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储君对你礼遇有加,当日也曾求娶你,待咱们南征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瑶华愣住,倒未曾想过此节。玄甲军南下,自己和段煜必为死敌,会不会心生不忍此时却不知晓。
眼前,萧衍清亮深邃的眼里凝着温柔的笑意,南越储君早被她忘到脑后了。
过了一会儿,暴雨骤停,两人携手到殿外。
不远处,芷澜和阳泽穿着木屐踩水玩。阳泽笑得开怀,狭长的丹凤眼眯成月牙。
瑶华垂下眼帘,房檐上滴落一颗颗水滴,在汉白玉台阶上溅开水花,闪耀一瞬又归于沉寂。
“萧衍,咱们已呆了两日,明日便走吧?回去之前,我想再去趟皇陵拜祭母后。”
知晓母后病逝的真相后,她就一直想去拜祭,丰京离皇陵所在的栎阳一日路程,也赶得及。
“好,一起去。”
正说着,溯光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陛下,大将军传信来。”走近后,他双手呈上一封蜡封密函。
萧衍接过,揭开蜡封扫了一眼便笑了,“九月朔七也就是后日,韩相和文钦同回帝京,那边的事总体处理好了。”
大军凯旋归来,是极大的好消息。
瑶华也十分高兴,朝着萧衍嫣然一笑,“两位大人立下大功,特别是文大将军劳苦功高,要好好犒劳。”
萧衍笑着将信递给她,瑶华也不避讳,接过来看了一眼。
“后日……”萧衍低声沉吟一句,随即吩咐溯光,“朕即刻回信,让人快马加鞭送给大将军。”
他转身就走,胳膊却被瑶华抓住,遂回眸望她。
“玄甲军立下汗马功劳,天子郊迎凯旋将士方合礼制。今日快马回程还来得及,萧衍,咱们即刻启程。”
如此便不能去祭拜明德皇后了。
萧衍不愿再让她妥协,摇头道,“瑶华,咱们难得一起来齐国,还是先去趟栎阳。大军回来需要休整,晚一日再举行凯旋之礼也可以。”
“陛下,您看派谁去迎大军合适?”溯光的声音不带情绪。
派谁也没有天子亲迎更隆重,更能抚慰将士的心。
“你亲自去,即刻出发。不必和父皇辞行,我稍后去跟他解释。”瑶华决然道。
萧衍盯着她的眼眸,微一沉吟下了决断,“我和溯光即刻回京,只得你自己去栎阳了。夜卫留下来护卫你,不然我不放心。”
他们此行明面上只带了溯光一人,可暗中随行的夜卫不下百人。
瑶华笑盈盈拒绝,“夜卫随你回去,我召影卫相随就好啦。”
萧衍携她进殿,脸上划过戏虐的笑意,“影卫?夜卫留给你,你再召些影卫,这回可不能让小王爷陪你一起去了。”
瑶华随口答允,为他取来一身珠白色圆领窄袖便服,萧衍就于内殿中更衣。
她侧过身并不瞧他,待他穿好才过去,将换下的天子常服叠好置于凤榻上。
回首,见萧衍目含春水,素净温润,殿内似有流光飞舞。
她微一失神,顿觉有些羞赧,忙握着脸颊催促他,“你快走吧。”
萧衍含笑拥住她,垂眸低语,“小王爷必要同你一起,他去也行,待你回去我再细审你。”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瑶华,小心些,别让你父皇察觉到你的怨气,有什么事回了帝京再说。”
瑶华点头,目送他同溯光离去。
翌日,瑶华向正德帝辞行。
正德帝眉心微皱,挽留道,“梁帝走就走了,你再多留几日。”
瑶华笑着解释,“父皇,玄甲军凯旋归来必要举办宫宴庆祝,儿臣身为皇后,这般重要的场合还是在场好些。”
正德帝思忖片刻,叹了口气,“也好,那叫临风同你一起走,让他送你。”
“好。”
午膳后,瑶华出宫前往卫王府。
叶临风正在休憩,听闻皇后銮驾已到府外,惊得施展轻功奔出相迎。
瑶华已下了銮驾,带着浅浅笑意同他进府。
叶临风笑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萧衍已经走了。父皇叫我同你一道走,我想明日一早就出发,好吗?”
她只回来三日就要离去,叶临风心生不舍,欲留她再呆几日,口里却道,“好。”
他留她用了晚膳再回,瑶华还从未在他的府中用过膳,遂同意了。
叶临风心中高兴,面上却是淡淡的微笑,“你还未见过我府中的莲池,现在莲花仍盛开,去瞧瞧吗?”
也不知再来卫王府是何时,瑶华爽快道,“好呀。”
跟着他转到后院,莲池比帝京别馆的玉渊池还要广阔,一眼望不到头。卫王府离皇宫近,占地却这么广,果真是备受荣宠。
莲池岸边停着两艘雕栏画凤的轻舫。
瑶华和芷淇登上轻舫,叶临风撑桨,在无穷碧中缓慢穿行。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芷淇顺手折下一朵莲蓬,低声念叨一句诗。
叶临风和瑶华哑然失笑,她何时还会吟诗了?
