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真皱着眉,犹豫一下还是走到她跟前,食指和中指按上她的脉。
她低头把脉,忽觉胳膊一紧,瑶华拽住她的胳膊,借她的力撑起上半身,右手挥向她的颈部。
苏向真未料到她竟还能出手,剧烈的疼痛传到脖颈,慌忙运力。
但瑶华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全身力气都灌注于两手,左手死死揪住她,右手发力。
苏向真蹒跚站起,反手抓住瑶华的左臂甩出去,紧要关头却又收回五成力。
瑶华掉进昙花丛中,厚厚的枝叶缓冲了落下的力道,仍摔得眼冒金星。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侧过脸,拨开枝叶看向苏向真。
苏向真的脖颈汩汩流血,翠玉簪染成了红色,仅留顶端一点碧莹莹的绿,在血红里分外鲜明。
她满脸错愕,朝着瑶华踉跄前行,到花丛边才晃了几晃,缓缓倒下去。
她伸手入怀试图掏甚么,却颤抖得厉害,很快,整个人都开始抖。
簪尾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她看向瑶华,昏暗的烛火中,瑶华一瞬不瞬盯着她,瞪得大大的眼里是刻骨的恨意。
她猛然想起,瑶华恨她入骨,却陪她上路。
果然是同门师姐妹,她吃吃笑了。
“罗带……同心……”
她着急起来,怎么呢喃不出?
她最后想说的话。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最后一瞬间,眼前出现漫天花雨,又嗅到清幽的寒梅香,不远处的神仙殿中,有高高在上的师尊,他会来寻她们吗?
她眼里的神采黯了。
瑶华吊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看到苏向真死在眼前。
大仇得报,应该高兴才是。
可她闭上眼,泪流不止。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回归
烛火摇曳,蜡油凝结成花。过了很久蜡烛燃尽,又陷入无尽的黑暗。
瑶华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四肢百骸都在痛,浑身无力,她不想再坚持了,任由疲软的身体躺在冰冷花叶中。
苏向真血淋淋的尸身就在身旁,身下还有黑衣人的尸骸。但她不想动,也动不了。很快,她陷入沉睡,醒来时仍在黑暗中,又睡了过去。
就这样睡过去也好。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记起,苏向真说她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么?她抬手放在腹部,没有丝毫感觉。
和苏向真缠斗这么久,也许胎儿保不住了。她仔细感受身体的每一处,腿、胳膊、肩膀、头,都疼,偏腹部不疼。
忽又想到阳泽,他一直没动静,应是死了吧?
又过去很久,她撑起来,凭着记忆摸索到阳泽的位置,伸指探他的鼻息。
他还活着!
她点燃火石,寻来蜡烛点燃。
唤了许久,阳泽也醒不过来。只得将他拖出花丛,他的气息微弱,但身上没有血迹,应是受了内伤。
不经意瞟到苏向真的尸体,她身上的血迹已干,不甘心的眼兀自睁着。
瑶华叹口气,替她阖上双眼。
她的左手仍插在怀中,瑶华欲抽出来,但手臂已僵硬如石。
瑶华心思一动,两指摸进去,掏出一枚小小香囊,已被血浸得看不出本来模样。
她小心翼翼打开,里头只有一把钥匙。
她抱起阳泽,还要举蜡烛照明,没走多远就累得大喘。但她不敢停,凭记忆走了很久,眼前一亮,终于看到苏向真的房间。
她快走几步,将阳泽放在床上。
坐下来环顾四周,桌椅、矮案、书架,还有苏向真取出蓍草的衣柜,皆是黄花梨木打造,精美典雅。
此时,也不必急了。
平复许久后,她率先打开衣柜,当即莞尔笑了。月光星魂、神影,都在柜中。她全取出来,桌上还有一把剑,苏向真用的赤霄。
一处处仔细检查后到床榻边摸索,和宫中一样,果然设有暗格,就在枕下。打开暗格,里头有一只四四方方上锁的鎏金铜匣。
瑶华取出染血的钥匙插入锁孔,“啪嗒”一声匣盖弹开。
她的双目射出璀璨光芒,立即合上匣盖。
“公主,公主!”
瑶华睁开眼,阳泽焦灼的脸近在眼前。
原来她睡着了。
“她死了,阳泽,咱们很快就能出去。”
她放松地笑了。
阳泽却激动得嘴唇发抖,嚎啕大哭。
又过了许久,得有一天一夜那么久,他们才找到地墟的出口,一道高大的石门。
石门的下方透出一丝光亮,耀眼夺目。
两人惊喜地对视一眼,却都没有力气,仍一步一步慢走过去。
推开门,刺眼的日光似要灼伤眼睛,两人低头闭目,良久才抬头。
瑶华迅速捂住嘴,咽下惊谔的尖叫。
甚么地墟,又是甚么神秘杀手,眼前就是无极山高耸入云的山峰,隐隐可见云雾缭绕的云巅之上。
遍寻不得的仇人原来和她共处一山,地墟在北部山脚,天阙在南部主峰。
瑶华呵呵地笑,抑制不住地笑,泪流满面。
师尊说占卜不出,说横死是师兄们的命数。
又何必占卜?
