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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完结+番外】

时间:2023-12-26 23:11:33  作者:水上银灯【完结+番外】
  今日对於繁缕来说,是人生的再一次重生。
  她今年二十有六,她十三岁进宫,在这座皇城内整整生活了十三年,十三年似乎不长,但也不短,足够改变一个人。
  今天卫衣竟然没有来,奇怪的很。繁缕在这个绿萝围墙的小院子住了三年,每一处她都熟悉的闭着眼都不会走错,今天寂静的可怕。
  “今日,逆贼卫衣斩首。”
  繁缕浑浑噩噩的往前走,连小平子叫她都没有听见,只能凭着模糊的感觉,走到了那条花墙路上。
  这条路,左边一直走是出宫的路,右边,是卫衣处斩的刑场。
  宁润站在那里,好像专门等她一般,脸上笑意盈盈,可他眼中的木然後,掩藏着的是一些悲凉。
  他说:“夫人,您可想好了,走左边您就是富贵闲人,走右边,您只是湮没深宫的医女繁缕。”
  宁润说的这些她都清楚,她知道,卫衣替她都把後路安排好了,甚至是後半生都可以富足,可是他自己呢。
  “这样的事,怎麽可能想不清楚,人这一辈子,总要自己选一次路。”
  宁润垂下眼,不再说话。
  “师父,您怎麽突然回来了?”文竹站起身来,看见她有些惊讶,平日里这个时辰师父都是在值房轮值的。
  “文竹,你听师父说,”文竹安静下来,她一向极为听话。
  繁缕张了张嘴,最後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师父要离开了,你好好的。”
  文竹眨了眨眼,随即想到了什麽,笑吟吟地说:“恭喜师父能够离开。”
  “不用恭喜,不用恭喜。”繁缕也笑着,而後摇头离开,文竹听不明白。
  宁润最後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出宫吧!”
  他一遍遍的说:“师父他,想让你活着,出宫吧,曹大人听了师父的托付。”
  “多谢了,宁润,帮我个忙吧。”
  “什麽忙,夫人,您说。”
  “我想再见他一面。”
  繁缕提着一只食盒,由宁润带到了法场,午时三刻问斩,现在还有两刻。
  “恳请大人开恩,允奴婢繁缕见卫衣一面。”
  监斩的人正是昔日的林怀,今日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新任禁军统领。
  “繁缕,你该出宫的。”林怀微微一怔,心绪涌动,说不出的感觉。
  繁缕跪地不起,恳请道:“卫衣对繁缕有救命之恩,繁缕只求能够送他一程,求大人成全。”
  “去吧!”
  这是可以的,林怀也没法阻拦,只好应允,繁缕低低拜谢:“多谢大人。”
  “繁缕,你怎麽来了?”卫衣只见那一抹熟悉的绿色,神情微怔,却见穿着罗裙的女子缓缓而来,手中提着红漆雕花食盒。
  “我来送送你。”
  “卫衣,我不知道很多,也懂得不多,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对的。”繁缕嗓音从平静趋於哽咽,脸上湿漉漉的。
  卫衣跪在那里,轻声唤她:“繁缕。”
  “我不觉得你有什麽不该死的,旱涝贪污,宫闱陷害,屠杀忠良,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
  她提出一壶酒倒满杯子,说:“你有今日,并非冤枉,我与你的缘分至此,怨不得谁,所以,我会陪着你一起去赎罪。”
  “你说你让我出宫去,可你以为,我还嫁的出去吗?这杯酒,我先饮。”繁缕仰头饮下杯中酒水。
  “繁缕别咽,吐出来,吐出来……”
  繁缕没有听,笑了一下,咽了下去,再张开嘴就开始不断呕出血来,苦笑了一下,道:“下辈子吧,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的嫁你。”
  “你护我安稳,我能给你的,却唯有赴这一死以报之。”
  “我在这皇宫里,累极了,这下,终於能离开了。”
  卫衣手足无措的挣紮着爬过去,颤抖着抱起她,一遍遍的说:“繁缕,繁缕,繁缕,你别死,别死……”
  他的嗓子尖利的破了音,那是真正的太监的嗓音,仓惶失措,仿佛冒出血来一样。
  林怀腾地站了起来,他怔然看着法场中央,绿衣罗裙的女子,欲哭无泪。
  他站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开,他就这麽看着,又缓缓地笑了,无奈又苦涩,终成遗憾了。
  宁润看着偏过头落了泪,他跟了督主许多年,林怀看着他们,涩声道:“繁……缕。”
  他转过头看向宁润,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看见的?”
