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与我相争。]
寂寻一点点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寂珩玉早已远去的背影,眼底只剩阴鸷的晦涩。
**
天罚日。
近日的魔神比较安分,按理说还能维持到下一个天罚日,不过考虑到接下来的计划,寂珩玉仍是将部分伏羲血送至镇魔石之中。
又熬过两日业障,寂珩玉悄悄命人将司荼请到了朔光后殿。
蛇本是冷血动物。
然而业障发作期的寂珩玉极其畏寒,整座行宫都开了暖壁,热气直裹气海,即便如此,寂珩玉仍披着大氅,脸色更比以往苍白,加上面无表情,更显得冷骇难近。
司荼本就忌惮他,如今再看他这副模样,更是心神不静。
偏偏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就算发怵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反而还流露出厌恶:“好端端地叫我过来干吗?”
“临近群仙宴,想必神女也会重返上界。”
他话里有话,听得司荼直皱眉头。
胸腔微微发紧,喉头又涌至一股熟悉的腥气,寂珩玉端起茶杯,强行用热茶将那上涌的血腥气压了回去,转而说道:“我有一计,可以解除婚约。”
司荼额心狠狠跳了跳。
她如临大敌,不禁往殿门的方向退了退,“你会这么好心?”
寂珩玉淡笑:“神女应该清楚,这门姻亲本就是神尊施加给你我的约束之物。你不情,我自也不愿,不如早日解除,也省得神女再送一个小仙到我榻上。”
司荼的眼珠子登时瞪大,震愕地倒抽了口气:“你你你……你放屁!”她涨红着脸矢口否决,“我……我可告诉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可没有……”
辩解之言尚未说完,就被轻笑声打断。
寂珩玉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神女大可放心,我不会以此要挟,更不会透露一二,反倒要多谢神女。”
司荼一愣:“谢什么?”
寂珩玉微微直起身,“神女接近桑离,不就是想让她博得我的喜欢吗?”
“……”
“………”
干!
司荼眼神发灰,整个人都不好了。
敢情她偷摸着忙着半天,他都知道?司荼暗中品着他话里的意思,醒悟过后浑身打了个激灵。
寂珩玉这意思是说……她计划成功,他真的要和桑离在一起了?!!!
不知怎的,心中的惊要大过喜,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感。
司荼承认,她和桑离做朋友是没安好心,一开始压根看不上那小小的仙婢。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到最后她已经不在乎什么计划不计划,只想和桑离当一辈子好朋友。
她不是好东西,寂珩玉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桑离不一样。
她无法保证桑离要是和寂珩玉在一起,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开心,这般的无忧无虑。
司荼骤然沉了眉眼。
她仰起头问:“你对桑离可是真心?”
寂珩玉斜睨过去:“嗯?”
“我是桑离的朋友,你若只是拿她当做用来推脱神域的幌子,我便不会同意。与其让我一辈子囚困归墟,我更不愿利用朋友来换得所谓自由。”
放在半年前,司荼肯定乐颠颠地答应了寂珩玉。
然而现在不一样,她和桑离知心相交,若她瞒着桑离与寂珩玉达成共识,将她推到一个看不见的深渊里,这与背叛有何区别?
寂珩玉有些意外,不禁对司荼高看几分。
他卷起袖子,露出内壁红色的蔓草蛊纹:“我与她捆合情蛊,此生注定不会做出背叛之事。”
寂珩玉没有告知是何种情蛊,以司荼的灵力和身份,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真假。
果不其然,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震惊。
寂珩玉慢条斯理地放下长袖,“这归墟四处都是神尊眼线,他应该知道我耽搁不起,此次群仙宴极可能会定下我们的婚期,若过今时,便再无机会。”
若寂珩玉对桑离各种山盟海誓,司荼反而不会相信。
倒是那情蛊让她对他信了几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何蛊,但从纹路来看,应该是可以反噬血肉的极恶之蛊。
也难怪,一开始就觉得桑离和寂珩玉怪怪的。
司荼思绪闪烁,最终下定决心:“好,我信你。你准备如何做?”