一山之隔,也算亲邻。
她的双腿灌了铅一样沉,每走一步,左腿就疼得钻心,苏向真那一脚险些将腿骨踢断。
她抱着几把剑,缄默沉静。
阳泽一声不吭,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旁。他的头部仍晕眩,背和腰更是钝钝的疼,但他不敢说,生怕会拖累她。
日光照在身上,两人满身脏污,蓬头垢面。
瑶华将头发用带血的翠玉簪胡乱挽着,一次次的汗湿,头发都打了结。
直至傍晚,再也没有力气,她才释放信号召唤影卫。
待银楼率影卫赶来,苍茫暮色中,远远见瑶华坐在一块大石上。
银楼鼻头一酸,扑上前跪在她面前,一张口,才发现声音颤抖得厉害,“公主,您怎么样?”
瑶华双目肿得厉害,应是哭了许久,话音像游丝般无力,“回丰京。”
她坐进马车,靠在车厢上就睡了过去。她似再也不愿醒来,任由银楼焦灼呼唤也不答言。
银楼心急如焚,她的身体这样虚弱,就在无极山脚却不上天阙,必发生了甚么事。
一路疾驰,终于到达丰京。
银楼将车帘掀开一道缝,轻声说,“公主,咱们回到丰京了。”
唤了几遍,瑶华方有反应,声音细若蚊蚋,“你将匣子收好,先去秦王府。”
到秦王府的门口,银楼抱起她一路疾奔,一直到东院,将她放在床上。
叶临风闻讯赶来,未语泪先流。
瑶华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浅笑,“临风,我将他们全杀了,却来不及叫你一起。”
叶临风的喉头被堵住,深深吸气才忍住泪光。
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瑶华,现在开始,你好好歇着,甚么都不用想了。”
房内只有银楼他们三人,瑶华低声嘱咐,“临风,我先在你这里休养两天,不要惊动父皇,也不要传太医,一切等到我恢复体力再说。阳泽受了内伤,你找人替他诊治。”
她放松下来,很快又睡着了。
一直到次日中午,醒来时,茗香正趴在床头抽泣。
瑶华拍了拍她的胳膊,笑道,“先别哭了,我要沐浴。”
出浴后,她盈盈走来,如霜似雪,仍是高洁清冷的仙子模样。
叶临风静静瞧着她,她的孤勇世间少有。
她放下萧衍孤身复仇,是为了她的师兄,也为了他。
他心痛如绞,纵使前方天塌地陷,她也无畏前行。他想要为她遮风避雨,她却不需要,反而为他舍生忘死。
他虔诚的感谢上苍,她能回来已是天幸。
瑶华坐在他身旁,柔柔地说,“临风,咱们寻遍天下,却不知他们就在无极山的北麓山脚。领头人是师尊当年的大弟子,她已疯魔了,一共十九个人,全被我杀了。”
叶临风盯着她,这几日他没有一刻安心。
永泰突然回京,带着她的密信,她只替永泰考虑退路,却不提自己在北冥的经历。又收到银楼传回的讯息,她竟跟随黑衣人而去。
那一刻,他的咽喉被扼住,无法呼吸。
如果她回不来,他想,他也不用活了。
“你与他们殊死搏斗,可曾想过退路?”
“我已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临风,我本来必死,却突然出了岔子,你知道了一定为我高兴,我……”她露出喜悦的笑容,神情温柔,“临风,我有了身孕,那个疯女人放松了警惕被我击毙。”
她有了身孕?
叶临风的心跳停了一瞬,转而又想,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握住她的手,真心为她高兴。
“瑶华,这是最好的消息,哪怕你孤身涉险,我也不再提了。但这件事暂时还得保密,你好好歇着,我会安排好一切。”
深夜,他请来最可靠的大夫为她诊脉,大夫说她的胎像很好。
瑶华的心安定下来。
才知道她在地墟里待了四天,离开会宁那日到现在,已过了十四日,
十四日,足够萧衍醒来了。
他们都不提萧衍,瑶华早觉得异常,可她也失去了问的勇气,隐隐已知道答案。
午后,她回到紫微宫。
夏末,宫中碧桐深深,千叶绿云。
“凤凰鸣兮,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萧衍曾说她是凤凰,因她在紫薇城居昭阳殿,他便为月华宫正殿命名来仪殿,取“凤凰来仪”之意。
如今来仪殿的女主人远在千里之外,他竟毫不在意么?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常
正德帝携婉贵妃到昭阳殿,两人满脸关切却目光闪烁,不敢直视瑶华。
必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瑶华的心一次次提起,送他们走后,在窗下静默许久方召银楼。
银楼甫一进殿,察觉她已恢复往日盛势。
她眼神坚定,缓缓问,“那日你去天阙,师尊如何说?”
