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寂珩玉对他长久凝视,瞳孔之下深意翻腾,寂寻始终木然沉默,片刻,寂珩玉转身来到桑离面前,拉起她手,言语较为温和,“那我去了。”
“好。”桑离捏了捏他的指骨,笑着说,“祝顺利。”
寂珩玉回以一笑,翻窗离去。
他的身影很快融于漆暗的夜色,等完全消失后,司荼才回头对着寂寻上下打量。
此时寂寻已经换上了和寂珩玉一样的衣服,就连那温雅又不失疏离的气质都拿捏得正正好。控傀基本上是每个仙家的必修法术,但如此相似又挑不出毛病的着实少见了点。
司荼好奇地想要摸摸寂寻的脸,却被他不动神色躲开,这让司荼更加惊奇:“他看起来好灵活,真是傀啊?”
桑离并不知道寂无和寂寻的存在是为何,她刻意隐瞒了那段过往,点了点头:“嗯。”
司荼努努嘴,语气像是不屑又隐隐含着几分羡慕,“难怪神域那群老不死的总说寂珩玉是个稀世奇才,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傀儡连接着自己。
自身修为越高,术法越强,傀儡也会越强。
如今的寂珩玉损过神髓,若他还是鼎盛时期……
想到这里,司荼忽然就不奇怪,无上道尊为何对他如此忌惮了。
屋内海珠长明,代替烛火照亮屋舍,桑离和司荼两人靠坐在一起慢慢等着外面的情况,寂寻则像是侍卫般守在身侧,脊背挺拔,站如松竹。
桑离扫他一眼,犹豫须臾,叫了他一声:“寂寻。”
寂寻回眸,眼中漠漠。
其实仔细看其实也能看出区别的。
寂寻比寂珩玉和寂无都要沉默,他就像是一道跟随在寂珩玉脚下的影子,悄然无声却又至关重要。
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瞳倒映着摇曳的明光还有光源之下她清丽的身影,寂寻说——
“我在。”
冷淡又简略的两个字,让桑离梦回昔日。
她甩去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斟酌着开口:“我是说,寂寻你要不要坐一下?”
“不必,不累。”
“……”桑离尬住。
寂寻转过身,继续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再也没有和她有丝毫互动。
又过三刻,屋外接连亮起火光,随着一阵刺耳的惊啼,大半个村子里的人都醒了。
桑离和司荼对视一眼,心想估计是寂珩玉动手了。
司荼正要出去,被桑离拽住,“等会儿。”她给她扯乱发簪,又弄皱衣裳,以同样的方式给自己整理一遍后,对司荼说,“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又在屋里等了片刻,桑离才提起那盏海珠灯,三人结伴出门。
刚出别苑,就见青古匆忙赶来。
桑离叫住他,佯装着不解地问:“青古兄弟,我们听到前院传来动静,请问是发生什么了?”
青古拎着灯,狐疑的目光扫过三人。
桑离和司荼发丝松垮,衣衫系带也是松松洗系着,看起来是刚起的模样,“寂珩玉”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看样子他们对荒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青古放下防备,“似是邪祟侵体,不少人只对视一眼就无故离魂,我担心几位贵人安危,便来看看,你们没事便好。”
说是来看看,其实是对他们产生了几分怀疑。
桑离拢紧外衫,“我们也去看看。”
青古有所迟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四人结伴来到村子中央的宗堂处,全村的人几乎都醒了,他们穿过人群,看到了里面情形。
地上并排放着十几个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四肢痉挛成鸡爪样,脸色泛青,白眼朝天,浑身抽搐时不时还伴随着呢喃。
——症状的确是对应上了离魂症。
相传邪祟祸世时,会偷走凡人三魂,若长时间拿不回魂魄,幸运的变成痴儿度过一生;不幸的则魂肉消亡。
一直以来离魂症都是荒水子民所忌惮和惧怕的东西。
它代表着邪祟入世,人间不宁,圣女曾庇佑荒水时,每年仍是远航的族人患得此症,被食去魂魄沦为行尸走肉。
可是三千年间,离魂症几乎消失无踪。
如今突然出现,这让荒水上下恐惧加倍,就连邻村的族人都得知了消息,连夜派人过来打探情况。
倒在地上的受害者们面目狰狞,如见无比恐怖之物,面露恐慌。
他们扭曲,挣扎,嘴唇焦青。
仔细看,这里面有几张脸熟悉得很,分明是白日里谩骂打砸过她们的那些人。
桑离紧紧抿着唇。
她知道寂珩玉小肚鸡肠的性子,特意叮嘱过千万不要伤害无辜者的性命,看这样子……性命倒是没伤害,但是苦估计是一点没落。
“到底怎么回事?”
