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问过宁润了,没想到繁缕也被带出宫来了,其实在宫里,反而会安全一些,他派的人会保护好她的,这一路颠簸辛苦还有心惊胆战,她怎麽受得了。
“不怕,以後就好了。”
繁缕疲倦的摇摇头,她太累了,许多日子都没睡好,一路上战战兢兢的,生怕有追兵来,梦里都是生死之事,有活着的希望,谁能不怕死。
她曾无数次纠结过,卫衣他不是个好人,甚至断了她的生路,可她现在,只想着他一定要好好的活。
“万幸呀,万幸。”
“是呀,万幸。”卫衣语气淡淡的说,笑着应和她的话。
“路上都是怎麽过来的?”
“一路可还辛苦?”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出来,对视了一瞬,繁缕便闷闷地笑了,她眸子清亮,笑着说:“大人先说,我来给你篦发。”
“好,”卫衣坐下来,任由她散开头发,他目光落在那一抹烛火上,慢慢的说:“路上自然是要辛苦的,杀了很多人,日夜不停歇的赶路,”
繁缕微微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必然的,一路上的追杀并不少,只是陛下身边的暗卫和林怀等人武功高强,才能将他们安全无虞的送到这里。
卫衣略略一说,很多事情他不能跟繁缕说,他说完了,停住了口,就由繁缕来说。
繁缕慢慢的说着一些路上的见闻,其实也没什麽新奇的。
“不论陛下还是娘娘,一路上可是吃了一段苦头,干粮充饥,喝的水也是河水烧开的,锦衣玉食什麽都没有。路上她们生了病,我下针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不过为了安稳人心,我装作很镇定的的样子。”
卫衣耐心的听着她说完,才问她:“那东西你可带在身边?”
“东西我一直都带着,大人放心。”
“那就好,你做得很好。”卫衣所做的自然是最坏的打算,他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淡笑了笑,繁缕突然抱了抱他,说:“大人你别怕,我只是,喜欢你呀。”
卫衣轻拍她的後背,其实他还是很高兴的,他真的很高兴的。
繁缕笑盈盈地趴在他的肩头,侧眸问他:“大人,今天累坏了吧,看见我在这里是不是很惊喜。”
“是呀,很惊喜,今天倒是不累,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他日夜兼程才追赶上,得知陛下等人从另一条路来,便自己带人来接,心里也惦记着繁缕。
她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精神还好,虽是一身粗布衣衫,成了个灰头土脸的小丫鬟,站在人群後面,他却一眼就看出她来了。
“我真怕到了这里,还见不到督主,那我就真不知道该怎麽办了。”繁缕垂下眼来,她还没想过,如果真的见不到督主该怎麽办。
“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繁缕问他。
卫衣答:“若江行宫。”
若江还要往南边走一些,繁缕抿了抿耳边的落发,她便是南方人,如今听了若江这地名,竟然有几分模糊了。
若江,离她的故乡有多远呢,繁缕想了半晌,想不起来了,细细一掐算,她入宫已经有八年多了。
在这里停歇了又一日,重新启程前往若江行宫,怎麽说,那也是为皇帝建造的,比这府衙定然是好的。
从小镇过後的这一路就舒服了许多,只是不能时常见到卫衣他们了,偶尔宁润过来传个话,也是急匆匆的。
行宫自然比不上长安城的皇宫,但也算得上是舒适得宜了,山清水秀,风景雅致。
这地方建造出来,本就是为了给帝王享乐用的,什麽都是齐全的,华服美饰,宫婢环绕又重新回来了。
他们住的院子里有一棵刺槐树,抬头就能看到青山,她叹了口气,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本就是弃城而逃,现下蜷居於这行宫里。
繁缕现在就跟在桐妃身边,小皇子身体经了一路颠簸,起初有些瘦弱,不过到了这里,慢慢的也就养了回来,白白胖胖,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
现如今一路行军,桐妃的宫室除却一些扫洒的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清平和繁缕,主要都是清平在侍奉,繁缕站在隔壁的院子里,让人晾晒药材。
这里的宫人比不得长安城的规矩森严,突然陛下驾临,甭管是不是落荒而逃来的,那也是龙椅上的天子,诚惶诚恐,倒是闹出了不少笑话,而医女也是没有的,太医只有从京城带来的那几个。
陛下不允许人提起浮云山的事情,那是很不光彩的,堂堂九五之尊,被人赶出了皇城,连母族都背叛了他。
连续砍了几个大臣的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陛下自己都不想提起此事,他们说再多也只是平白找死罢了。
可是这些人一不提了,左淩轩又不乐意了,觉得他们不为国事忧心,对他也并非忠心,一来二去,搞得跟随他的大臣叫苦不迭。
如今本就是一团乱麻,他们也担心自己在皇城的家眷,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朝政不安,陛下也是暴躁易怒。
繁缕和清平听从桐妃的吩咐,来为陛下送汤,看见地上的血迹未干,有人提了水来冲刷,繁缕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
卫衣夜里回来得很晚,两人也不常在一起吃饭,繁缕便时常等着他。
卫衣一进门,繁缕便凑了上来,笑吟吟地说:“我给你做了一身衣裳,来试试吧。”
卫衣接了过来,说:“宫人多得是,何必你来动手。”他们在宫里,穿的衣裳都是由司衣局的女工做好的。
衣衫轻软,布料柔滑,繁缕身为女子,天生的就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
繁缕一边帮他换上新的衣袍,一边翘了翘嘴角,说:“如今才到行宫,宫人又少,等做大人的衣裳也要初冬了,再说了,这衣服总要亲近的人做,才贴身舒服,大人看你都瘦了。
而且我现在的手艺可比之前好多了,裁剪一件衣裳根本不算什麽,你看,绣这个青松长柏的花纹好不好,用松绿色的丝线做柏枝。”
卫衣久久没有发声,抿着唇看着她,目光专注,繁缕有些不好意思,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摸着脸道:“大人,怎麽了,干嘛一直看着我?”