  “是,林大人,你们一贯的看不起我们太监,没想到吧,我们也是人的。”宁润微微一笑,看向繁缕和卫衣两人。
  林怀想起那年初见她的模样,喃喃自语道:“繁缕,你为何宁愿陪他去死,也不愿意随我出宫去呢。”
  “人的感情,总是说不清的。”
  “白姑娘若是选了另一条路,等着她的就不是死,而是林大人的聘礼了吧。”宁润的声音淡淡的,里面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林怀手指扣紧了树身,是,他一直在等她,他等着她出宫的那一天,然後十里红妆的娶她。
  可最後,她宁愿陪着一个作恶多端的太监去死,也不愿好好的活。
  “卫衣,这黄泉路有我,我陪你便不孤单了。”她犹记得入宫的那一天,湛蓝的天碧空如洗,她穿着簇新的青衣宫装,站在那面暗红色的深深宫墙前与众人听训。
  那一天,她成了繁缕,那一天,注定了她的命,那一天,注定了她与他的缘分。
  “这般,已经再好不过了。”
  繁缕半阖着眼眸,眼角似有泪滑落,仰望天空,惨白的唇角微微扬起,在笑什麽呢,没有什麽可笑的。
  卫衣看着她搂在怀里,慢慢抹去她嘴角的血迹,仰天嚎啕大哭:
  “繁缕,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对待我,别这样离开我,别这样残忍,别这样……
  卫衣的脸埋进她的肩窝处,哭得厉害,像个孩子,他有许多话还未对她说过,千回百转,不曾吐露。
  “我想娶你,一直都很想,从遇到你就想十里红妆的娶你,让你一生喜乐平安,一直陪我到白发苍苍。”
  “可我,可我只是个太监啊!”
  嚎哭之声悲怆入骨,他们的相遇太迟,从开始就注定了惨淡的收场,他不该去招惹她,不该贪图这权势而昏了头。
  他後悔了,不该留她在这里,老天觉得他配不上这样好的人,现在终於在惩罚他了。
  我知道我会有报应,我以为我准备好了接受所有的惩罚,但为什麽却是让你死在我的面前。
  他决定进宫的时候,就注定了,他无法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哪怕他权倾朝野,也早就不可能了。
  所有人都记得,就连当庭被皇帝赐死都笑着叩首谢恩的西厂督主罪人卫衣,那一日却哭的极为惨烈。
  春雨淋淋,海棠摇曳,他抱着怀中穿着绿罗衣的女子,哭声凄厉,共赴黄泉。
  繁缕掀帘进来,问道:“督主,您怎麽了?”
  他缓缓坐起来,穿着白色的中衣,撩起头发微微急促地喘息着,桌上碧色的香烛已灭,烛台上只余累累烛泪。
  他脸色苍白,心绪怅然,喃喃自语道:“这是,梦麽?”这都是一直让他担心的事。
  庄子有云: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如何?如梦之梦。
  梦甜来客,不过是将人所惧怕的,或者所期望的化为梦境,如同南柯一梦,黄粱未熟。
  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但心底从来都是担忧的,将他所有的惶恐,畏惧,不安汇聚到一起,就成了那个噩梦。
第59章 反杀
  “繁缕。”
  他的眼睛很亮, 亮的有些骇人, 繁缕站在那里疑惑的看着他, 听他出声唤她, 抬脚走了过来。
  “督主怎麽突然那麽大声的叫我的名字?”繁缕本是正在外间做做针线活, 忽然听到督主急促又凄厉的呼唤, 吓得她立即跑了进来。
  却见他正呆呆的坐在那里, 上前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明明在这麽暖和的屋子里,却冰凉凉的, 她眨了眨眼说:“大人是不是被梦魇到了?”
  女子覆在额头上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卫衣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 低声说:“是, 是噩梦,很吓人的噩梦。”幸好不是现实, 只是他的恐惧, 只是他的幻想。
  “把帘子拉开吧, 这屋里太暗了, 我都看不清你。”卫衣连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他看向繁缕, 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一缕发丝在鬓边略微垂落,正笑看着他,朦胧又美丽, 不由得轻吁出一口气。
  “做了什麽噩梦, 竟然把督主吓成这样?”繁缕笑吟吟地问他,一边去拉开了房间里的幔帐,整个房间顿时亮堂了。
  卫衣的眼睛陡然被阳光刺到,竟然流出眼泪来,仰着头对她说:“没什麽,不说也罢,你过来,我看看你。”
  繁缕不明所以,手指抻了抻衣摆,问他:“这有什麽好看的?”
  当然好看,活着的人自然好看。
  虽然那样说着,繁缕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拿了帕子细细的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说:“这满头的冷汗,别着了凉。”
  卫衣拉了她的手臂,往床上一靠,低声说:“过来,陪我躺一会。”
  繁缕不由失笑,说:“大人这是怎麽了,还真的被吓到了不成?”
  “嗯,吓到了。”
  繁缕心里纳闷,这得是什麽样恐怖的噩梦,能把督主吓成这个样子,反正繁缕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但是,说起亏心事,督主这麽多年应当也没少干过,这般想来,倒也正常了。
  繁缕没说什麽,反正此时闲着也是闲着,脚下脱了鞋子上床,被子里暖暖的,两个人头靠头的依偎着,两种不同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繁缕,你说话吧。”
  “说什麽?”
