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根本不想管他, 又气又恨, 忍不住脾气狠狠踢了他一脚, 男人脑袋一歪, 顺势栽进她怀间, 半昏半梦间, 还呢喃了句桑桑。
心口恼意梗住, 只剩下无助和委屈。
下唇紧咬,桑离直接将人架在肩膀上, 施力背了起来。
她不久前才损失了一条尾巴, 心神耗损,灵力不聚, 以往可以轻松拎起两个沙袋,今时光是站起来都费力异常。
桑离试着向前挪动两步, 眼前猛地发黑,倒在肩头的寂珩玉活像是一座大山, 倾扎在她脊背,坠着她整个身体向后面倒。
眼看着身姿不稳, 就听一阵马蹄声过,身边尘土飞扬,御雪及时出现在二人身后,用身体抵住了桑离。
等桑离站稳后,它顺从地跪趴在地面,让寂珩玉趴在马背上。
御雪还在等着桑离上去。
她只是抚摸着御雪那漂亮洁白的鬃毛,掩起眉间落寞,笑着摇摇头:“我不去。”
御雪用鼻子拱她。
桑离坚持着:“这里不安全,你带主人回去,安全地把他护送到归墟。”
御雪似乎听懂了,雪白绒长的睫毛眨巴两下,羽翼展开,腾空而起。
桑离仰起头目送着它远去,马蹄落下的脚印犹如片片雪花,晶莹点缀在浓沉的夜色当中。待再也瞧不见那道身影时,她才垂下眼帘,孑然转身。
桑离一人走出梧桐林。
她走得很慢,直到天光尽头破开一个口子,霞光万丈撕裂大空,白夜倒倾,彩色云霞将整片梧桐林染上颜色。
仅在日起时分出现的凤凰准时飞回到梧桐林,然而满目疮痍让它无处落脚。
桑离眸光定了定,挥出术法使一切还原,眨眼间梧桐树拔地而起,一切归于往昔。她怔怔停留在原地,听风过留声,恍然间想起,曾和寂珩玉走过这里的时候,她是开心的。
心头酸楚一涌而至,桑离死死憋住那股泪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梧桐林。
**
再回到朝凰树,族人们早就起来忙碌了。
等她出现,众人笑呵呵地朝桑离打着招呼,还不忘问寂珩玉的消息。
“阿离,请帮我谢谢天衡君,他摘的这些药够我们家男人用一年了。”
兔儿娘的篮子里放着满满当当的药材。
“还有拨浪鼓,琳琳也喜欢玩~”
族人并不知这一夜的变故,见桑离脸色苍白,只认为他们二人在外面玩过了头,掩唇暧昧地笑笑,“桑桑,我这里新种了些甜果,你带些回去尝尝。还有天衡君拿来的一些果子,太多了我们都吃不完。”
桑离呼吸一窒,抬眸环视一圈。
每家每户都添了新物,都是各家需要的药材和粮食,就连小孩子们的小玩意都从外面收拾来一箩筐。除此之外,菜地也清理了,鸡鸭鱼也都喂过了。
不是寂珩玉,都是寂寻做的。
兔儿娘还拉着桑离想问寂珩玉的去处,她根本不敢面对,埋着脑袋跑回自己家。
院中多了一棵桑树。
还没长大,处于幼苗阶段,脆生生的叶子连纹路都没有长齐,弱小得像是一折就断。
桑离短暂一愣,逃窜般地避开视线躲进屋内。
屋子里妆点着喜色,红烛成双,墙上的囍字还没来得及拆下,甚至桌案上还摆着寂珩玉常用的砚台。
喉咙发堵,憋得她呼吸不上。
不顾难受的身体,她迅速地摘了帘子,拆去囍字,就连一双蜡烛都被她丢弃在外。做完这一切后,她趴在桌上朝外头张望着。
窗户正对着院落。
以往会看到寂珩玉一身落阔的白衣,站在树下修剪着花枝,如今只能看到满庭空寂,剩花柳招摇不知给谁看。
[风月可择山海,愿卿长有依处。]
桌角还遗留着这行小字。
父母离开她的时候,姑姑是她的归处;姑姑走后,无家可归。
她原以为会和寂珩玉有个家的,原以为是的。
一滴泪没入那刻痕当中,浸湿字迹一角。
若桑离想哄骗过自己,这件事大可就这样过了,可她偏生是清醒的,于心于情都不愿接受这样的对待。其实她早应该明白的,雕心雁爪的男主角,最擅玩弄人心。
——她一开始就见识过了。
只是桑离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在他们共结鹣鲽之好时,他将这下等不堪的手段用在了她身上。
在他眼里,她是他相伴余生的爱人?还是眼中仅有他一人的附庸?