芷淇剥了几颗洁白的莲子,摘去莲心,置于手心奉给瑶华,“公主,陛下不在奴婢才敢说,王爷这里可比宫里自在多了。”
“小丫头,你在宫里也没少淘气。”瑶华含笑白她一眼。
叶临风笑道,“你跟芷澜去了帝京沉稳不少。宫中最锻炼人,等你们再大些,叫公主封个一品女官,就可以在宫里横着走。”
芷淇连连摆手,俏脸染上一抹绯红,“奴婢当不来女官也不想当,能护着公主平平安安的就好啦。”
“茗香立志不出宫,你俩可不能再赖着我了。回头叫卫王在影卫里寻两个俊秀能干的,请陛下封个一官半职,你们到了年纪就嫁人出宫吧。”
“不要,奴婢才不要嫁人!”芷淇羞臊得捂脸,咯咯地笑个不停。
下了轻舫,遇到芷澜拽着阳泽过来,阳泽耷拉个小脸。
芷澜薄嗔道, “公主,阳泽方才淘气跑远了,奴婢寻半天才找到他。这小家伙跑出去一圈满身是汗,还摔了一跤把膝盖都擦伤了!”
瑶华笑了笑,不以为然,“小童淘气是正常的,把伤口清理干净,再上个金创药就好了。”
“已经上了,奴婢是怕他没来过帝京,万一走丢了岂不麻烦?故责怪了两句,他就哭鼻子啦!”
叶临风揉了揉阳泽的脑袋,逗趣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也值得哭?”
阳泽方抬眼瞟一眼瑶华,羞愧难当又垂下头。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心苦
翌日清晨,瑶华同叶临风至紫宸殿拜别正德帝,正德帝又赐她数箱药材、衣饰等赏赐。
出了丰京城,车马在官道上行了片刻,瑶华突然命车向北方去,汾阳却是在南方。
叶临风纵马近前,诧异问,“瑶华,你要去哪里?”
“我去栎阳拜祭母后,此事不欲使父皇知晓,咱们就此分开吧。”
“我同你一道去,父王和母妃的陵寝也在栎阳,我顺路去祭拜他们。”
皇陵在栎阳南郊的永宁山,叶楚瑜的陵寝也在南郊的泰元山,相距不远。
瑶华望着他俊秀的面容,回想起萧衍的话忍不住抿嘴微笑,“你要去也行,在前面带路。”
“走吧!”叶临风笑了,调转了马头。
到栎阳时太阳已落山,一行人下榻在城南的西云客栈。
瑶华出行原不讲究住宿条件,干净即可。但萧衍有轻微的洁癖,外头的东西一概不用,连带着芷澜她们也讲究起来。
只留宿一晚,芷澜仍细心地收拾房间。
她将床铺铺好,问,“公主,您要不先歇息,明日早点起来?”
“也好。”
瑶华换上雪白的寝衣,芷澜帮她解开发髻,乌发如缎垂下来。
她靠在床头恹恹地说,“我这心里总是突突的不踏实,许是想到了母后。她去时才二十一岁,如今我都嫁人了,她却甚么都不知道。”
芷澜柔声安慰她,“公主,皇后的在天之灵佑护着您,她甚么都知道的。”
“或许吧。都说我和她像,可瞧着镜里的自己,怎么也想像不出母后的模样。”
她叹口气,叫芷澜也去歇息。
芷澜取出两支安神香点燃,方灭灯离开。
半睡半醒之间,瑶华忽然瞧见了母后。
明德皇后身着雪白的寝衣,长发散乱,满脸惊慌的泪,托着显怀的孕肚奔向紫微宫的巍峨宫门,却被追来的正德帝拽着手腕拖回昭阳殿。她伏在床头哀声哭泣,鲛纱珠帐垂下,掩住了她的面容。
瑶华却在帐后,她缓缓拂开珠帐,明德皇后猛地回头,赫然是瑶华的模样!
瑶华登时惊醒,却立刻陷入另一个梦境。
四师兄牵着年幼的她走在山路上,正叙着故事,路尽头几个黑衣人持剑冲来!四师兄叫她快走,瑶华尖叫着唤他一起,却看到长剑从他的心口穿出,剑尖滴落鲜红的血珠。
“师兄!”瑶华惊叫出声,骤然惊醒。
桌上,安神香尚未燃尽,红红的微芒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原来是做噩梦了,她剧烈地喘息,稍觉宽心。
心却跳得厉害,梦中的危险和恐慌仍挥之不去。
不对!
她遽然坐起,迅即拽了外衫穿好,拿起月光悄声出门。
客栈内昏暗寂静。
叶临风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她飞身而去,未出一丝声响。
房门竟露着一道小缝,她的心骤然揪紧,立刻拔出月光闪身入内。
床榻上的被褥掀起,叶临风并不在房中,星魂剑也不见。
瑶华顿觉惊异,扑过去一摸,床褥间仍留有余温。
她的心提起来,陌生的地方,又是夜里,他一声不吭去何处了?