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赶路,自然不如在宫里养的白净面皮,就连桐妃娘娘都没逃过,皮肤不如往昔的细腻如玉,如今正日日燕窝银耳的想要补回来。
“繁缕,怎来了这行宫,你就变得这麽唠叨了?”卫衣笑了笑,眼下略带疲惫又温柔的说。
“是吗?”繁缕摸了摸脸颊,又坦然的摇了摇头,说:“我没觉得,不过,大人要是觉得太烦,我就不说了。”
“没有,多说一些吧,这样很好,我想听你和我说话。”他们都太过沉默,他太喜欢听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满室都是昏淡的烛光火色。
繁缕反而不知道说什麽了,只能看着卫衣笑了笑,就听见卫衣开口问她:“哎,你怕不怕?”
“怕,很怕。”
他向上抬起手,反手抚在繁缕的脸上,问她:“那繁缕,你想要过什麽样的日子?”
“我,我想要养条狗,然後开一家医馆,收个小徒弟,能够绣绣花,种种药草,安稳度日就可以了。”
繁缕从後面抱住他,温声慢慢的说:“不过,即使这些都没有,只要和督主在一起就好,等老了的时候,我们一起死。
我想陪督主走到最後,也不想独自一人活在世间,这样也许,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
卫衣揉了揉她的脸,说:“好。”
“对了督主,您吃过东西了吗,这里还有一碟白米糕,只能暂时这样了,不过,蘸了白糖的话,味道还是很好的。”这里不算繁华,只是个行路住宿的一座宫殿,饭食平常,比不得皇城。
卫衣倒是很喜欢吃甜食,点了点头,让她端过来,一小碗里盛着洁白的雪糖,筷子挟着切成方块的米糕,蘸了雪糖,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等繁缕梳洗回来,卫衣已经躺在塌上睡着了,他太累了,只有躺在这里,才能很安然的入睡。
第58章 若梦
繁缕放轻了手脚, 小心的挪开他的腿, 打开被压着的被子, 给他轻手轻脚地盖上。
靠近了才发现, 他的发间生了白发, 这个人, 今年也已经是而立之年了。
繁缕温切的贴了贴他的面庞, 依旧是温暖又踏实的,她屏息靠近他,从前只觉得羞愧, 畏惧。
现在,她这样安然,他已经比世间任何人都要好了, 这样狠心的人, 却待她如此的好,想到这里, 繁缕心中便一片柔软如水。
卫衣一清早就离开了, 被子里只有一点余温, 还有清苦的皂荚味道, 繁缕偎在被子里缩了一会, 叹了一口气, 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行宫自然比不得长安城的皇宫,宫人也比不得皇宫里的多,太医只跟了一半来, 诸多大臣水土不服, 一夕之间全都倒了下来。
这里的梅雨季很长,很大一部分人并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繁缕拿了宽大的罩衫,是用来抵御寒气。
繁缕看见了林怀,林怀自然也看见了她,他才欲言,卫衣从後面走了过来,牵着她的手,顺着繁缕的目光看见了林怀。
他笑着问道:“林大人也在这里?”
林怀看见他与繁缕站在一起,握在一起的手,一时如鲠在喉,嗓音微哑道:“是,陛下今天要出去骑马。”
林怀看着卫衣,这里可没有西厂,卫衣如今也只是陛下身边一个听使唤的太监罢了,算什麽呢。
卫衣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拉着繁缕的手说:“繁缕,走了。”
“嗯,好。”繁缕歉然的看了一眼林怀,跟着督主离开。
林怀眼中那一双并排而行背影,垂下的双手攥成了拳,他勉强冷静下来,看着两个人携手离开,繁缕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她难道真的喜欢这个人麽?
明明这个人,连一个男人都算不上,再怎麽伪装,再怎麽傲慢,还是个太监。
走到没人的地方,卫衣忽然站住了脚,垂眸凝视着她,开口问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繁缕看他的样子不是很好,心想,她所担忧的终於还是来了,点头答道:“嗯,认识。”
“怪不得呀。”卫衣轻笑着说出这句话,带着冷意。
繁缕抬头看着他,说:“什麽?”