夫妻间的相处本就不靠着这一朝一夕的激情;而是日日夜夜的厮守磨合,倘若日后再生变故,难道他也要再用这样的方式,将一切抹除,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桑离无法接受,她只是觉得难过。
比起身体上传来的疲惫,埋于心头的委屈更让她难以承受。
她深深将首埋于臂弯间,小声哽咽,便是连哭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
七日后,寂珩玉从昏睡中苏醒。
头痛欲裂,涩意从喉腔一直蔓延至肺部。即便是清醒了过来,脑中依旧沉钝。
他支起神,眼中空洞,对着偌大冰冷的宫殿出神。
“桑桑。”
寂珩玉开口去叫桑离的名字,嗓音涩哑难听,在殿内回荡一圈后又飘至耳边。
“君上,您醒了?”
月竹清闻声而入,把刚打来的水放在地面,急忙递上前一杯清茶,他没接。
片刻,寂珩玉恍惚问:“桑离呢?”
月竹清跟着怔忪:“您不是说……您与她在下界共结连理,暂时不便带她回来?”
月竹清问得颇为小心翼翼。
她掌管着伏魔卫的贡义堂,主要负责任务发配与收取,每个弟子的任务都一清二楚。当寂珩玉以桑离出任务暂离归墟时,她就觉察到了怪异,那段时间桑离正好处于空闲,哪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过寂珩玉都这样说了,月竹清身为弟子自然不便细问。
直到不久前,寂珩玉每每回到归墟都是喜色洋溢,她趁机试探,才知其中一二。
后来又收到桑离回信,所有反常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不过这才过了半月不到,事情似乎就不对劲了起来。
君上重伤而归,迟迟不醒,桑离又不知踪迹,归墟上下到处充斥着怪异。
寂珩玉眉宇缄默
他挥挥手:“你先下去。”
月竹清将茶水放置一旁,转身离去。
殿内冷清,便是他躺睡了许久的床榻都是冰冷一片。
寂珩玉抬指召出寂无,沉吟:“我昏迷前……可是做了什么?”脑海中的记忆似乎是从中截断一般,只停留在他回到凤凰坞时的片段,至于之后发生的,只记得碎裂的画面,即便他尝试潜入识海,也寻找不到太多清晰的内容。
寂无面露难色。
寂珩玉陡然一惊:“我伤害她了?”
“这、这倒没有。”寂无嗫嗫嚅嚅不知如何开口,眼瞧着寂珩玉处于耐心溃散的边缘,心一横眼一闭,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在她面前拿回了心脏,还要抹除她的记忆。”
言简意赅,直接表明。
四周声音似是猛然抽离,便是连那微弱的呼吸声也跟着消失殆尽。
寂无出奇的紧张,睁开眼小心观察着寂珩玉的脸色。
很平静。
甚至是过于平静了点。
想来也是,主人对小狐狸用情至深,若不是他情急之下横栏一脚,小狐狸到最后都不会发现寂寻的存在。说来说去,还是他太过着急了。
这样想着,寂无不由得担心寂珩玉迁怒。
旋即下一秒,一股重力拖迤着他过去,未等寂无反抗,寂珩玉指尖穿入他的太阳穴,如银缕般的记忆瞬间抽离。
寂珩玉把那些记忆放入自己识海,闭上眼迅速吸纳。
他的失控发狂;她的惊呼恐惧,全部占据眼前。
记忆最后一瞬,停留在桑离断尾续命时。
寂珩玉猛然睁开,眼尾狞厉纠缠,从未有过的疯意惊得寂无不住后撤。
他没有理会寂无,自顾自地撩起袖子露出内腕。
腕臂空荡,青色的血管流淌在苍白的皮肤下,寂珩玉五指攥紧,青筋脉络瞬间凸起,因主人不稳的情绪而突突剧跳着。
“主人,你……”
寂珩玉抬头,眼尾发红,质问紧随其后:“桑离为何出现在梧桐林?”
寂无张了张嘴,哑然。
“你带她去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寂珩玉赤脚下床,一脚踢开地面的水盆,银盆顺台阶翻滚,清脆响了几声,早就冷却的水珠满地四溅。
“好,好,好。”
寂珩玉一连说了三个好,气息不稳,面容间怒火浮泛。
“谁给你的胆子?寂无,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做的?!”
寂无心生惶恐,又不愿退让,他半跪在地,“寂寻有心生情已难以为傀,寂无不愿主人如此不清不楚的……”
“不清不楚?呵。”寂珩玉冷笑,“我想杀谁,何须清醒。”
寂无不语。
冷意聚拢眉目,寂珩玉言语间嘲意不断,“你与寂寻皆是我座下傀儡,既认我为主,便不得抗命不得忤逆。”他问,“你如此谋逆,我要如何留你?”
