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臣女哪敢奢望圣心,能陪侍太后身旁已是天大的福分了。”韩慈玉幽幽地说。
“别灰心,母后不是让你安心等待嘛……皇嫂与南越太子的丑事传开了,只怕皇兄也压不住……”
杀人诛心,瑶华无辜被囚是不堪回首的经历,流言蜚语传出去,无人可证她的清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茗香忍无可忍,顾不得瑶华的阻拦厉声斥道,“是谁在诽谤娘娘!”
她重重转过墙角,跟怀淑和韩慈玉撞个正着。
怀淑见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惊得变了脸色,但也不怕,拽了拽韩慈玉的胳膊,转身就走。
茗香快步挡到她们的身前,高声道,“皇后娘娘在此,公主与县主所说之话不堪入耳,还请娘娘定夺!”
韩慈玉连忙转身,眼里含了惊慌无措的泪,跪了下去,“臣女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
怀淑却不愿跪,正迟疑着,韩慈玉拉了拉她的裙摆,悄声说,“公主,快认错吧。”
瑶华从宫墙后缓缓走来,怀淑瞧到她冷冰冰的脸色,身子一震跪下来。
“起来吧。”
两人哪敢动。
茗香沉声道,“娘娘,宫内竟有人传污秽之言,务必要重罚以儆效尤!”
瑶华轻轻摇头,“罢了。”她的脸色苍白,眼中雾气蒙蒙,也未看跪着的两人,向着来路回去。
茗香不忍再劝,陪着她回到月华宫。
她躺下就陷入了沉睡,至午后开始高热,身上滚烫滚烫的,脸颊绯红。
茗香拿丝帕蘸了温水润湿她的嘴唇,轻声唤她,她一直高热不退,毫无反应。
茗香急召太医,太医问诊后道,娘娘凤体虚弱,忧心过度宜静养调理。
芷淇和芷澜不停地更换热巾,为瑶华擦拭降温。
后来,她醒来一次,见萧衍在旁,只瞧了一眼又睡着了。
她陷于噩梦中,恍惚间又困于逼仄的地下,巨石覆顶没有出路,她四处奔走终是无法逃出。眼看微弱的烛光即将熄灭,她浑身无力,顺着石柱缓缓滑倒。
茗香瞧着她昏睡中也呜咽流泪,心中酸楚,便将武英殿遇到怀淑清平之事低声禀报萧衍。
萧衍皱起眉,“此事朕会处置。”
翌日宫中圣旨传下,为宁王和清平县主赐婚,待宁王满十六周岁完婚。
谢太后立即赶至承光殿,声泪俱下地反对,请萧衍收回旨意。
萧衍平静道,英王和宁王皆未册正妃,不许宁王便许英王,请母后揣度。
谢太后劝告良久,萧衍终不让步。
宁王年幼,将来或许有光明仕途,总比去英王府当续弦强。韩瑷一心盼韩慈玉入宫为妃,纵不甘心也不敢忤逆圣意,只得接旨谢恩。
瑶华高热昏睡中却不知此事。她身处无边黑暗中,仍困于地下。又见段煜着通天冠、绛纱袍,东宫大红喜字高高挂,即将为他举行大婚典礼。忽地如月笑容灿烂,手捧凤冠霞帔请瑶华更衣,瑶华听她开口说话,惊骇莫名登时惊醒。
凤榻边,萧衍正静静地看着她,左手被他握在温暖的掌心。
一颗悬心方落回胸腔中,眼神从恐慌回复平静。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冷血
她的气息仍显急促,缓了片刻方露出一抹轻浅的笑,低声道,“萧衍,幸好你无事,若出事的是你,我只怕更承受不住,上天还是眷顾我。”
刚说完,又觉得这般想太过自私。萧衍和她夫妻一体,应该是他替她受过,是他的话,也许她不会这般内疚。
萧衍坐在榻边,瑶华若有所思地望向他的腿,左手覆了上去。忽地心口剧痛,她胡思乱想些什么?萧衍又何其无辜?
