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十分害怕这里的环境,急忙追过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这条道路过于的漫长逼仄。
两边是不间隔的水牢,头顶施有浮阵,阵法透明,可以清晰看见上方流动的墨色海水和时不时游过去的巨大生物,偶尔还有巡逻的鬼仙从头顶一闪而过。
寂珩玉走得很快,耳边的惨叫声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有压力,桑离开始从跟着变成贴着他走,到最后近乎要完全粘在他身上了。
寂珩玉微微侧眸:“刚才在里面还不怕,现在倒是怕了?”
桑离压根不敢告诉寂珩玉,先前在里面,他根本没给她怕的机会。
“君上,如今我的狐狸尾巴就在你手里,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她不放心地又说了一遍,“我不想被关在这里的。”
寂珩玉忍俊不禁,“无纺。”他停下脚步,弯腰对上她黑白分明的双眸,“我的狐狸尾巴也在你身上。”
那柄玉骨扇在她胸口处轻轻一点,未等桑离感受,便迅速分离,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桑离回过神,着急忙慌地追赶而过。
等上了蚌车,她总算歇了口气。
被寂珩玉的扇子点过的胸膛还有点滚烫,她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小心观察一番他的脸色,“君上,你先前说,让我一个人回魔域,是认真的吗?”
寂珩玉低头翻阅卷宗,敷衍似地嗯了一声。
桑离拧眉,想到心脏里的那颗蛊:“那你就不怕魔尊发现我们的秘密,以此要挟你?”
他头也不抬:“只要你不说,他便不会知道。”
巫罗族之所以招万宗痛恨,正是因为这蛊无知无觉,就像一滴雨落在了水里,与水融为一体,任凭你火眼金睛也难以觉察。
寂珩玉撩起眼皮扫她一眼,像是猜测到她在想什么,手指翻过一页卷宗,说道:“你允诺过。”
桑离静静。
寂珩玉:“你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厌惊楼。”
桑离:“……”
对,她是说过这句话。
不对,寂珩玉竟然真的会因为一句话就相信她。
桑离定定看着他。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寂珩玉是一个表里不一,冷清难近的人,一方面他生性猜疑;一方面又对她过于信任,或者说不是信任,是认为弱小又贪生怕死的小狐狸对他构成不了多少伤害。
这么一想,就都能说通了。
***
回到陆面,弟子两名还有沈折忧、司荼竟都在路边等候。
沈折忧和月竹清站得很近,厉宁西和司荼靠在一起,四人间的气氛十分的诡异。
桑离如临大敌,没等蚌船停稳,便急匆匆地往下跳。
海面本就浪潮不断,一个颠簸过来,桑离脚下晃了晃,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水里。
跟在后面的寂珩玉皱了皱眉,正欲出手,一条胳膊先他一步横过来,挡在他面前搀扶住了桑离。
“姑娘小心。”
桑离愣了下,警惕心上来,挣扎着便要抽出胳膊。
沈折忧面色冷,等她站稳,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寂珩玉静静地看着,面色不显,袖袍下的五指重新收拢成拳。
桑离才不理会这两个人,小跑到月竹清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师姐~”
月竹清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下,“可有吓到?”
桑离摇摇头,“没有。”
两人关系热切,倒让司荼不是滋味起来,嘴巴噘老高:“我都等你半天了,你怎么光和她说话,不和我说话啊?”
