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正堂後,随着唱官唱礼跪拜天地,叩谢皇恩,与卫衣相对进行夫妻躬身之礼。
最後,被人牵着走进了洞房,她什麽都看不见,只觉得一踩进房间里时,脚下软绵绵的垫着垫子,同样也是红彤彤的。
宴席上,卫衣与禄公公又是一顿唇枪舌剑,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许多下面的官员前来道喜,不出意料的,贺礼早早摆满了整个院子。
卫衣扫了一眼,他素来不是什麽两袖清风的好人,可这诸礼之中,也有可收与不可收的分别。
这些宾客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与禄公公一样,看他不顺眼的人,冷嘲热讽,卫衣手持酒杯,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记了下来。
也有写了酸诗讽他奸佞小人,蛊惑人心,卫衣面上含着笑,心里却明白,今日之辱他暂且记下,他日定然奉还。
卫衣走着晃了晃,宁润要上前去扶他,“师父。”
“你去陛下那里吧,不用管本座。”卫衣摆了摆手,眼神清明,他还不至於几杯酒就倒了下去。
“是。”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繁缕坐在拔步床上的身形,明显微微一颤,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抓紧了裙子。
满目红艳似火,卫衣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喜娘道:“你下去吧。”
“是。”喜娘顿了顿,只得躬身退下,只是临走前着意提醒道,他们千万不要忘了喝合卺酒。
新房里只剩下卫衣和她两个人,繁缕始终低垂着眼,心里却越来越忐忑。
卫衣随意的挑起了红盖头,却出乎意料的看到她红妆美艳,突然弯下腰凑近了面容,一瞬间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啊!”繁缕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直接想要往旁边蹿,一下子肩膀撞到了床栏,疼得厉害,偏生还不能哭出来。
卫衣冷冷挑了挑眉,看着她惊慌失措,不知所言。
这天底下,没有几个新娘子,在新婚之夜却怀着赴死的心思吧。
繁缕睁着微翘的眼睛,故作冷静,殊不自知,唇上的口脂已经被咬得落了色,紧紧抿着唇,满目的防备与惧意早已泄露了她的心思。
这样的神情目光,卫衣再熟悉不过,甚至是身居九五之尊的小皇帝,见过的都没有他多。
都说女子一生最美的一天,就是穿上嫁衣上花轿的这一日,此言却也不错。
不过,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的是,繁缕并没有紮耳洞。
因幼时算命的道士说她福气薄了些,所以不能紮耳洞,防止漏了福气。
鬓发乌黑,干净的莹白耳垂下,是白皙秀长的颈侧,小巧的锁骨,胸前起伏的前襟,再往下就是束着提花红底腰封,纤腰若柳。
娇小的身形笼着大红的广袖霞帔,一身锦绣嫁衣,瑟瑟的缩着肩膀,卫衣心里暗笑了笑,这个小丫头,这麽一缩肩,倒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他故作冷颜问道:“你可知你的身份?”
繁缕顿生一阵难堪之情,狠狠咬着内里下唇,不肯言语。
可卫衣死死逼视着她,不得不答,一开口发出模糊不清的嗓音,含着哭音,低声答道:“知道。”
卫衣听了很满意,走到桌子前,端起两杯酒,递给她一只杯子,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繁缕,你知道这是什麽吗?”
繁缕抿了抿唇,低眸乖巧的回答道:“交杯酒。”
“这叫合卺酒。”卫衣淡淡一笑,纠正道。
他拈着手里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泛着微光,酒香中隐隐能闻到一种很清淡的苦涩药味。
卫衣泠泠一笑,道:“这酒香,闻到了吗?”
不过是一些催情的药罢了,这是宫里惯用的手段,他目光微闪,故意将酒杯从繁缕鼻尖漾过。
“喝了这个酒,你就人事不知了。”这麽说尚且婉转,这里面的药粉,可使女心欢洽,情动不已,不知是何人准备的。
卫衣扬眉微挑,转着手里的杯子,繁缕倏然一惊,鼻尖的酒香中隐隐夹杂着苦涩的味道,她是医女,自然知道什麽叫催情的药,甚至知道它的一些药理。
可是,他同自己说这些做什麽?
卫衣很快就将酒杯放下了,显然没有要喝合卺酒的意思,繁缕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板着肩,坐在床边上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喘。
下一瞬,卫衣突然直接按住了她的肩膀,这衣裳本就是广袖,外衣径直被褪了下去,露出来一些肌肤在空中。
按在肩上的手炙热有力,繁缕下意识挣紮着後退,惊悸地唤了一声:“大人。”
“放心,本座如何,你应当清楚。”卫衣声音冷淡,似是意有所指道。
繁缕被羞得面红耳赤,卫衣却有点古怪的看着她,白皙的锁骨从挣开的衣领处露了出来,少女未经人事的身体如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
繁缕战战兢兢,可他的目光不似含有任何动情之色,只是微皱着眉,繁缕想他可能是不高兴了。
突然就失了戏弄的心情,卫衣还是仔细的看了看她,繁缕拚命往後措,手臂撑在身後,以防自己倒下去。
“你且睡在这里。”卫衣忽然掠起衣袍,转身大步出了新房。
他不是在这里吗,这里不是他的房间吗?
