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怕自己演得不够真实,又死死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疼出眼泪后,她抓住厌惊楼衣摆,仰头让他注意到自己发红的眼尾,“寂珩玉那狗贼过于多心,属下一时间难以近身,所以就想着……先从伏魔宫入手。伏魔宫是归墟咽喉,关系着整个归墟,我先从内部搅乱,然后引出寂珩玉,找时机下手。”
她这番说辞可谓是天衣无缝。
厌惊楼眸光闪烁,倏然在她面前蹲下,“我之前就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桑离浑身僵住。
厌惊楼挑起她的下巴,欣赏着她因恐惧而颤抖的睫毛,笑了笑:“以前你话少,即便对我,也多是沉默。多日不见,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
他的指腹在她下唇摩挲着,到最后变成更大力度地搓揉。
桑离嘴唇疼得不行,心里骂了他八百遍,碍于把柄在他手里,也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厌惊楼松开了她。
“姑且信你。”他直起身,“之后往花山城的方向走,到后有事情交代你。”
“是。”桑离恭敬送人,“尊上慢走,尊上小心。”
厌惊楼哼了声,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眼前树叶飘落,她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咔嚓。
身后有树枝踩断的声音。
桑离咬了咬牙,她就知道厌惊楼那狗东西不会这么轻易离去。
桑离一边暗骂一边挪了挪屁股,依旧不敢抬头,为证明忠心,先花言巧语编了一通:“尊上您怎么又回来了?您大放心,我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您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会提着寂珩玉那狗贼的龙头来见你,您要是还不解恨,我把他的脑袋做成蹴鞠,给您踢着玩儿。”
头顶半天没声儿。
桑离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
她先是看到银白的衣摆,滚边用银线勾着双层暗纹,再向上是别在腰际的环龙玉佩。到了这里,桑离基本猜出来是谁了,她仍抱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心理,继续硬着头皮向上看。
倏地一下,对上了男人垂落的眼眸。
桑离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绝望。
“君、君上……”
“嗯?”寂珩玉蹲在她面前,唇边带笑,“怎么不说了?”
桑离快要哭了,“君上您饶了我吧,我对你的真心才是天地可鉴,刚才那都是逢场作戏……”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发现寂珩玉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后。
当即心头一紧,急忙扭头看去。
——空无一人。
她还处于惊恐中,心跳砰砰,却听见耳边传来也愉悦的轻笑。
寂珩玉的半张脸都遮在了玉骨扇之下,即便看不见他带笑的唇角,也能从他微弯的眼眸里看出他此时心情颇好。
又一次被戏弄。
桑离不敢发火,默默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耷拉着脸去远处采药。
寂珩玉不紧不慢跟着,“生气了?”
她不理他,只是加快了步伐。
寂珩玉又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扇子,“胆子不小,现在都敢对本君撒气了。”
桑离气鼓鼓地嘲讽:“君上您真是说笑了。你们都在我上面,我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妖,生气都不敢,谈何撒气。”
寂珩玉没听见别的,光是听见“你们都在我上面”这句了。
明明……上次是她上位。
寂珩玉看过去,她蹲在路边采药,腰身纤细,低头时露出的一截后颈白皙美好。
这让寂珩玉恍了恍神,又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个梦。
他忍不住靠近,伸出指尖触上她的皮肤。
忽如其来的冰冷激得桑离跳了起来,双手紧紧捂着脖子,满是警惕地看着寂珩玉,“君上你……是不是又想杀我?”
她眼神中的恐惧是那样明显,寂珩玉神色一晃,别开头:“不。”他说,“我不会杀你。”
桑离才不会相信他的话。
这也是有缠丝蛊,若哪天解除了蛊,他肯定会一秒也不浪费地下手杀她。
桑离上下打量着寂珩玉,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君上您不在归墟忙碌,为何出现在这里?”
