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卢玉采一样,自庆魏之变後,卢太後也是第一次见到左淩轩,她也同样没料到,左淩轩能活着回来。
左淩轩同她说,他“好好”发落背信弃义的卢国公府。
半晌,卢太後嘴唇抽动了一下,倾身向前,满目哀戚的说:“卢家的恩德,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
她还不知道就在前天的夜里,卢国公府多年的风光就被付之一炬,保养得宜的手背暴起了青筋,红唇白齿,风韵犹存。
“寡人还记得什麽?”左淩轩歪着头,如同幼时仰望着母後,只是从当初的孺慕之情,换成了而今的似笑非笑。
“当初太後娘娘可是好大的威风,前脚逼着寡人将溧阳下旨和亲,後脚就急不可待的接了自家的侄女入宫为後,生怕寡人脱离了你的掌控。”
“送溧阳郡主和亲是你自己答应的,如何又成了哀家逼迫於你?”
“哼,是寡人答应了不错,但那也要在你们实现了对寡人的承诺才是,你们不但立了那女人为後,还欺骗了寡人,两面三刀的小人,真真是蛇鼠一窝。”
“你,你怎可这般辱骂卢国公府。”卢太後涂着丹蔻的手指指着他,心底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什麽卢国公府,不过是一群罪人罢了。”
果然,她猜的不错,卢太後一震,捂着心口颤声哀吟道:“皇儿你不可呀,你到底怎麽他们了?”
“皇儿,原来太後还记得,我是你的儿子,不,不对,我才不是。”
卫衣抬起头,天色并不是那麽明朗,有些阴晦,他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算着还有多少时日。
“你何时知道的?”
“看来果真是真的了。”左淩轩的声音沉了沉,冷冷地。
卢太後早料到真相会有被揭开的一天,但她一直都以为是她与卢家舍弃这个傀儡的时候,而不是今天这样的被质问。
卢太後绝望的问道:“哀家问你,你要如何处置卢家?”
左淩轩随意的坐在了下首,手里把玩着茶盖,眼皮都不抬一下,轻描淡写的说:“能有什麽下场,不就是抄家灭族咯,太後娘娘你想要什麽下场?”
“你,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
卢太後大发雷霆,扬手一把掷出了手中的佛珠,可巧砸在了左淩轩的眉骨上,小叶紫檀木的金线佛珠,重重的,左淩轩倒也狠疼了一下。
“畜生?”左淩轩皮笑肉不笑,抬手揉了揉砸疼的眉骨,嘴唇微斜挑的讥诮道:“说起没人性,寡人可比不上太後娘娘,哼,儿臣望尘莫及呀。”
他恨极了,被当作猴子一样被利用。
卫衣在宫门外低垂着头,听见陛下的声音锐利又尖刻,他唇角微抿。
殿中卢太後指着左淩轩,嘶声诘问道:“我养你这般大,你,难道不该感恩戴德吗?”
左淩轩闭了闭眼睛,有些泪意,他想起幼年,也曾趴在太後的膝头吃糖蒸酥酪,她对他一向是严厉的,尤其是当了皇帝以後。
她同其余的人一样,把他当作傀儡。
他是怎知道的,多亏了殷斯,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卢太後巩固地位的棋子,若不是她後来不能再生,先太子与先帝早逝,焉会留他一命。
想到此处,他平息了怒气,说:“余生,太後娘娘还是多多为自己念经超度吧。”左淩轩捡起的地上的小叶紫檀木佛珠,轻轻放到了桌子上。
卢太後欲哭无泪,她瘫坐在凤座上,说不出话来。
殿门被左淩轩从里面亲手打开,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负手对卫衣说了一句:“走了。”
卫衣紧随其後,一边走一边心想,虽然左淩轩并非太後娘娘的子嗣,但这心胸狭隘的性子却像了个十足十,果真是教导有加。
他回过头,蹙了蹙眉,随即快步跟上陛下,寿安宫闭宫门,自此太後娘娘永不出寿安宫。
左淩轩才发现,自己也是如此的睚疵必报,他恨透了这些抛弃他的人,尤其是他曾经那麽信任的人。
也许不是恨,只是泄愤。
後来,那位迟迟没有消息,摄政王妃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卫衣按耐不住,暗地里飞鸽传书,送至玄衣身後人的手中,展信只八个字:今不归来,尚待何时。
两天後,回信的内容颇为简洁,只两个字:何归。
卫衣知道,他必须要送出手里的底牌了,他大笑三声。
他知道,弄权之术终是玩不过这些人,命人快马加鞭,送至对方手中。
与此同时,没有了摄政王的震慑,边地频遭侵扰,百姓苦不堪言,奏折一封封的往皇城送来。
左淩轩撂下手中奏折,阴沉着一张白皙的面容,冷冷的说了一句:“墨罕,开始不安分了。”
宁润低着头,他暗暗琢磨着陛下的心思,怕不是墨罕不安分,而是陛下看他们不顺意。
和亲之事,左淩轩到底是心有不甘,意难平,要御驾亲征。
朝臣自然是吵成一团乱麻,多数并不赞同陛下的决定,然而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压下所有劝谏的奏折,必要亲自带兵,前往边地,由他来打败墨罕。
卫衣是要得跟着去,他自然不想去的,但是这由不得他,陛下吩咐了,就必须遵从。
回来沐浴过後,坐在椅子上一边晾头发,一边和繁缕直接说了。
“这一年,还真是波折重重啊。”繁缕只说了这麽一句。