直到看着他的脚出了房门,房门被人关上,繁缕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撑在身後的手臂一软,顿时整个人砸进了柔软的喜被里,还有熏香的味道。
她望着头顶上的红罗帐,今晚是过去了,日後,该怎麽办?
仅仅方才一会,她便畏惧不已,背後已经沁出了冷汗,心跳加快。
此时打量起房间里布置喜庆,红罗幔帐,处处贴着双喜字,高烛红泪,桌子上摆着八样果品,寓意深长。
第22章 翌日
繁缕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卸下凤冠, 不时勾到了头发丝, 又解不下来, 纠缠在一起, 在牺牲了几根头发後, 可算完好的拿了下来。
洗干净了脸, 发现妆台上胭脂水粉样样俱全, 粉质细腻,清香无比。衣柜里也是崭新的宫衣,大抵是裁新衣的时候, 卫衣吩咐人一起做的。
若是她那可怜的娘知道女儿嫁了个太监,必定也是泉下不宁的吧。繁缕想,不要告诉娘亲了, 等下次祭拜的时候, 就告诉她自己嫁了个好儿郎就好,这样就好。
她一天都没吃什麽, 此时看这些应该都是一早准备好的吃食, 都略略用了一些, 感觉不那麽腹饿了, 掀开被子准备入睡。
清晨醒来, 已经是天光大亮, 繁缕起身穿上衣裳,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繁缕瞬间睁大了眼睛, 呼吸几乎息止了, 下意识白皙的手指扣紧了门扇。
此刻她只想知道,这位西厂卫督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爱花之人?
满院海棠开得锦簇丛生,清晨的阳光明媚,落在一簇簇绮丽多姿的海棠花上,红艳似胭脂点点,亭亭玉立於枝头,楚楚风致仿若一位伊人,那是繁缕此生未见的美丽,她难道是还在梦中。
昨日进来时并不知庭院中如何,此刻才晓得,这般多的海棠花树,开得繁丽娇艳,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从海棠丛中醒来的一样。
院中一个小太监正在给花树浇水,看见她出来叫了一声:“繁缕姑娘,早啊。”
繁缕点了点头,礼貌的回应了一声,问道:“嗯,早啊,你叫什麽名字?”
“姑娘叫我小欢子就行了。”小欢子的脸一笑起来就胖胖的,有些像个包子,大约十五岁多的样子,又道:“小的是负责这个院子的扫洒,”
四下十分安静,树上的鸟雀叫声清亮,令繁缕有些不适应,每天在清秋院醒来,外面就是大家的嬉笑声,还有医徒背书的声音,以前不觉得,现在才觉得往事如烟了。
生机勃勃的一切,郁郁葱葱的花树,繁缕皱了皱眉,太清静了这里,问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小欢子以为她指的是宫女,笑着答道:“这里除了夫人,没有第二个女子。”
繁缕想了一下便明白了,西厂乃是重地,能在这里行走的人,都是锦衣卫和西厂的太监,自然不可能会有宫女的。
之前在清秋院的衣裳,都已经被抬了过来,放在房间的墙角里,繁缕换上了宫女例服,嫁衣叠放整齐放到了衣箱里,不管如何,嫁衣对於一个女子来说意义重大。
过了一会,小欢子跑过来道:“姑娘,督主吩咐小的请您过去用早饭。”
“在哪里?”繁缕略微一惊,她没有想到卫衣会让她一起用早膳。
“在督主院子的偏厅。”小欢子在前带路,繁缕跟在他身後,穿过密密的海棠花丛,繁缕才才发现这院子真是别有洞天。
天青宫衣,薄袖轻盈,眉眼淡扫,她们这样的宫女并不准许浓妆艳抹,但是可以浅施淡妆,到主子面前伺候不能灰头土脸的。
这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本应期待着有朝一日,为那折花之人盛放而被采撷,每个女子都是这样最美的时刻被折下,此後一生也许会慢慢凋零,也许会培土而生。
可惜,如今这般算不算是辣手摧花,尚未迎来她的开放,却已经被轻而易举的决定了一生。
卫衣穿着青缎云子袍,一如从前的干净清俊,他今年的年纪二十有五,比繁缕大了七岁不止。
她初进宫的时候,这位督主大人就已经是煞神之名在外了,如今也只是越发恶名昭彰,这长安城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想要弄死他。
“繁缕见过大人。”繁缕有些踟躇,按规矩她是不是要给夫君布菜。
卫衣已经坐在主位,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淡淡道:“坐下用饭吧,不用你服侍。”
“是。”繁缕也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是宫女,可也没有做过布菜这种事情,眼力见不是谁都有的。
甜白瓷碟里放着五个绿莹莹的青团子,正是繁缕爱吃的,繁缕挟了一个青团子到碗里,低着头小口小口咬着,入口软糯,香甜又不粘牙,奇怪的是,这似乎并不是北地这里惯有的吃食。
繁缕有点疑惑,但是很乖巧的没有发问。
卫衣一口一口吃得很快,不过,每道菜都吃得并不多,只这青团吃得三个,也不是很大,每个圆乎乎的只有婴孩拳头大小而已。
在女医馆虽然也会和其他人一起用饭,但是都是师父和紫苏姐姐她们,大家都十分熟悉,嬉笑怒骂也不介意,此时面对卫衣,不由得拘束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
尤其是昨晚的事情,繁缕吓得不轻,她听说过有些太监贪图女色,会有一些令人发指的怪癖,繁缕夜里听大家聊天的时候也吓得不清,是以那晚虽然故作淡然,实际上倘若真的受了侮辱,她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
幸而,幸而没有。
两人吃完饭後,时辰还早,外面天气尚且清凉,卫衣站起来道:“走吧,带你看看这里,以後你就住在这里了。”
“啊?噢,好。”繁缕讶然,但还是站了起来跟在他身边,此时才发现繁缕的个子才到他的肩膀处,卫衣忽然问道:“早膳如何?”