萧衍似猜到她心中所想,握住她的手道,“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不过是我的话你就不必这么自责,倒宁愿是我。”
瑶华倏然一惊,抬眸注视他。
他瘦了,深沉的眸中凝着郁暗。她失踪一个多月来,他的煎熬难捱,她未来得及理会便陷入叶临风的伤痛中。其实他的心里也苦。
忽想起怀淑的话,流言蜚语只怕已传遍帝京了,以她的心性原不会解释,但不愿使萧衍心存芥蒂,遂轻声道,“萧衍,段煜仍欲与我联姻,他虽困住我也以礼相待,只有一次他喝醉了……”
萧衍伸指按住她的双唇,摇了摇头,“瑶华,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瑶华抓住他的手指,继续说,“他喝醉了意乱情迷,我也抵抗不了,就让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以为终要被他凌辱,未料到他突然走了……我还有些诧异,不知他怎地拂袖而去。如果他当日凌辱了我,离宫之时我必会杀了他。”
她如今以平和的口吻回忆,但萧衍想到她的刚强脾性,当时的她必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他更加心痛,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你气度高华不可侵犯,他对你也有些许真心才会离去,怕铸成大错难以挽回。”
瑶华不以为然地冷笑,“如果我不是齐国公主,只怕他不屑一顾。”
“你就不是公主也倾国倾城。”萧衍轻抚她的脸庞,柔声说。
将最不堪的回忆说出,瑶华心头的阴霾淡去许多,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你说你自己罢?只有你是个傻子,偏喜欢一个深山里的孤女!”
萧衍笑着嗯一声,“幸好你幼年就认识了我,若你在紫薇城长大,只怕求尚公主的人都排到城门外头,哪还轮得到我?”
瑶华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那你呢?你在帝京长大,想嫁给睿王的女子估计早排到城门外了!”
萧衍眉梢一挑,似是想起了几年前的情形,春水般的眼眸笑得似一弯新月,“幸好我早早去了天阙,要是在帝京定下婚约,还得负心悔婚。”
瑶华眼波流动,揶揄道,“张妙婉呢?”
萧衍一怔,随即明白了,“她死于你手?”
“当日她说已与你定下婚约,会求先帝立我为侧妃,师兄怕我难过便带我出睿王府,随即黑衣人现身导致师兄惨死。几年不见,她还是嫁入萧家,我就处决了她,此事也不怕你知道。萧衍,我要为师兄报仇,如今他们又害了临风,我必要亲手将他们全部杀死方解心头之恨,若有谁敢挡我,我绝不会留情。”瑶华悠悠道,眼中却闪现森然杀机。
原来如此,萧衍俯下身拥她入怀,瑶华回抱住他,久违的温暖和安心。
两日后,她的身体彻底好转,不再沉寂,重又出入承光殿。
半月后,齐国传来消息,正德帝分封皇子为亲王。大皇子叶明泽为肃王,二皇子叶明轩为岐王,年纪最小的三皇子叶明昊仅十一岁,也被封为瑞王,排名尚在二皇子之前。又改封卫王叶临风为秦王,位居诸王之首。
秦历来是最尊贵的亲王封号,正德帝竟赐予侄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有瑶华明白,那夜她恳求正德帝给予叶临风最大的荣宠,并立下重誓,她将倾尽全力保齐国平安。
他未食言。
瑶华怅惘许久,叶临风已贵极人臣。“吾惟有三愿,一愿山河锦绣,国泰君安,二愿彼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三愿与彼两心相似,快意余生。”意中人、心所愿,他都未曾得到。