卫衣从来不是大度的人,这种事情上更是不能容忍,他曾经命人查过繁缕,偏偏没有查出这件事。
“怪不得,从初见这个人就对本座有敌意,你说,是不是本座拆散了你们?”卫衣直白的问出这一句,他的神情异常的平静。
“没有。”
“真的没有?”
“的确没有。”繁缕回答这一句倒是问心无愧,她与林怀的关系认真说起来,只不过是相识的地步而已。
“既然如此,那麽走吧。”
繁缕微惊,竟然如此就轻轻放过去了,督主这可不太寻常。
然而无论她怎麽想,卫衣也的确没有再向她问起此事过。
後来林怀看见他,对他说:“你这样的人,配不上的。”
卫衣这次再看见林怀态度明朗起来,他笑了出来,说:“不论配不配,难道不是事实来证明吗?”
“难道她不知你是坏人吗?”
“你错了,本座并非坏人,只是小人罢了,你们不都是这麽说的吗。”
“嗬,奸人多狡猾。”
两人丝毫没有一句提及昨日的事情,每句话处处都是在影射,卫衣擅长含沙射影,林怀也是言辞如刀。
两人一言不发突然就交起手来,林怀头一次见到卫衣显露武功,没料到他的武功如此之好,步步紧逼。
卫衣心情很好,风轻云淡的收了手,语气平和道:“林大人的脾气可要收敛一二了,否则,怕是这官也做不到头。”
林怀嗤笑一声,道:“不劳卫督主担心。”
卫衣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又无意味的勾唇一笑,这个人,嗬,大步向前走去。
而後的日子里,庆山王谋逆造反,围攻长安,卫衣离开皇宫之前就有所感觉,却没想到来得这麽快,对於他来说谁当皇帝没什麽差别,
这皇帝生儿子,哪怕为人平庸也好过个个出色,一个能言善战的摄政王,又来了个狡诈自负的庆山王,谁也不甘平庸,可这皇位只此一个。
左淩轩生了头痛之症,总是隐隐作痛,他不曾说出口的是,他夜夜梦见皇祖父痛斥他,而父亲和四皇叔目光冷冷的审视着他。
君主的烦恼就是臣子的烦恼,殷斯尽职尽责,这种事情也是竭尽心力,想方设法从民间寻来法子,说:“这时南地新贡的香烛,说是有奇效,能够令人一切烦恼消除。”
左淩轩目光阴鸷,因为头疼和噩梦的原因,他的脾气暴躁,听见殷斯的话,不屑一顾道:“又不是鬼神,哼,用什麽香烛。”
但真的是疼怕了,左淩轩夜里睡觉就让人点着了香烛,这一夜,睡得异常安慰,甚至是做了久违的美梦。
卫衣觉得很神奇,殷斯也拿来给他,道:“这是南地一家名为南柯楼产的香烛,据说其芬芳香甜,能令人心想事成,多为闺阁之中,亦有雅士墨客喜爱,名为梦甜来客。”
“心想事成?”
“听人说是这样的,安神的效果还是有的,不过据说还是要看人的,卫督主你们这样的人,不知会梦见什麽。”
梦甜来客,卫衣拈着那冉冉绿烛看,精致小巧,他拿着火折子点燃了一支,明亮的烛火,烛身通透如玉,轻轻摇曳着,映得水波轻漾。
他的眼中似有血色浸染,过往的岁月在眼前一一出现,漫天的大雪,他也曾被人拖到刑罚院打得半死,一步一瘸的独自一人走出去。
繁缕一袭嫁衣娇艳妩媚,鸳鸯戏水的织金盖头被一只手拿着秤杆,徐徐挑起,那是他与繁缕的大婚之夜。
她甚美,是的,大婚之夜,卫衣也曾暗暗惊叹於她的美丽。
但那时的他,也仅仅是惊讶一个女子为新娘时的美艳,他恼火於被人算计,但更加羞怒的是,她的美近在眼前,与他而言却又遥不可及,无法占据的美好。
禄公公倘若只是想要惹他愤怒,那麽他的确是成功了,他背後的确是被气得发抖,他又那样的,喜欢这个少女。
迷蒙间似见自己夙愿得偿,掌印太监,权倾朝野,富贵无边,这是他很多年前就许下的愿望。
“繁缕。”他听见自己发出若有若无的吟叹出声。
繁缕站在面前看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向他,在她的身後是辉煌的权势之路。
秋风细雨,百花杀败,菊黄满地萧瑟瑟,秋後算账说的就是这个。
奸佞宦官,卫衣首当其冲,头一个被拽了出来,这一次他失去了辩解的底气。
三司会审,这真是天下头一件,一个太监居然动用了三司会审,被定了大罪,光是贪污受贿这一条,足够他千刀万剐了。
卫衣这时候反而骨头硬极了,一条不错的一一应下,丝毫没有狡辩,还微笑着说:“这麽大的阵势,罪臣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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