“不难。”寂珩玉撩了撩眼皮,“只是要神女受些皮肉之苦。”
“……”
司荼沉默。
她就知道,这狗东西肯定放不出好屁。
第1章 088
司荼有些不耐烦, 硬着头皮问:“别卖关子,说清楚点。”
寂珩玉倏然起身,缓缓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她顿时萌生出不好的预感。
寂珩玉步伐不停:“神域皆知我受业障其扰, 若神女不幸被我中伤, 神域应当如何?”
司荼缄默,不用他过多赘述就猜测出寂珩玉此番意图。
无上道尊最爱做些表面功夫, 她挂着神女这个头衔, 若在群仙宴上以此为由大闹一场,无上道尊怎么也不会在众仙卿面前强行让她再嫁。
至于寂珩玉, 他连神女也敢重伤, 就算无上道尊有心再寻其余人选, 恐怕他们也要掂量掂量。
如此一来, 寂珩玉又能解除和她的婚约;又彻底打消了无上道尊的意图。
一箭双雕, 确实是个好计谋。
只不过……
“你若伤我, 神域怕不会就此罢休。”
寂珩玉满不在乎:“这就不劳神女费心了。”
其实司荼并不是全然地相信寂珩玉。
她的身份只是个看着好看的空架子, 倘若寂珩玉哄骗她, 顺势将她杀了,只要他是一日的归墟仙君, 神域就除不得他。
对司荼来说, 这件事同样也代表着风险。
“好。”司荼选择信他一次,“动手吧。”
“等等。”
司荼:“?”
寂珩玉:“还需要一个见证者。”
司荼:“……”半晌, 她从齿间憋出几个字,“老奸巨猾。”
不过光是凭借他们两人的说辞, 以无上道尊的多疑之性,确实不会相信。
这个人不能是归墟的弟子, 他必须有一定的威信力和话语权。
思来想去,司荼将目标人选放在了沈折忧身上。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三日后即开年大典, 我将在大殿上失控,”寂珩玉暗中策划好了一切,“为了确保真实,这件事仅你我二人知晓。”
寂珩玉暗中警告:“司荼神女,机会只有一次,我希望我们能成功。”
每年新年初启,归墟都会举办一场宫门大典。
到时候所有弟子都将聚集于长凛前殿,司荼本来以为他会暗中进行,寻找个时机再让沈折忧看见,然而眼下这个情况,他是要闹到尽人皆知?
想到桑离,司荼不禁生出几分忧虑:“你当着桑离的面杀我,就不怕她对你产生芥蒂?”
寂珩玉懒洋洋撩了下眼皮,眉宇间尽显闲散:“所以就有劳神女帮我美言几句了。”
“……”司荼讽刺他,“恬不知耻。”
寂珩玉:“谬赞。”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跨步走出朔光殿。
这件事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有极大的风险。
神域都是些老不死的东西,向来会仗着神脉瞧不起他这个低等夔族,若是以此为借口,直接接管归墟,把他控制在眼下也不是没无可能。
若真是那样,寂珩玉所做之事定会暴露。
寂无越想越担忧:[主人真要如此?]
寂珩玉闭着眼,沉默代表了他此时的想法。
[我只是担心,无上老儿不会善罢甘休。若直接派天门上神接替你的位置……]
“这归墟海下沉睡着万千魔神,那群自诩高尚的上神们真有勇气承担这份责任吗?”
在见到一代战神自天界陨落,变成业障缠身,日日疯魔不可活的怪物,他们真的有勇气来到这里,取代他?
寂珩玉听着脚下深海传来的躁动,压抑在心头的那股恶意跟着蠢蠢欲动。
不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不敢来。
寂珩玉很想看到那群高高在上的神脉,是如何被渊牢里那群日夜蛰伏着的魔物生生咬死的。
光是想想就让人期待。
**
这一夜司荼辗转未眠。
她一边后悔不应该这么轻易答应,要是寂珩玉真的一剑将她戳死,岂不是得不偿失?一方面又很担心桑离,要是她真的对寂珩玉有好感,亲眼看到他发疯,那两人日后的情路肯定坎坷!
而且以桑离那个性格,会不会给她上来挡刀啊?