青古拉住受害者家属,低头细细询问。
那妻子抹着眼泪,回想先前画面,面色灰白,止不住战栗,“我们正要熄灯睡下,家里幺儿突然说看到外面有鬼影。我寻思着哪里来的鬼影,可是幺儿始终嚷嚷着看到了看到了。他闹着不敢睡,我不放心,便让幺儿他爹出去看看,结果就听到他爹惨叫一声,再出去,他就这般倒在地上了。”
说着,妻子又痛哭几声。
青古急忙追问:“你可看到些什么了?”
妻子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天黑我也看不清楚,就觉得那东西庞大可怖。”她像是猛然想起来什么,瞳孔颤抖,“蟒……对!蟒!它游走在黑夜里,山丘似的,像是……像是蟒。”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害怕。
这番言论如平地起惊雷,瞬间让恐惧蔓延。
青古又接连问了其余人,得到的结论都是大差不差。
“会不会是……会不会是龙冢的那些魔物复生了!!”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一声,众人面面相觑,阴冷的夜色中,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安与惊恐。
“不可能——!”有人站出来反驳,“圣女已将荒水魔物清缴干净,就连海穴里的那些魔巢也不例外。我们安正无忧三千年,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复生!”
说着,那壮汉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司荼和桑离身上。
他目有怨怼,指尖抵近——
“他们今日来,晚上就出事!要我看就是他们的手笔!若不然就是他们把邪祟带进来的!!”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落了过来。
“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壮汉一声令下,同时抬手召出弓箭,毫不犹豫地对着桑离射出一箭。
用海鲨尖齿打磨出来的箭羽有着最为尖锐的箭头。
箭矢如流星,破开夜色正中她眉心。
未等桑离躲闪,一道黑影闪身拦于眼前。
他空手接住飞速旋转的箭矢,只听咔嚓一声,那坚硬无比的流箭竟被他像掰断一根树枝般从中折断。
寂寻拿着那半根铁箭,眉目冰冷,紧紧地盯着那人,眼神之中杀意滚烫。
第1章 147
护卫军们一拥而上, 将三人团团围住。
荒水众民本就厌恶外界,他们将自己囚于这一方天地,仿如井底之蛙守着这片仅有的土地, 排斥着井外面的所有人和事物, 更别提司荼身份特殊,联想先前种种, 众人毫不迟疑就站在了桑离等人的对立面。
“就是他们招来的邪祟!你还我妻儿!”
跪在地上的村民恶向胆边生, 二话不说提着锄头冲上前来,面目因愤怒而变得扭曲。
寂寻甩出术法, 定住一大片, 目光冷冷地环视一周:“谁敢放肆。”他声音不大, 却极具压迫, 周围鸦雀无声, 又是恐惧又是不甘地死盯着他们。
“还请恩人冷静。”眼见事态控制不住, 青古急忙站出来, “大家伙也都冷静一下, 他们救过我的命,我相信——”
“住口吧青古!!”又有汉子站出来叫嚣, “你们青家原本就是圣女的走狗, 这三人也都是你从外面招来的,依我之见你们青家根本没有资格再掌管部族!”
荒水上下加起来共有十几个部族。
在以前, 青家是圣女祠的掌灯者,圣女受世人爱戴, 青家在荒水自然也颇有威望,于是十几个部族都听命于青家直到今日。
被圣女选中的掌灯者世世代代都有着远超于凡人的生命与强健气魄, 他们生来就肩负着守护荒水的使命,所以即便是圣女落尘, 荒水也没有因此牵连青家。
然而随着日月更迭,岁月流逝,失去了荒水圣女的掌灯者也在渐渐消亡,到青古这一代,力量已远不及父辈了。部族推崇他们本就是看中那点能力,如今失去了能力,又不屑他们掌灯者的身份,自然也失去民心,暗地里有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想借此机会拉青家下马。
青古也知人心易变,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脸色登时骤变,青古抽出了后背大刀。
汉子眼底闪过狡黠,他怕的就是青古不动手。
四周灯火烁烁,整个村落围绕在肃杀与紧张之间。
倏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我看你们谁敢在宗堂面前胡来!”