繁缕怔了一下,微笑答道:“尚好,青团很好吃。”
卫衣看了她一眼,点头“噢”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唇角微翘,清淡道:“的确不错。”那也是他爱吃的东西。
一边走,卫衣一边语气清淡平和的,和她说这里的一切,甚至带着一点得意的语气,与她说各色海棠如何,原来这里不止有西府海棠,还有垂丝、木瓜、贴梗海棠。
繁缕对他这样的客气有礼十分惊讶,倒不像是昨夜那个喜怒无常的督主了,很像是她来做客的。
“不要再往里去,否则後果自负。”卫衣站在黑色大门外,严肃的警告她。
这里面便是天牢,繁缕知道,她此刻甚至隐隐听见有人的哀鸣惨叫声传出,她仰起头,看见乌黑的门上的神兽狴犴,威严凛凛,仿佛是这天地公道的严明者。
“知道了。”繁缕看着他,她想,从今日往後,她就是卫衣的夫人了,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可是,想要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有些东西,是不是该抛弃了。
“走吧,带你看看其他地方。”卫衣亲自带着她走过了一些地方,告诉她那里可以进去,那里不可以靠近一步,繁缕都乖乖应承下来。
回到了她与卫衣所居住的地方,本应该是两所院落的,中间墙被破开打成了月洞门,左边就是卫衣居住的地方,她这边的院门被封上了。所以说,她若是要出门,需通过卫衣的院子,才能出去。
卫衣温言道:“你若有什麽不喜欢的,就命他们改,不必客气。”
繁缕只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荚清香,有点清苦的味道,并没有平常阉人身上的酸腐气味,她看着墙上新凿出的月洞门,被满墙绿萝掩映其下,微微点头:“多谢大人,我知道了。”
这时候太阳高升了起来,卫衣不喜欢热,便让她可以回去了,繁缕往外走,此时陆午正好进来,迎面而来,对她一拱手道:“见过夫人。”
“啊,嗯嗯。”繁缕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含糊其辞的点了点头,赶紧低头走了出去,回自己的院子去。
而跟着後面小欢子听见陆午的声音,才发觉自己似乎叫错了称呼,当即改正自己的错误,到繁缕面前殷勤道:“以後夫人有什麽要吩咐的,就叫小的一声。”
“嗯,知道了。”繁缕越发的尴尬,敷衍的应了一声,急忙进入到房间里躲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比繁缕想象中要轻松许多,她每日就是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逍遥度日,卫衣从不踏入这里一步。
摄政王每七日进宫一次,亲自检查小皇帝的课业,若是没有完成,禄公公和宁润一等人都要挨板子,卫衣似乎与摄政王的关系不错,因为每到摄政王进宫的时候,卫衣都不在西厂。
卫衣除了早饭以外,其实很少有与繁缕打照面的机会,繁缕在房间里窝了几天後,後天才是她轮值的日子,不过她今天想回去看看她们。
很顺利的,繁缕就离开西厂了,只是小欢子叮嘱她早些回来吃午饭,因为督主今天要回西厂审讯犯人,所以中午回来吃饭,近日繁缕同卫衣一起用饭成了惯例。
此时的卫衣正御书房陪着陛下念书,当然,这不是他的本职,可无论是禄公公还是宁润,都不是能让陛下乖乖念书的人。
从上次小皇帝斥庄嫔厨艺不精後,就再也没有人给陛下送过羹汤了,陛下没有宠幸太多妃嫔,宫里也就一个庄嫔,和一个桐嫔得过宠幸罢了,一来他年纪尚小,还要学习许多功课。
二来太後觉得那些女子皆不是自己氏族的人,自然有心防范,反正皇帝也不用急着绵延皇嗣。
卫衣日日也不过陪小皇帝在御书房待着,批改一些没用的奏折,不过是个傀儡小皇帝,只消一些小玩意便能引得他玩物丧志,卫衣没有这个兴致。
做皇帝的倒是比他们这些做太监的还要辛苦,即便是傀儡也要做出个勤奋样子,不然还有被那些太傅说教,告到太後那里去,然後被太後说完,再被摄政王训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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