寂珩玉持扇的手微微紧了紧。
第1章 047
“你影响到我了。”
影响?
桑离恍然大悟, “君上放心,魔尊不会杀我的。等花山城再遇,我会找寻时机取血, 到时候就麻烦君上帮忙解咒了。”
她展颜一笑, 酒窝醉人。
旋即又面露困惑:“不过……魔尊为何让我去花山城?”桑离挠挠头,有些想不通。
寂珩玉捏着扇子轻晃, “得到情报, 伏天喉活动于花山城。他若让你过去,很可能也是为了伏天喉。”寂珩玉顿了下, “你先将计就计, 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会暗中保护你。”
身后传来动静, 寂珩玉合拢玉骨扇, 什么也没说地消失在眼前。
不多时, 司荼捧着一大包药材, 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了桑离身边, 怒气冲冲道:“那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叫什么落落草的,竟是毒虫的卵, 我费好大力气才拿到!你说, 这不是成心折磨我们吗?”
说完抹了一把脸颊,“你呢?摘完没?”
“……”桑离唯唯诺诺, “……一个也没摘到。”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最后司荼什么也没说, 把药材塞到桑离手里,又转身去了。
司荼很快摘回了最后那部分, 吹响口哨召出水麒麟,往云天城的方向飞。
桑离忍半天实在没忍住, 问:“你都不问问我做什么了?”
“嗯……”司荼沉吟,“每个人都有秘密,没什么好问的。”
桑离有点意外:“你就不怕我害你?”
“就你?害我?”司荼上下打量桑离两眼,颇为不屑地嘲笑,“凭呢这点灵力,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桑离有点自闭,不过……说得也确实是事实。
眼瞧着她低沉下去,司荼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没事,世间天灵地宝无数,加上成仙者寿命漫长,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百年,总有一日能俯瞰凡尘。弱小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上进心,在上重天,没上进心那就是蜉蝣,早晚有一日会被吃掉的。”
她的这番言论让桑离很是意外。
原著里把神女描述成胸无壮志,空有脾气没有脑子的恶毒女配,初次见面时,桑离对她的感官也不是很好,然而随着日渐相处,桑离越来越觉得司荼这人有趣。
她狂傲,可又不是那么狂傲;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又大智若愚。
桑离对司荼的了解并不是很多,不过从三言两句间能感觉到,她这个“神女”,并不像表面这般高贵自在。
桑离问:“那阿荼有上进心吗?”
“当然有啊。”司荼毫不犹豫地说,“若没有,我也不会想着退……”
说到一半,司荼又迅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扭过头狠狠瞪了桑离一眼,“我可告诉你,我还对你没有完全信任,你别想从我这里套话。”
这幅警惕的样子让桑离噗嗤地笑出声来,“好好好,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知道。”她说,“我只是很想知道,若你不想做神女,更想做什么?”
更想做什么?
这是五百年来,第一次有人问司荼这个问题。
水麒麟在云霄中穿梭,世间山河一览无余,司荼垂着眸子,神色沉沉地,也是第一次对着外人说起自己的心愿,“回到荒水,守护我母亲想要守护的土地。”
她抿了抿唇,“你应该知道吧,我身份特殊,血脉……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
司荼的母亲原名为翛。
翛一字,本表示着无拘无束,然而她的母亲从诞生起就被囚困荒水,唯一一次走出大荒,却是她的死期。
母亲和父亲的相遇就像是一个老土的话本故事。
落难的神被未染尘世的圣女所救,披心相付,共结良缘。
司荼怨恨着父亲,却从未怨恨过母亲。
她一生为众生奉献,仅此一次的任性便是为了帝启。母亲消殒后,肉身消减,成为海底生命的供给,可以养育鱼类上万年;灵珠化作护海百宝,继续以自己的方式庇佑着海上渔民。
可是她的子民恨她。
他们烧了她的神庙,打碎她的神像,将她的神牌悬挂在门前,进出都要吐一口唾沫。
百姓将对帝启的厌恶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连同以往的庇佑也一并转为了恨。好像曾经所做的,所付出的,在一夕之间就消失殆尽了。
他们只记得——
她是罪人的妻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母亲保护了他们整整八千年,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却成为世人口中的万祸魁首。”
恨圣女,比过恨帝启。
一边享受着她的庇护,一边粉碎着她的神像。
司荼双手环膝:“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回去,回到荒水。”她看向桑离,“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荒水的人那般对我母亲,我却依旧想回去守护他们。”
桑离摇摇头:“你不傻。”
司荼眼睛圆溜溜的,“真的?”