环顾四周,瞟见茶桌上有细碎木屑,她连忙奔过去,桌面上剑锋划了凌乱的三个字“太符观”。
她的呼吸骤停,脑海一片空白。
这不是叶临风的字迹!
太符观?
稍一停顿,她反应过来立刻飞身下楼,一把揪起柜台后打盹的店小二,凄厉喝问,“太符观在哪里?”
“啊呀!呀!”店小二迷迷瞪瞪,骇得大喊,“太符观?客栈北边……北边一里外。”
话音刚落,瑶华的身影已不见了。
客栈的门大开,飒飒夜风吹进,店小二激灵一下睡意全无,颤声尖叫,“鬼……鬼呀!”
月光下,一抹紫色暗影飘忽而去。瑶华几欲癫狂,从她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叶临风,天底下还能有谁?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寻到城北的昊天神殿,道教仙境太符观。
四周舒朗开阔,并无他人身影。
瑶华悄无声息掠向正殿,临近殿门,步子骤然慢下来。
可怖的危险,杀气,从殿内袭来, 使得她的身子轻轻战栗。
一切可来得及?
她屏住呼吸停了一瞬,咬了咬牙,“吱呀呀”推开虚掩的殿门。
皎洁的月光照进殿内,玉皇大帝及其侍者七尊泥塑俯瞰人间,面目狰狞,阴气森森。
瑶华捂住口,堵住惊骇的低呼。
六名黑衣人静立殿中。
两人带着阳泽站在东侧,阳泽满面泪痕,哭红的眼盯着她,双唇翕动,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四人站在西侧,叶临风就躺在他们的脚下,冰冷的地上,生死未卜。
脑袋里轰然作响,瑶华只觉天旋地转,扑过去跪在他的身旁。
他的脸色惨白中透着灰青,应是中了毒,眉头紧蹙,无一丝声生息。
她伸出颤巍巍的手去探他的鼻息,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僵硬,她全然顾不上黑衣人,立刻为他渡入真气。
暗红的血染红了他的银白锦袍,已然凝固。
瑶华惊心骇神,胡乱抹了一把泪,仰起头。
黑衣人居高临下俯视她,岿然不动,剑已出鞘,在月光下反射出令人绝望的光芒。
为什么要这样作弄她?为什么要残害她身边的人?
师兄,如今是叶临风,都是她最在乎的人。滔天怒火在身体里熊熊燃烧,炙热烈焰灼得她头晕目眩。
可仇人近在眼前,却无法动手。
这一瞬间,忽地想起慕容嫣杏眼圆睁的绝望模样,当日的她怒目瞪视着自己,是不是也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
报应来得好快!
瑶华死死瞪着黑衣人,牙关紧咬,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如果她不和他亲近,他会平平安安地做荣宠长盛的卫王爷。今夜他躺在这里,生死难料,却是被她连累了。
她的心似被巨石碾过,痛入肺腑。
也无暇查看他中了甚么毒,再耽搁下去,也许就救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正德帝给的救命神药仙灵丹,出门之前特意揣在怀中。连忙掏出来,一共三颗全喂了给他,还有一瓶容廷给的解毒灵药,也给他服下。
未听到夜卫和影卫的动静,但他们赶到又能如何?黑衣人武功之高,来了也是送死。
瑶华泪眼婆娑,如果只有她自己,将这大殿倾覆又有何惧?
可叶临风动弹不得,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刺中他的要害,夺走他的性命。
他们竟拿他来要挟,拿捏得精准。
她盯住黑衣人,泪水模糊了双眼,已望不清他们的模样,声音破碎不堪,“你们冲我而来,为何要伤及无辜?”
无人回应。
只有玉皇大帝的嘴角轻轻带笑,仁慈又悲悯。
瑶华恨极,睁大双眼试图看清他们的面容。右手紧握月光,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身体颤抖起来,她要立刻杀了他们!
但叶临风只怕是活不成……她无奈闭眼,硬生生压下仇恨之火,复又睁开眼睛,凛冽如寒冰利刃,“要我做甚么?痛快点罢!”
黑衣人终于有了反应,一个矮瘦些的人微一俯身,伸手递来一物。
瑶华伸手去接,心跳得太快,差点呕出。
两手相交时,对方故意展露的功力,只怕比她还深!
他在试探瑶华的功力。
瑶华压住惊骇神色,摊开手心,是一枚洁白如玉的瓷瓶。
她毫不迟疑,打开了一股脑倒入口中,微苦的药液入喉,是未曾见过的毒药。
她又抹了一把泪,目光逐个扫过黑衣人,一字一字说得斩钉截铁,“你们即刻为他解毒,须保他安好无虞。但凡我能活,我将追你们到天涯海角,誓不罢休!”
手一扬,空瓶摔向玉帝,泥屑四溅,在玉帝的脸上砸出一个黑洞。
黑衣人又静默如泥塑,冷眼俯视她。
他们除去眼睛全身漆黑,如阴曹地府的鬼差一般诡异可怖。迄今一共出现了十八人,皆毫无人气,从未发出只言片语,专为取她性命而来,天下竟有这样神秘可怖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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