但她无暇多想,眼前又发生了大事。
燕国灭亡后,萧衍减轻税赋,并派大梁医者诊治寒疫。慕容皇室暴戾残暴并不得民心,老百姓也不关心头顶上是谁执政,能使日子好过的便是好皇帝,故对大梁的统治也逐渐接受了。慕容氏的旧臣故将也不时生事作乱,但已失去了兵力民意,皆未成气候。
萧衍命玄甲军副将凌云率兵驻守大都,将亡燕的兵力编入玄甲军,又大力扩充群牧司的规模,广征擅于养马之人,于亡燕北部的辽阔牧场驯养战马。从燕国皇室处俘获的财物虽多,也尽数用来厉兵秣马。
几年来,梁国的兵力不断壮大又频频出兵,国库日益紧张。
萧衍为此召户部官员共商对策。
户部尚书李之仪禀道,大梁继续休养生息的话,国库尚能勉强维持运转,如果再度大举出兵,只怕会亏空到底。
萧衍遂命内藏库使符景开内藏库清点。
符景禀报,内藏库尚有四千万两白银,并存大量丝锦、金银器等贵重物品,足够玄甲军北征北冥。只是如此一来,耗尽银钱后内藏库就彻底空了。
内藏库是皇帝私库,若遇饥荒、战乱、瘟疫等艰难之时国库空虚,户部可向皇帝借用内藏库的银钱应急。如今,萧衍主动要求开库拿出萧氏皇族的私财已是难得。
瑶华的嫁妆丰厚,但早已兑换成银钱用来组建朔风军。她对萧衍笑道,咱们应是最拮据的帝后了。
萧衍思忖再三,与朝中重臣商议后接连颁下四道圣旨,派出朝廷廉访使到各城巡视调查地方官吏的廉政情况,铁腕追查官员贪腐,追补各地的钱粮亏空。对查实有贪腐行径的官员,立即采取补缴亏空、免官革职、抄家充公等严厉措施。
一时之间大梁官场震动,众多官员因贪腐亏空被抄没家产、家族败落。
韩瑷深怕惩治手段太过严厉,激发君臣矛盾,劝谏萧衍先采取温和措施,容贪腐官员有补救之机。
萧衍严辞拒绝,又下谕旨令廉访使绝不能顾及情面、众从请托,对贪腐官员务必严加惩处。
吏部侍郎田孝文担任廉访使后,查出濮阳银库亏空,采取雷霆手段令官员赔补清偿,使亏空很快补足。他同时又查出濮阳各县府亏短白银共计二十万两,立即督促追缴,对清查出的贪官污吏毫不徇私,报请朝廷严惩。
萧衍迅即褒奖田孝文,擢升其为吏部尚书。
澄清吏治、惩治贪墨后,国库收入逐渐增加,又大大震慑各级官员,迫使他们如履薄冰,清廉保身。
但天下皆言萧衍铁腕强权,冷面冷心,遂称之为“冷血帝王”。
瑶华虽在深宫,但影卫不时将民情民意传来。听闻萧衍被称为冷血帝王,她哭笑不得,晚间将此话告知萧衍,萧衍一笑而过。
第90章 第九十章 双宿
因困于南越东宫之时无法练功,瑶华近日加倍修炼,连宫门也懒怠出。
萧衍缓缓走近,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描金镶宝首饰盒,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望着她闭目端坐的样子,又好笑又钦佩。
他轻咳一声,瑶华才悠然睁眼,“我还得一阵子,你先忙。”
“你的武功已独步天下,再练下去,天下无敌也许会寂寞呢。”
“我再练二十年也追不上师尊,离无敌早着呢。”她扑哧一笑。
萧衍才坐到她的身旁,打开首饰盒,里头有一只金手镯和一根翠玉发簪。
瑶华瞥了一眼,“给我的?”
萧衍点头说,“这里头藏了暗器,可以用来防身。”
他按住镯上镶嵌的红宝石轻轻转动,抽出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乌金丝。发簪是翠玉雕梅的簪头,银鎏金的簪尾。手指微一用力,簪尾滑开,原来是空心的,里头隐藏着一枚长长的银针,覆着暗绿的色泽,应是淬了毒。
瑶华哑然失笑,“你都说我的武功独步天下了,还需要用这些小伎俩?”
萧衍含笑道,“出门时再戴。”
“这簪子倒还别致。”她顺手拿起翠玉簪插到发上,“说到出门……廉访使在各地惩治贪腐,要不你赐我尚方宝剑,我代你去微服私访?”