桑离一拍脑袋,意识到错误后急忙道歉:“是我不对是我不对,神女消消气。”
“哼。”司荼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没事干跟去渊牢干什么?那下头潮的厉害,待久了有损修为。”
说着又白了寂珩玉一眼,好不嫌弃。
桑离:“是为了择选大比上的事。已经结束了,神女不必担心。”
“谁担心你。”司荼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偷悄悄盯着她看,确定桑离安好如初后,表情才松快下来。
寂珩玉已跟着下船,沈折忧毕恭毕敬对着他行了一礼,谈论正事:“伏天喉越狱一事已惊动神域,道尊命我协助君上,将伏天喉缉拿回归墟。”
寂珩玉微微捻动指尖,一瞬不瞬凝着他的手。
与他这副皮相不符的是,沈折忧的指骨偏大,常年握剑的指腹布着剑茧和刀痕,这是他在凡间修炼时就留下的痕迹,即便飞升,沈折忧也一直留着。
许是寂珩玉的目光过于赤/裸,沈折忧狐疑抬了下眸。
寂珩玉敛回眼神,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润疏冷:“既然道尊都这般说了,本君自不会推辞。”说着招呼厉宁西过来,“就让我的小弟子随沈仙长一起吧,他有伏天喉的卷宗和动向。”
厉宁西应允,俯身做出一个请手势:“仙长,这边请。”
桑离看了看寂珩玉又看了看沈折忧,笃定寂珩玉这是在糊弄他呢。
刚才在船上,她分明瞧见他手上的才是伏天喉真正的卷宗,厉宁西怎么可能有。
狗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她撇撇嘴,也跟着走了。
**
翌日晨,桑离拿到了自己的历练卷轴和见习弟子的腰牌。
[地点:花山城。
任务内容:剿灭百只以上的低魔或丙级以上的妖怪。
历练归期:六个月内。 ]
半年,对她还说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桑离收好卷轴和腰牌,准备回浣纱苑收拾点东西,顺便和芍药通会一声。
结果刚从贡义堂的堂口出来,就撞上迎面的几个伏魔卫。
韩莽被推搡其中,旁边两人不住撺掇着什么。
桑离先是安静看了会儿,叫住他:“韩莽。”
韩莽挣开身旁两个兄弟的手,腼腆地挠了挠头,小步朝她走来。他长得算是黑,然而再深的皮肤都难以遮去耳垂的烫红。
韩莽视线游离,不敢与之对视,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咳:“想、想问问你伤势如何了?”
“挺好的。”桑离回以一笑,“你呢?”
“我我我也挺好的。”韩莽险些咬住舌头,听到后面传来的阵阵窃笑,他恼羞成怒,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韩莽局促地站了半天,正要说些什么时,月竹清出现在不远处,“桑离,君上让我带你过去。”
“噢,我马上来!”桑离冲韩莽摆摆手,“那我先走啦,韩莽大哥好好休养身体,幻林图的时候谢谢你的照顾啦。”
说完,一蹦一跳地跑到了月竹清身侧。
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韩莽脸上表情也从羞赧变为落寞。
“韩莽你怎么回事啊?东西你送出去没?”好兄弟勾肩搭背地过来,向他问话。
韩莽捏了捏锦囊,里面装有一支他特意买来的簪子。
他又看过去一眼,桑离已经走远了,嫩绿色的衣衫飘在远处,像是一株晨光下摇曳绽放的绿芽。
——翠翠婷婷,彰显着明艳的生命力。
他黯然遮眼,摇了摇头:“算了。”
“啊?”兄弟们大为不解,“怎么就算了?”
他转身说:“配不上。”
韩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曾经眼皮子浅,只看到了表面,如今再看,桑离的那副皮囊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从脾性到度量,他都配不上。
他只是一个身份微小的不知何时死去的伏魔卫,当自身能力不足以保护这份心意时,那也没必要宣之于口。
说出去,只会平添苦恼。
韩莽深吸一口气,再抬头,表情骤然明朗。
他一左一右揽住弟兄,笑声爽朗:“麻烦你们操心这趟了,为了给兄弟们赔罪,今儿我请客!”
两人一听,也跟着大笑起来:“哈哈哈行啊,明日又要执行任务,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今天我们就痛饮一番!”
第1章 043
朔光殿一如既往地安静冷清。
若说不同, 也只是多了几片叶子小怪,和桑离第一次见到的一样,一群小家伙拿着扫把四处清扫卫生。
嘿咻嘿咻的, 看着就很卖力。
“君上, 您叫我?”桑离收回被小叶子吸引去的注意力,对殿前的男人行了行礼。
案前办公的寂珩玉撩了下眼皮, “坐。”
看他这样子估计还有好久才能忙完, 桑离也不想站着,便拎起裙摆坐在他旁边, 静静等候。
寂珩玉批完最后一沓卷宗, 随意丢至一旁, 问:“拿到历练任务了?”