逼问之下,寂无的脑袋越垂越低。
片刻喉间滚动,生平第一次用微弱又固执的态度与之反抗,“主人也说,我二人仅是傀儡。主人掠杀我已不是一次,我又谈何在乎。”
寂珩玉脸色崩碎:“你敢这样说?”
寂无抬头,跟着讽笑起来:“难道主人还没有意识到吗?若在以前,寂寻死活我自是不会在乎,因我是邪傀,无心自无情。如今你心有所念,自生怜悯。我们身为你魂血所凝的傀,当然也会受到影响。”
宛如当头棒喝,寂珩玉刹那无声,颀长的身体似冻结的松柏,直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寂无顺势质问:“我们已修不得缚厄道了。”他一语中的,“我想,从主人决定杀死厌惊楼,夺取魔骨时,也定打消了那个念头。如此,日后主人将如何处置我二人?”
第1章 110
寂无目光间的坦荡一时间让寂珩玉无法给出回答。
喉间滚动, 沉默四下蔓延。
寂无不准备就此作罢,高高仰着头颅,持续逼问, “是再次将生出情感的我们重新放回天地, 继续做那永世的邪魂煞魄;还是把我们留在你身边,看你堕魔, 助你成为天地间新的魔尊?”
寂珩玉不说话, 垂在腿侧的双手死死攥着。
片刻闭了闭眼:“我自然不会舍弃你们。”
“那就是后者。”寂无面无表情,“可是主人, 我与寂寻都是为了顺应缚厄道而生, 如今你反道入魔, 真不怕招来道谴么?”
寂珩玉倏然睁开, 眼尾泛红, 气势陡然压迫过去, “你在教训我?”
“我在提醒你。”寂无说,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人……”
寂珩玉连一个字都不愿再听下去, 挥袖将寂无召回。
胸腔起伏剧烈,他跌回倒榻上, 满殿空寂衬他一人孤苦。
若说是为了谁, 其实也没有为谁。
曾经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爬出渊牢, 成为六界所谓的“护法战神”;最后又被逼得灵力尽失,仙根尽毁, 只能依靠这凝魂咒重塑身形,便是这缚厄道, 也是他万般不由己时择选出的最后一条路。
他好像一直被囚在了渊牢。
他好像一直没有走出去过。
或者说,囹圄住他的从来都只是命数。
如今他想挣脱命数, 尝试自私一次?难道也是错吗?这近六千年漫长痛苦的生命里,他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丝光亮,当然要想方设法地抓住。
不是为了谁,是为了他自己。
——他也想好好地去爱一个人罢了。
寂珩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间错综复杂的纹路就好像是他的这一生,十指用力攥紧,眸中逐渐变得清明。
寂珩玉当夜去了一趟凤凰坞。
被经过残肆的梧桐林恢复原先,流转在其中的还原术尚未全然消散。
他没敢惊动里面的人,只是在朝凰树外安静站着。
直到身体有些吃不消,才局促着靠近,伸出手臂,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了触门印,让他失望又不失意外的是,对于他的禁制又重新加了回去。
寂珩玉抬起的指尖勾了勾,收握成拳,一点点垂下。
正要离去,树穴里传来声音:“是天衡君吗?”
听声音稚嫩,还有几分熟悉,像是那只胆小,时常躲在暗穴里不敢出来的刺猬灵。
“天衡君等等,我去找龟爷给你开门。”刺猬灵扭着小屁股跑远,没一会儿就把负责守门的龟爷从睡梦中叫醒,生拉硬拽地过来给寂珩玉开了门。
光波涌动,个头比小刺猬大不了多少的龟爷站得歪三倒四,若不是那根桃木拐杖支撑着,怕早就栽倒进了地里。
“为了安全,门印三月会更换一次,所以才将天衡君拦在了外头,让龟爷再给你个通门密令即可。”小刺猬胆子小,平常都不敢和人大声讲话,就连和小朋友们玩耍都不敢主动,只敢远远看着。
但是他不怕寂珩玉。
小刺猬觉得天衡君和母亲口中的上仙们都不同,他温和,温柔,还时常给他带来许多新奇的玩意。
小刺猬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信任,殊不知眼前之人并不是他熟悉的“天衡君”。
寂珩玉眸光闪烁,摇摇头,将一瓶灵丹和信封一同递交过去,“门印就不必了,劳烦你帮我把这个带给桑离。”顿了顿,他又解开腰间的环龙玉佩,“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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