“属下将陛下中涤尘之事告诉师尊,师尊说涤尘洗净前缘,世上并无解药。他让我告诉您,你和陛下的牵绊不会因此而断,此时还未到无可转圜之日,他不能出手。”
“五师兄呢?”
“容大人去了大都。”
涤尘无药可解,她已有心理准备,师尊不出手却出乎意料。但想到苏向真,她赌气想,不管就不管罢!
她沉默良久,忽为自己的怯懦感到可笑,地墟都去了,还有甚么事更可怕?
“银楼,明日一早咱们回帝京。我的功力尽失,又……又有了身孕,必要时你须照应我。”瑶华神情肃穆,压低声音道。
银楼大惊失色,“公主,可是在地墟……”
“是,此事绝不能外传,阳泽应该也知道,就先将他留在秦王府。”
银楼郑重应道,“请公主放心。”
她又沉默了。
银楼知晓她的心事,可她不问,他不忍说。
夕阳的光渐渐西移,为她渡上一层温柔静谧的金。
银楼素来怵她,他活了二十几年,此时是最忐忑的一刻。不是怕她,而是怕她想要知晓的事会伤她的心。
她已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实在是不能再受伤了。
“月华宫的影卫可传回消息?陛下……他如何了,帝京如何?”
冷不丁的,她连声问出,语气平静柔和,只有提到陛下时微顿一下。
银楼不敢看她的脸色,低着目光说出斟酌了无数次的话,“公主,您是皇后,陛下对您的情意苍天可鉴……”
他说得慢,瑶华静静等着。
银楼只觉如凌迟一般,咬咬牙硬着头皮说,“五日前,谢太后颁布懿旨,册大学士沈汝南的孙女沈灵音为昭仪,又册女卫流荧为婕妤。”
他紧皱眉头说不下去了,难堪得想要逃,连他尚且如此,何况公主?
他鼓足勇气抬头。
瑶华望着窗外,静如止水。
她美得不真实,始终未沾染尘埃气息。这般出尘绝世的女子,却要和其她女人分享夫君么?
“公主?”
瑶华应声回头,脸上毫无波澜。
“此事不能怪陛下,应是朝臣和太后的意思。今时不同往日,有异心的人终于等到机会,可以将我这个别国公主拉下中宫之位,岂能不出手?当日陛下全力护我,行刺之事尚且不绝。今日他不能护我,我又功力全失,更要万分小心。”
银楼忧心忡忡,“公主,如今只怕帝京城中危机四伏,您的心意还能转圜么?”
“回去!陛下身边的人各怀心思,我怎能放心让他一人面对?”
瑶华的神色越来越冷,眼里带出厉色。
“当日我给溯光留信,命他待陛下醒来时交与陛下,如今陛下对我不闻不问,信必被扣下了。只怕溯光早已将我视作眼中钉,却是我疏于防范了。事已至此只能往好了想,有异心的人必定会趁机冒头,我就将他们一个个除去!”
她立刻起身,写了封密信,命影卫悄悄送至大都的容廷手中。
翌日清晨,正德帝极力挽留,瑶华仍离去。
三日后,回到月华宫。
芷淇终于盼回她们,哭得稀里哗啦,“公主,您可回来了,陛下他……“
瑶华打断她,“他可来过月华宫?”
“就来了一次,他问奴婢,皇后是不是快回来了。奴婢回答说,您都不知道,奴婢更不知道了呀。他就不高兴了,绷着脸转身就走,走时还说月华宫的蔷薇开得真好。公主,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呀?”
瑶华微笑否认,“没有。”
虽是这么说,回宫当夜,谁也没来月华宫看她。
翌日一早,两位新册封的妃子来拜见皇后。
沈灵音人如其名,虽称不上绝色,但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一身浓浓的书卷气。
流荧换上宫妃的服饰更是清丽脱俗,面对瑶华还讪讪的,不敢看她。
瑶华倒很喜欢她们,请她们常来月华宫闲话,并赐下厚厚赏赐。
又因为流荧曾服侍过她,她道流荧淡雅如莲,芙蕖宫的莲花清雅,令她迁住芙蕖宫。
待她们走后,她前往承光殿。
萧衍上朝未回,内侍如往日一般恭敬的迎她入殿。
殿内仍是清幽的沉水香,因她觉得龙涎香馥郁浓厚,故而承光殿弃了龙涎,改用沉水香。
寝宫内,她的书册衣饰等物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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