想到这个可能性,司荼顿时美得慌,结果开心不过两下,就迅速打消这个念头,她宁可挨寂珩玉十刀,也不想桑离给她挡一刀。
她那小身板,估计半下子就能直接戳死。
那怎么办?
直接告诉?
可是寂珩玉好像不想让桑离提前知晓……
她纠结来纠结去,半天都没有妙法。
越想越烦躁,司荼瞪着眼睛从床上支棱起身——
不管了!朋友之间最该有得就是信任!
她现在去伏魔宫,先找桑离说个清楚!
司荼所做就做,她偷偷摸摸地来到伏魔卫弟子所居住的别苑当中,因周围设有禁制,她也不敢大大咧咧地翻墙而过,便顺手捏了个千纸鹤,对着纸鹤呼出一口仙气,小鹤歪歪扭扭地越过围墙,朝着桑离住的屋子飞了过去。
接着跳到旁边一棵树上,焦灼等待着。
桑离目前的寝室依旧是两人一间。
和她一起的室友刚巧夜值,她又睡不着,便去用于弟子修炼的小洞天练了两套功法,结果洗漱回来正要歇息,就见那只纸鹤摇摇晃晃停留在她枕边。
千纸鹤捏得精巧,上面勾勒着花里胡哨的云纹,看得桑离一阵默然。
不用想,绝对是司荼手笔。
正常人谁会用高阶仙术捏个纸鹤啊!
她拆开纸鹤,上面浮现出一行金色小字。
[外面等你。]
这么晚过来,看样子是有事商谈。
桑离顺手销毁了纸鹤,提着一盏小灯走出院外。
入夜后的归墟阴寒昏暗。
笼灯散发出的昏暖薄光一直向远处蜿蜒,很快就被黑暗吞噬得无影无踪。
她站在围墙之下,环望几圈也没找到司荼的影子,正困惑着,一颗小石子不轻不重砸在她肩头。
桑离顺着视线抬起头。
司荼大大咧咧地坐在粗高的神树上,一条腿晃晃悠悠悬空着,等桑离看过来时,像是恶作剧成功,对她笑得恣肆又得意。
桑离眼神间透出些许无奈。
“上面有禁制,阿荼你也不怕被发现。”
果不其然,一听有禁制,司荼顿时敛了笑,吓得从上面栽了下来。
桑离走过去,自然地帮她摘掉挂在发间的树叶,柔声问:“这么晚过来,是找我有事?”
司荼拍拍屁股上的土,点头。
桑离怕隔墙有耳,拉着司荼走远了些。
司荼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
她是个很难安分守己的性格,如今这般郑重其事,忧虑重重,估摸着还是什么难事。
桑离也跟着严肃起来,转身面向她:“你说,我听着。要是有什么能帮上的,阿荼你尽管开口。”
司荼眼睛抬了又抬,始终不知道这话怎么说。
总不能直接告诉桑离:[三日后你君上要在大典上捅我,你别拦。]
这样也太怪了。
司荼挣扎半天,决定迂回。
她嗫嚅道:“我、我们是朋友吗?”
桑离毫不犹豫点头:“自然是。”
司荼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理所应当起来:“那朋友应当是互相信任,对吗?”
桑离总觉得今晚上的神女奇奇怪怪的,却还是点头:“对。”
司荼:“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桑离艰难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就要看你具体做的是什么。”
桑离是个有原则的人。
若司荼真的杀人放火,恶贯满盈,别说是朋友,从一开始她就不会搭理她。假如她以后真的变坏了,她会先问变坏的理由,若是合理,桑离就和她一起变坏,帮她报仇;若是不合理,她就要及时把她拉回正轨,免得遭受天谴。
见桑离一本正经思索着,就知道思绪歪到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
司荼一时间没有忍住,扑哧地出声,原本紧张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她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放心,不是坏事,你不要乱想。”
桑离狐疑地歪了歪头。
司荼说:“开年大典那日,不管寂珩玉对我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拦。”顿了下,“也不要因此记恨他。”
开年大典?
记恨他??
这都什么和什么。
桑离苦恼地挠挠头,“不方便说原因?”
司荼点头:“嗯。”
“那好吧。”桑离抿唇笑了笑,“阿荼不能说,我便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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