“嗯。”桑离重重点头,“我反而觉得……你很厉害,也很勇敢。”
没有人能如此不计前嫌,就连神都做不到。
换成桑离,她没有办法像司荼这般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司荼笑了,表情松快不少,“那便好。若他日我真的能如愿以偿,即便得万人唾弃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世上总有一个人是理解我的。”
母亲耗时三千年,用生命生下了她。
从此,母亲的心愿就是她的心愿,纵使那片土地上埋着对母亲的怨恨,她也深信,世世代代过后,总有人会理解的。
土地拥有记忆。
善良不会消磨;仇恨也终将过去。
早晚有一天,母亲的牌灵会干干净净地重新立在那座庙宇之中。
“那我们拉钩。”桑离笑嘻嘻地朝她伸出小拇指,“以后我变强大,你做圣女。”
“拉钩?”司荼眨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民间是有这样的说法,说是拉钩后就是许下了承诺,不过她从未和人承诺过。
司荼也伸出小拇指。
两个女孩的小拇指都是白白嫩嫩的,最后在曜日落下时,郑重地勾了勾。
放下手后,司荼的眼珠子转了转,撞向桑离肩膀:“那你老实说,刚才你没摘药,是不是因为寂珩玉来了?”
桑离一阵无语:“……不是说好每个人都有秘密吗。”
“其实寂珩玉人也不赖。”司荼还是不忘记自己的目的,“你不考虑一下?”
桑离:“……他不赖在哪里?”
司荼憋了半天,最后干巴巴地说了四个字:“长得不赖。”
“……”
行吧,颜控也就这点本事了。
**
桑离和司荼赶在天完全黑前回到了酒楼。
她把药材递到崔婉凝手上,对方清点一番,“是这些药没错,辛苦二位了。”
“若没事,我们就先……”
没等桑离把话说完,崔婉凝便笑着说道:“这些药熬制需要一些功夫,不知姑娘可否帮忙?”
桑离意识到她是有话说,缓缓点头。
司荼皱眉,显然是有所微词。
“没事,我去去就回。”
桑离安抚好司荼,跟着她去到小厨。
崔婉凝撩起大袖,动作熟练地磨制药材。
小狐狸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和崔婉凝的正面接触并不是很多。
只听说她是药家的千金小姐,身世较为坎坷,家道中落后流离失所,直到被厌惊楼寻见,来这魔域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凝月夫人。
“听说阿离遭遇意外,我还难过好一阵呢。”崔婉凝笑着说,“能帮我烧些水吗?”
桑离沉默地转身去烧水。
“可否见到阿厌?”
阿厌……
叫得可真亲密。
记忆里好像也是这样。
崔婉凝每次见到小狐狸,做一个阿厌如何如何;右一个阿厌怎样怎样,处处不再彰显两人间的不同。
小狐狸虽然嫉妒得冒泡,但也不会对厌惊楼用心呵护的女人怎样,就算厌惊楼让她擅闯天山,她也毫不犹豫的豁出命去了。
想到可怜凄苦的小狐狸,桑离又一次在心里叹气,转身去点火烧水。
“是见到尊上一面。”
崔婉凝神色闪烁。
“不过没说什么。”桑离道,“就是让我护夫人前往花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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