  “说什麽都行,算了,我来说吧。”
  卫衣搂着她,摩挲着她的耳畔,声音微沉地说:“我有个想法,但是现在还不完善。”
  “什麽想法?”繁缕的目光炯炯有神,带着一点笑意,握着他手的紧了紧。
  “你这脑袋里都想什麽呢。”卫衣失笑,一看就知道她是误解了,捏了捏她的脸。
  繁缕移开目光,讪讪地捋了捋额发,连声说:“没什麽,没什麽。”
  “误会也没关系。”卫衣翻身过来,手拢在她的耳後,柔滑的长发夹杂在指缝间,微光白腻。
  “我记得,民间的女子都叫相公,我觉得也蛮好听。”繁缕侧了侧身子看他,枕着手臂,被他拥在怀里,微凉的脊背渐生暖意。
  她久居皇宫,这麽多年,对於外界都已经陌生的不行了。
  卫衣心生浮动,凑近了她说:“叫一声来听听。”
  “相,咳。”繁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了抬眼,柔声说:“相公。”
  “好听。”卫衣侧撑着头,衣衫半散,淡淡的笑说,又说:“你家大人只能也就这样了。”
  “这样也挺好的。”
  卫衣的手顺着衣襟滑进去,在她的腰上轻轻划过,繁缕耳根发热,烫的很。
  她嫁与卫衣多年,倒是没什麽可遮掩的,但到底白日里是害羞,加上她又天生的怕痒,很怕卫衣的捉弄。
  “大人再闹,我可是要恼的。”繁缕娇嗔地说,随即滚到了里面。
  卫衣伸手捉住她的脚踝,他知道繁缕怕痒,手在皮肤上轻轻一拂,便是要发笑的。
  “这天底下,你最不能恼的,就是本座了。”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繁缕怕他捉弄,连声应承。
  卫衣故作遗憾的摇着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说:“这是什麽,恩爱有余,亲热不足。”
  繁缕可不信他这个,她难道还不了解他吗,生来就不是轻易自卑的人呀。
  她拧了拧督主的耳朵,嗔了一句:“促狭。”
  两人倒是闹了好一会,卫衣心底那一点阴郁消散了大半去,担忧也压了下来。
  按照他往前的想法,自然是人上人最好,他知道自己的贪婪,但他喜欢这贪婪。
  然而,这贪婪同时也会将他送上死路,他知道的,所以他梦见了。
  繁缕本来没什麽困意的,可是说了许多话,最後昏昏欲睡的,口中的话变成了低声的呢喃,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暮色,鸦倦还巢。
  卫衣半披散着头发背对着她,满屋的昏黄之色,繁缕披上衣裳,走过去从後面抱住他的腰身,说:“大人在看什麽?”
  “这香烛,看来是有些古怪。”
  繁缕拿起桌子上熄灭的香烛闻了闻,颜色竟然是绿色的,像是碧玉做成的,转过头对他说:“这香烛的味道倒是很好闻,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卫衣掀了被子,穿上鞋子过来,说:“嗯,是挺好闻的,贡香嘛。”说着,便接过繁缕手中的香烛,盯着这东西似乎要看出个什麽来。
  繁缕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松开手坐了下来说:“大人,这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不太寻常?”
  的确是不同寻常。
  後来,卫衣也这样去问的殷斯,殷斯很不着意地回答说:“这个,我怎麽知道,这是我们大人给的。”
  “哼,真是有意思,现下这等门道都用上了。”卫衣当着他的面,这麽着说了一句。
  殷斯略微挑眉,偏过头来,瞧着他嗤笑一声道:“怎麽,卫督主还看不得这些歪门邪道?”
  宫里这麽多年,什麽肮脏龌龊的手段没见过,不过是一段香烛,又不会害命,算得了什麽。
  谁看不得,他也不会看不得。
  卫衣缓缓一笑,说:“自然不是,殷大人不要误会。”
  卫衣手里握着这一段香烛,敛在袖子里,他记得,陛下最近用的熏香似乎也被换掉了,那麽想必效应就不一样了。
  殷斯不提,他也就当做不知道。
  女人不得参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陛下从不与桐妃娘娘说这些事情,即使偶尔吐露一两句,桐妃娘娘也是极为聪明的敷衍过去。
  繁缕伺候的时候,听见过桐妃问起长安城里皇後和太後的境况,语气里含着担忧。
  而陛下则谈之变色,拂袖怒言道,不要与他提卢氏之人。
  桐妃吓坏了,连忙婉言应下,自此再不敢提及太後与皇後娘娘一字。
  繁缕只道陛下与太後娘娘亲母子,哪里还会有隔夜仇的呢,显然,桐妃对於这件事也很疑惑,她想不明白,谁也不明白。
  繁缕回去同卫衣说了此事,谁知卫衣了然一笑,但就是什麽都不说,繁缕知道,卫衣一定是晓得内情的,甚至,他都有可能是某些事情的始作俑者。
  卫衣听了繁缕对他的臆测後,一点生气都没有,他也说不好,有些事情是否会有自己曾经的手笔。
  譬如,往日朱雀街赌坊有人被打断了一条腿,看似与他无关,但一路细查下去,那人的家族的营生正是被他利用打压过,才导致此人失意而靠赌博寻求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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