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正是青松老翁。
他拄着桃木拐杖,老态龙钟,步态不稳,然目光矍铄,随着拐杖敲地,散发出的一圈凌波震碎了一干人等手上的所有武器。
“青古,跪下!”
青古被那一下震得虎口发麻,同时也清醒过来,不加辩驳,乖顺跪地。
青松老翁哼声:“氏族有令,不得挥刀于族人,你这不孝子,是想在祖宗面前违背祖训,令老夫蒙羞不成?!”
青古低头:“孙儿不敢。”
老翁走至中央环视一圈。
他那一击让族人认清,就算青家没有原先那般一骑绝尘,也绝对没有走向落魄,先前还高声叫嚣的汉子当即忌惮,闷声不吭,只是颇为不忿地攥紧了双拳,低下的双眸满是怨恶。
“祖师爷曾对荒水有恩,老夫信他等人,绝非戕害无辜的蟊贼!”
“邪祟尚在流窜,危机未除,全村上下不得离开宗堂半步!青古带一行人随我前往龙冢!”
老翁这番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瞬间荡平了先前那不安的氛围。
看着老翁转过身的背影,汉子微微眯了眯眼。
他们臧家曾和青家一同角逐掌灯者之位,最后圣女选中的却是处处矮他们一头的青家。
位居人下的感觉始终不好受,父辈临死下拉着臧伦的手,说不管如何都要坐上族长之位。
回想父亲的临终之言,臧伦越发不甘。
他磨了磨牙,心中罪恶滋生,在阴暗当中,一把涂了毒的飞镖夹于两指之间,臧伦对准老翁脖颈,飞镖将要脱手时,忽邪风大作,黑尘风驰云卷间,所有人都看不清眼前事物。
臧伦隐约瞥见一抹诡谲的黑雾,黑雾幽幽闪烁着双金瞳,瞳孔死死凝着他,刷的一下,臧伦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凉透了。
那黑雾直奔他而来,从胸腔进,从脊背出。
黑尘消散的刹那,他瞪着眼睛,身体犹如装满了厚重水泥的沙袋,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伴随着尖叫,宗堂内外乱作一团。
人们如遇难的老鼠般四下逃离,可去路全被堵住,所有人封闭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宗堂里,他们清楚地看到夜空中黑雾游弋,里面隐约露出双闪烁着寒芒的金色眼眸。
臧伦的死让众人彻底认清了现实。
——邪祟真的来了。
青古反应过来,急忙加深了宗堂四面的护阵,把那邪物暂时挡在了外面,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赶除不了众人的恐惧。
“一定……一定是他们。”
“一定是他们招来得祸端!”
还有人不依不饶地指着桑离等人,“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邪祟一定会离开!”
“对!杀了他们!!”
在危难当中,无论男女皆为困兽,只想绞死所有不利于自身的事物。
桑离推开寂寻走出去,余光扫过臧伦,注意到被他压在身下的毒镖后,冷哂一声:“我看青老爷子倒是该感谢这邪祟。”
青家祖松闻声一惊。
青古立马注意到那毒镖,沉着脸把它取出,下颌线瞬间绷紧。
老翁也意识到什么,脸色灰白,险些站立不稳。
“邪祟只杀了想谋害老爷子的人,我是否能怀疑邪祟受命于青老爷子,是青老爷子故意招来的?”
青古脸色大变,急忙辩解:“桑离姑娘切莫胡言!我们青家世世代代守护荒水,怎会心存二心?”
桑离冷笑,反问:“那我还和寂珩玉救过你青家两次,我们在你们生命垂危时没有存二心,现在就存二心了?”
“我……”
青古哑然。
桑离又道:“我们闻声出来时,正巧遇上你,你说是担忧我们安危,实则最先怀疑的就是我们吧?”
被戳中心事的青古不由攥紧了飞镖。
桑离下巴微扬,掷地有声:“自古恩情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我与寂珩玉救你性命不过是全凭一己善念,并未想过挟恩图报,就像是此次前来,也只是想救荒水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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