“拿到了。”原本还在无所事事的桑离立马端坐起身子, “君上想看?”
“不必。”寂珩玉说, “之所以叫你过来, 是有另外的事情交代。”
桑离听他说着, “双寐死前提及的琉焰珠, 你可知是什么?”
桑离诚实摇头。
寂珩玉道:“不善狱乃六界聚恶之地。无论人神妖鬼,凡是作恶多端者, 死后魂魄都将飘至不善狱, 历经上万年的洗魂炼魄才可重返六道,这琉焰珠, 便是不善狱的狱眼。”
他敲了敲桌面,面色深沉:“对不善狱来说, 少一个琉焰珠或多一个都无足轻重,可若流至魔族之手, 恐会招来祸端。”
桑离凑上前小声问:“什么祸端?”
寂珩玉说道:“琉焰珠是自然形成的天地灵珠,又常年吸收恶魄, 早已形成灵性,若厌惊楼用它打造武器,便是神兵降世,所以……”他手肘撑桌,俯身靠近,瞳眸映出她的面容,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过她的耳边,“我要让你,去把它偷回来。”
嘶。
桑离倒吸口凉气,身子不自觉地往仰了仰。
“君上……”她干巴巴笑了两声,“您老未免也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如果这珠子真的这么厉害,厌惊楼势必会严格把守。
偷?
根本不可能。
“嗯?”寂珩玉温和浅笑,“你当初不是说过,要帮我杀厌惊楼?如今我不让你杀他,只让你偷个东西出来,你都做不到?”
桑离暗自吐槽,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那是比得了的吗?
她痛苦地挠了挠脸颊,“要是我偷不出来呢?”
寂珩玉很好脾气地说着:“那你就想办法,直到偷出来为止。”
“……”
得,搞半天还是她的事。
桑离想摆了。
事实上她也真的开摆了,就连仪态都懒得装下去,整个人都软绵绵地趴在案面上,颓废地拨乱他面前那堆叠放整齐的卷宗,也不在乎他是否会生气。
“我又要偷血又要偷珠的,这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桑离开口埋怨,“您的一句话可是我的一条命,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
卷宗接连掉在地上,寂珩玉拿起来,她又故意推下去,接连多次,乐此不疲。
寂珩玉挑眉,不禁想,原来的桑离有这么没规矩吗??
[小狐狸不怕你了!!她喜欢你!!!]
脑海里冷不丁钻出寂无的声音。
他自动忽略寂无,将拿起来的卷宗故意往她面前放了放,桑离一卷一卷丢着玩,直到扔的满地都是凌乱,才总算清醒过来,自己有些过于的得意忘形了。
桑离心里一个咯噔,忙不迭坐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寂珩玉的脸色。
他的面容一直是温润的,可越是稀松平常,越是表示危险。
桑离咽了口唾沫,乖乖巧巧地跑下去把卷宗全捡了回来,然后一摞一摞重新摆好,最后坐得端庄,坐得乖巧,小眼神明显是怕他生气。
寂珩玉并不是轻易动怒的人。
事实上在业障未发作时,他的情绪十分稳定,不然也不会把自幼调皮的岐养大,也不会动辄就让厉宁西蹬鼻子上脸的。
这种小事情,还犯不着让他大动肝火。
寂珩玉只是觉得稀奇,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有趣,桑离最开始有多怕他,他看在眼里,好像自从渊牢出来,她似乎……不怎么怕他了?
寂无的情绪十分激动:[你愣着干吗?小狐狸马上要下山了,再回来还不知道啥时候呢。你快按着她睡觉,免得业障起来又发疯。]
睡觉……
不合时宜的粗暴言辞让寂珩玉呼吸一滞,却也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许多画面。
也是奇怪。
明明带蛊的心脏放在了寂寻身上,他的胸腔却依旧炽热起来,血液流动的速度很快,快到打乱呼吸,让他的四方洲跟着沸腾成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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