“信我,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卫衣搂住她的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顺着眉心,鼻梁渐渐向下挪去,又在女子柔软的唇瓣上辗转半晌,才放了过去。
他才沐浴过,长长的头发半干半湿散在背後,身上是皂荚一样的清苦味道,只穿了一条白色中裤。
繁缕抬起头,离开的他的亲吻,淡淡的说:“大人之前也这麽说过。”
“是吗,那麽这是最後一次。”卫衣在这间隙停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句,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连忘返。
“但愿吧。”繁缕踮脚勾住他的颈项,指尖触摸到他後面的头发,软软的带着点湿意,她其实听不懂督主的话,但即便这样,她也信他。
耳鬓厮磨的时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情意,甘愿沉沦在这甜言蜜语中。
卫衣密切的吻再次落了下来,他这样的人,表达情意总是很内敛。
抬手卸了她挽发的簪子,长而浓密的黑发倾泻而下,温热的唇顺着她白皙的脖颈下去,柔滑的衣料被他的手被褪了下来。
卫衣的手顺着肩胛骨滑到腰线,女儿家的身姿轻盈纤细,繁缕肤色白皙,身形娇小,在这朦胧的昏黄烛光火色下格外美丽。
繁缕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抬手在肩上遮掩了一下,他咽喉处微微颤动了一下,嗓音沉沉,低眉说:“别动,让我看看你。”
繁缕略微沉下肩膀,锁骨纤细轻巧,拂了拂发丝,启唇道:“你看,没什麽大不了的。”
繁缕与他便一同跌入了帐中锦被上,她听见澎湃的血涌声,依偎在他的胸膛,这亲热太过令人情迷意乱。
对望过後,忽然,两个人都没有了动静,繁缕出声叫他:
“卫衣,卫衣。”
卫衣不应她,繁缕便爬了起来,身上笼着湖蓝色的被子,凑过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一叠声的说:“卫衣,卫衣,你看我呀。”
“我看着呢。”卫衣捧着她的腰,一边又点着她的鼻子说:“你呀,旁的没什麽,胆子倒是见长。”
繁缕有些得意的翘了翘鼻子,说:“那可不是,跟在大人身边,什麽不长也要长胆子呀。”
要不然早被西厂那边的鬼哭狼嚎吓软了腿,她要是敢哭哭啼啼的话,那时候的督主可没有现在这耐心,怕是直接把她扔出去了。
帐子里本就光线暗淡,繁缕骤然抓起被子往两人身上蒙头一盖,眼前黑漆漆的,就听见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卫衣的气息比平日紊乱了一些,繁缕伸出手,慢慢摸索到他的眉骨,感觉到他的眼睛动了动。
她慢慢的说:“怎麽说呢,大人,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有幸的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我想过许多,很多没有用的事情,我舍不得,卫衣,每次我都舍不得你走,怕你走了,回不来。”繁缕很擅长说这样的话,很动听也很真挚。
才说完被他骤然一言不发的捞进怀中,紧紧的贴着他的身体,眼眶不由自主溢出水雾来,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他的肩膀上,热热的,仿佛渗进了皮肤,入心入肺。
卫衣任由她将泪水淌落在他的肩上,只贴近了她的耳边,耳鬓厮磨,温声说:“不要哭了,我都这麽对你好了,怎麽还不够好吗?”
哪里好,两次三番的将自己陷入险境之中,她不得不提心吊胆的等待着消息。
想着,繁缕想着便觉愤怒,低头恨恨得张开嘴,毫无预兆的一口咬在他的右肩上,顺带着口中咬住了一缕头发,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哪里好,总让人那麽害怕。”
“呃。”卫衣痛得闷哼一声,反手扣住她单薄的肩膀,翻身将她扑倒在了床榻上。
在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他语气半柔半狠地,微微沉着气,说:“这辈子你别想逃了,别怕,我得让你记得我。”
说着,便扯了她背後的系带,薄薄的肚兜便散了,用力拥住了怀里的人,温柔的抚过这美丽的身子。
繁缕略微急促的喘着气,很快就被卫衣堵住了唇齿,他将此生仅有温柔情爱尽数交付於此,不求回报的给这心上人。
繁缕也在想,这辈子真是折在这人的手里了。
月影花移,情意切切,恩爱不及情深似海,夜风微凉,拂过纤细的花枝,月色温柔的吻在花瓣上,同床共枕,气息交缠,绵绵如梦。
他曾想过无数次的设想过来生,倘若他是文采斐然的书生,那他便写出这世间最深情的诗词赠与她,若他是武夫,便为她披坚执锐,守她一世安稳。
偏偏他却是个太监,这是此生无法逾越的鸿沟,那麽,便将我所有的柔情与炙热的心给她。
繁缕一早就醒了,坐在床边上看着正睡着的卫衣,捋了捋他遮住眼睛的头发,她等着起床服侍卫衣,今日就要启程随陛下去御驾亲征了,她要送他一送的。
所以,今天清晨,卫衣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是繁缕。
“大人,您醒了?”
