与卫衣为对食,因繁缕为女医官,二十五则就可以出宫,如此特下旨不得出宫。
除非与卫衣解除对食关系,可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卫衣这样的人,繁缕於他不过是个玩意罢了,怎会顾忌一个小小女子的意愿。
其实对於普通宫女来说,这说不定是件好事,可像繁缕这样强制的,对食之人虽位高权重,却是那麽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哪天万一惹了他一个不高兴,将繁缕杀了都有可能。
繁缕知道,有不少人心里嘲笑她呢,对食怕什麽,宫里哪个人没有呢。
只求他看在曾经那点可怜到少的交情上,卫衣不要一怒之下杀了她,毕竟这地方,没人会给她讨回公道。
或者,死的时候赐她一口薄棺也好。
收拾好了心情,繁缕洗漱干净,浑身仍然无力,但却莫名生出一股孤勇之心,镜子里的她苍白孱弱,那里面的热血却沸腾着,活在当下,便好。
繁缕拿了收在妆奁的东西,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有丝丝不舍,还是收进簪盒中,藏在袖子里推门出来了。
清秋院里的人好几天没看见她出门了,看见她出来很惊奇,想上来说闲话的又被人拉住,使了眼色,这可是卫督主日後的督主,即便看不起也不能得罪。
她敲了敲桔梗的房门,却发现没有人,可今天似乎也不该她轮值呀!
随手拽了一个人问:“桔梗呢?”
是栀子,她呆呆的说:“她不在,出去了。”她突然发现面前的人是繁缕,瞬间眼睛亮了亮。
“咦,繁缕,你好啦!”栀子忽而又觉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拍了自己的脸两下。
“你没事了?”
“没事。”繁缕才张口说了两个字,发现自己嗓音粗哑的说不清楚话,抿了抿嘴,摆手表示自己无事,握紧了袖中的簪盒。
这簪盒,其实还不还都一样了。
只不过时时告诉她自己,她曾朦胧的似乎喜欢过一个人,在她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所有的活路。
就这样罢,是生是死,前路如何,终究是要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此时,卫衣正在长安城的一家酒楼里,煞费苦心的为手中权势筹谋。
“微臣见过摄政王。”卫衣低垂着头,大燕的无冕之王,在他的面前。
“卫掌印不必多礼。”摄政王一身常服坐在隔间里,只对卫衣虚抬了抬手,眉眼冷峻。
卫衣率先开口,恭言问道:“不知摄政王派的是什麽人?”
左辞眼皮微撩,冷然答道:“荼蘼阁。”
卫衣当即倏然一惊,惊问道:“乌衣骑出世了?”
“没有,”听到回答,卫衣才蹙起眉,就听摄政王接着道:“未曾隐世,何来出世。”
乌衣骑效忠世代帝王,这一任的乌衣骑玄衣大人更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行事诡谲。
而乌衣骑的手段更是狠厉,可谓是一把鬼神之剑,须臾之间便可破势万钧。
卫衣不慌不忙,端了一盏茶,讶然问道:“乌衣骑为什麽会出手?”
左辞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道:“为什麽,卫督主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卫衣怎麽可能不清楚,这其中还有他的手笔,不过,摄政王自来骄傲,断断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身为皇族人若是真的谦卑才是一朵奇葩。
人人皆道耿琼琚嫁给摄政王是高攀了,若不是因着太後娘娘这层干系,摄政王妃又天生的美艳动人,摄政王断断不会娶这麽一位妻子的。
可惜,红颜薄命,又不懂得收敛。
想及宫中自己似乎还有位对食,那上面不懂事的主子,和挑事烦人还不能就地决绝的禄公公,卫衣想着便长叹了一口气。
左辞挑了挑眉,奇异道:“你竟然也有烦心事。”
卫衣苦笑一声:“王爷,世人皆有。”
左辞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算了算出来的时辰也不早了,卫衣道:“王爷,卫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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