萧衍捏住她的脸颊,含笑反对,“不行!”他拉她起身,“你都练了半天了,陪我去承光殿批阅奏折吧?”
瑶华嫣然而笑,“好。”
秋风带着丝丝凉意与寂寥,天高云淡中掠过一群鸽影,轻盈自在。
瑶华蓦地想到叶临风,忆起他舞剑时的意气风发,今时的他又是何种心境呢?
承光殿内,淡淡的沉水香气氤氲缭绕。
御案上厚厚的几摞奏折,萧衍扶额叹了口气,“瑶华,把这些都批完得到深夜了,你先找本书看,我过会儿来陪你。”
他垂下眼帘,手执御笔在奏章上认真地圈圈点点。
瑶华起初还一直瞧着他,渐渐的神思恍忽,似回到了天阙。萧衍常陪着她在灵犀殿中,她看书时他也一同看书写字,她困了闭目养神,他静静地在旁陪着。如今他政务缠身日不暇给,轮到她陪伴他。
萧衍是天子,但拥有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瑶华情思悠悠,萧衍不得而知。他觉目中酸胀遂掷下御笔,殿外夕阳隐隐,暮色在即,回视瑶华,她清冷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眼底浓浓墨色深不见底。
他的心一颤,起身至她身旁坐下。
瑶华将脸贴在他的掌心,他的掌心温暖柔软,让她感到安心。
他轻轻摩挲她光洁柔软的脸颊,柔声问,“在想什么呢?”
瑶华温柔地笑着,“萧衍,北冥比燕国易攻但守起来艰难,待攻下之后需休养生息,做好万全准备方可南下,算下来怎么也得三五年功夫。你不必太过操劳,时间长着呢,咱们慢慢来。”
萧衍知道她是在宽慰他,近日一大批官员因贪腐被查,还需候补官员上任,他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仍觉时间不够用。
他无奈地叹口气,“瑶华,我若能分身便好了,一个上朝议事,一个批阅奏折,再有一个陪着你。”
瑶华笑着推他,“你就是你,天下只有一个,你接着批吧,不用理会我。”
她轻柔似水,萧衍心头一软俯身抱住她,埋首在她的肩窝,温柔地亲吻她的颈侧。
瑶华顺势搂住他的腰,忽地清醒了两分,今日的奏折要是耽搁了,明日会堆得更多。
她连忙狠心推他,嗔道,“还有那么多没批呢,快去。”
萧衍却不松手,又抱了一会才不情愿地松开她,坐直了身子,低声笑道,“皇后贤良。”
渐渐困意袭来,瑶华就在榻上睡着了。
又见到了叶临风,他坐在百花深处的窗前对月独酌,瑶华在楼下抬头望他,他却未发现她。待她上楼,赫然见他躺在血泊中,膝盖髌骨被击碎,鲜血淋淋。
“临风!”瑶华蓦地惊醒。
恬静的宫灯笼罩,原来仍在承光殿。梦境如此真实,眼前似还缭绕着血色。她的心怦怦直跳,一抬眼,萧衍幽深复杂的双眸沉沉地望着他。
瑶华垂下眼眸,他的眼神含有审视之意。
萧衍放下笔,过来柔声问,“做噩梦了么?”
再抬眼,他的目光充满柔情与怜惜,方才似是她的错觉。
“瑶华,我还要批很久,今夜你在承光殿歇息。”
瑶华随即答应。
晚膳时,她只用了半碗碧粳粥便放下了。萧衍知她素来如此,也不相劝,又瞧着茗香端来一碗浓浓的汤药。
虽然容廷已尽力配了酸甜回甘的汤药,但中草药的腥臭味仍去不净。瑶华皱着眉一口气喝完,茗香赶忙侍候她漱口。
萧衍取了一颗梨膏糖喂她,瑶华含在嘴里有些羞赧地笑了。她怕苦药,萧衍便命内廷制了许多糖品甜食,她膳食用得极少,觉得饿时便吃两颗糖,萧衍一直无奈却也纵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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