“今日怎麽起的这样早?”卫衣问她。
“为了送送你。”
卫衣起床後察觉到疼痛,偏头就着光一看,右肩咬的地方已经破了口子,两排整齐细巧的牙痕,经过一夜沁出的血迹已干,不由得无奈道:“你怎地下口这样狠?”
繁缕踮脚一看,确实是有些深了,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转身去拿了衣裳来,一边浅笑着说:“咬的深,会疼,大人才能时时记得我等着你,来,大人,把外袍穿上。”
“大人,会回来的吧!”卫衣穿上衣袍,繁缕为他系好腰带,手环住他的腰身,仰着头说。
“放心吧,准备万全,不会有任何差错。”卫衣的语气信誓旦旦的,似乎在保证什麽,又似乎是在祈祷罢,说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眉心。
繁缕随着他,一路送出了西厂的门口,卫衣迎着晨曦回头看了看她,繁缕笑着说:“走吧,大人。”
繁缕知道他们这些人做得是大事,时常觉得大人是她最佩服的人,他在主子面前的卑躬屈膝,是为了给他们换来一片天地。
第61章 弑君
卫衣离开後的日子里, 她依旧每日到女医馆坐值, 一边与青黛共事, 一边教导白芷。
她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翠羽宫召她去面见过桐妃娘娘, 对於一般人来说, 面对一个见过自己最狼狈状态的人, 总是避之不及的。
但对桐妃来说,却是她同陛下患难与共有力的见证人。
她要好好善待繁缕和清平,她们对她有极大的好处。
左淩轩出征後的第三天, 卢玉采趁宫人松懈,半夜赤脚跑到寿安宫混了进去,与卢太後不知怎地发生了争执。
最後在撕扯扭打中, 推倒了观音像前的烛火, 引燃了垂在地上的幔帐,偏偏两个人谁也没注意。
等外面的宫人发现走水了, 大火烧毁了半座寿安宫, 而皇後与太後, 最後的两个卢家人, 也就此死去。
卢太後这辈子杀了那麽多的女人, 最终也没料到, 自己不是死在那个假子手中,而是自己最看好的娘家侄女手下。
她痛苦的在火中嚎叫着,翻滚着, 卢玉采站起来时被她一把推倒, 坍塌的梁柱落下来,砸死了皇後娘娘。
水,水,水,这宫殿後面有一方小池塘。
卢太後不知怎麽的,想起了水,就想起了耿琼琚初次进宫的样子,容色倾城,却出身并不算太高。
但这里,只需要有足够的美貌就可以了,少女就站在莲池边,嫣然一笑,宛若清风徐来,好生的清凉。
对,清凉的水,水,池塘有水。
众人不知所措,看着被烧得浑身漆黑的太後娘娘不顾灼热之痛,一个劲的往池塘的方向爬过去。
当然没有人会让她过去,掉下去可就淹死了,可卢太後听不见,她只知道自己此时被火焰包围,近乎嘶吼地扯着嗓子,一声又一声。
“水,水……”那声音恐怖不已,被烟灼伤了的嗓子,滚在地上痛苦的嚎叫。
过了一会,卢太後突然一个抽搐,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了,有胆大的宫人上去探了探,颤声道:“太,太後娘娘去了。”
宁润赶了过来,自从福禄两位公公死了,而卫衣又随陛下御驾亲征,这宫里他就是最大的太监总管了。
这时候,倒也没有人质疑他,缓缓开口道:“太後娘娘这般仪容,不宜久置,不如速速封棺。”
他眼皮微颤,敛在袖子里的手,心想这好歹也是一国太後,竟然以这种方式死去,委实是有些可怜了。
此事过後,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流言蜚语更是不计其数,当然,更多的是人人自危,在他们眼中,无论陛下对太後娘娘如何怨恨,但那也是亲母子。
谁敢去报信呀,唯有宁润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了,众人一致推举他,说:“劳烦宁总管走一趟了。”
宁润无法,只得在处理好一干事宜後,带了两个人启程出发,匆匆追赶陛下的大军。
女医馆里,繁缕和一堆小姑娘听着人闲聊寿安宫的事,听到卢太後被烧死时,不约而同的表示出害怕的神情,说起来,堂堂太後之尊,最後死状还这般凄惨。
听着少女们期盼着未来,繁缕蓦然沉寂下来,她看向窗外,督主看着的,应也是这一片天。
终於过了六七天,宁润快马加鞭才赶上了大军,拿了宫里的令牌被直接领去面见陛下。
到了主帐後,宁润一句废话不敢多说,跪倒在地行礼後,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就闭上嘴听凭吩咐,他怎麽说这些话琢磨了一路,想来想去,还是少言寡语不会错。
“死了,竟然死了。”陛下听了一怔,有些心塞,鼻子泛起细微的酸意,但是细细想来又没什麽好伤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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