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你体内有热流涌动便成了。”她多说了好几个字。
芷淇连忙笑道,“奴婢会继续练的。公主,外边很凉爽,您要不要起来,奴婢陪您走一走罢?”
“不用。”
“南越的璟王送来了几盒补药,说是可以增强元气的,您要不要看看呀?”
“不了。”
芷淇想着还有甚么事能提起她的兴趣,芷澜急匆匆进来了,嘴里嚷嚷着,“公主,公主!奴婢刚才在院子里,听他们说梁国皇帝今日驾崩了!”
瑶华一下子从榻上坐起,厉声问,“谁说的?”
芷澜从未见过公主这般疾言厉色,吓得心惊胆战,“奴婢路过姜大人的院落,听见姜大人和幕僚在高声议论,说梁帝于今日午时驾崩了,姜大人还说要马上来向您禀报呢!”
瑶华怔怔地望着她,只见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她说萧衍死了?耳边响起嗡嗡声,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她缓缓倒向榻上,又撑不住将要滑落在地。
芷淇眼疾手快,冲上去扶住她,将她轻轻靠在榻上,见她神色恍惚,又忙去找清心丸来喂了她两粒。
“殿下,下官有要事禀报。”姜云山紧跟着过来求见。
瑶华的脸色惨白,双眼雾气氤氲失去了神采,她瞧着芷淇又像没看一样,神色凄惶如雪后冰晶,只怕轻轻一触就会碎了。
芷淇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觉得害怕,轻声唤她,“公主,公主?”
瑶华许久才有了反应,“怎么了?”
“姜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禀报。”芷淇柔声道。
“请。”
“公主,探子传信回来,梁帝驾崩了!徐太后的懿旨已昭告天下,命服国丧。”姜云山眉飞色舞,白胖的脸激动得泛红。
惊雷击在瑶华的心口,瞬间天崩地裂,她想要说话却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
芷淇见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双目涌出泪珠,神色惊惶,忙俯身过去挡住了姜云山的视线。
姜云山垂着目光没有发现,仍激越昂扬地说,“此事千真万确!信阳城里全城缟素、哀声震天,已一片雪白了。”
芷淇道,“大人,公主已经知道了,您先回去吧。”
姜云山兴致冲冲的来,未料到这么大的好消息竟激不起半点涟漪,无比失望,“公主,眼下汾阳是安全了,下官这就命城中逐渐撤去重防,百姓也可恢复正常的生活。”
“大人,公主听到了,但公主今日身体不适,您先请回去,待公主好些了再说。”
姜云山才敢抬头看瑶华,她都不能起身,确实是病了,也看不到她的面容,忙道,“下官这就请大夫过来。”
芷淇道,“暂时不必,多谢大人关心。”
姜云山出去后, 瑶华摆了摆手,芷淇和芷澜对视一眼,轻声道,“公主,那您先休息,我叫他们别来打扰。”
两人从未像今日这样担忧,但无可奈何,只得退下了。
瑶华出了一身的冷汗,慢慢地蜷起身体,心口像有什么压着,箍着,连呼吸都不能够。她的神志一片混乱,忽然心中闪过“不离不弃”四个字,是何时说过的呢?她猛然震住,恢复了一丝清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一个念头渐渐浮现,愈来愈清晰,还有甚么可怕的呢?
她自幼就常闭关和静坐冥想,心性最是坚定,方才失了神志,但眼下心中已有了决断,逐渐清醒,忙撑起来端坐冥想。
直到傍晚,敛住心神后,她急命芷淇去看叶临风是否回来,说有事召他,又命芷澜磨墨。
芷淇和芷澜正担忧得坐立不安,突然看到瑶华又恢复如常,两人欣慰之余更是吃惊,一日之内心情大起大落,都折腾懵了。
瑶华很快写好一封信,叫银楼进来,“速将此信呈报父皇。”
芷淇回来禀报,叶临风尚未回府。
“无妨。”
她坐在桌前踌躇良久,终是下了决心,又写了一封信,用蜡封好,盖上公主印玺。
叶临风晚间方回,听闻瑶华传召忙赶过来。
瑶华取来密信吩咐道,“梁帝毕竟是丧于我手,赤羽军须做好应对准备。我写了密信,你寻稳妥的信使以公主之名送到徐太后的手中,务必谨慎小心。”
叶临风立时明白,此举必是向徐太后示好,将支持太后幼子争夺皇位。但与别国的皇族私自结盟,却是皇室最忌讳之事。
接过密信放入怀中,他不安道,“此事若被陛下所知……”
“我已写信向父皇解释。”
他又和瑶华说起汾阳的防详情,称赞瑶华送给李修文的兵书非常实用。
瑶华淡淡的说,“梁帝活着,此书并无用处,他……他去了,此书中的兵法方可使用。”
叶临风迷惑不解,“难道梁帝也知晓此书吗?”
“是。”
叶临风惊得睁大了眼睛,此书是瑶华从天阙带回,她自幼在天阙长大,梁帝何以知道此书?“公主对梁帝很是了解,但你刚回宫,并未与他接触,难道你们是旧识?”
瑶华凝视着案上的白瓷花瓶,瓶中的花鲜妍芬芳,沉默了片刻道,“是。他少年时曾在天阙修习四年,与我是同门师兄妹,此事原为梁国皇室密辛,除梁国先帝外皆不知情。我和他相伴四年,我所知所学,他十分清楚,我所会的,他全都会。他聪敏好学,博古通今,在用兵布阵方面远胜于我,咱们想要以兵法胜他,绝无可能。”
她娓娓道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和萧衍的关系,只怕到死也不会被其他人知晓,今日豁出去了,就告诉叶临风又有何妨?
叶临风豁然开朗,之前瑶华种种不合常理的举止,联想到他们是同门师兄妹,便解释得通了。但他心思单纯,并未再往深处想去。
“公主与他有同门之义,何以他登基后率先攻打大齐,势要亡我大齐,竟毫不顾念师兄妹之情?你们在天阙时可是结了什么仇怨?”
“并没有,在天阙时,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隐瞒得这么深么,连同门都瞒着?”
“其实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直到两年前,师尊方告诉我,我是齐国的公主,那时候梁帝已经离开天阙了。”
叶临风觉得甚是奇怪,“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因何需要隐瞒?你去了天阙,除却陛下和父王,大齐也无人知晓。父王去世之前方告诉我,并叮嘱我要保守秘密,此事陛下也知道的,所以才命我去接你回宫。”
瑶华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
她把叶临风当亲弟弟看待,又盼着他日后能担负起卫国护民的重担,便又将几本书取来给他,将行军布阵之策细细告诉他。叶临风深觉受益,想不到瑶华仅比自己大一岁,却文武兼修,满腹经纶。
他心细如发,便问瑶华,“你在天阙过得如何?从小就要学这许多东西,可有时间出去玩?”
“我和师尊师兄在一起,他们极少远行,我也觉得天阙甚好,无需离开。”
叶临风顿感心酸,她被困在天阙十七年,远离尘世繁华,无极山纵是天下第一名山,呆久了肯定也是乏味无趣,若是自己,只怕待几天便烦闷坏了。
“天朝大陆美景繁多,有趣别致之处我也去过不少。待此间战事了了,我带你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里都行,好不好?”
瑶华心中蓦地剧痛,忙低下头假装看书,将即将涌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自己还会有那一日吗?
叶临风知瑶华清冷疏离与天阙避世有关,她似对甚么事情都没有兴趣,但对身边人又体贴随和。正德帝狠心将尚在襁褓的她送至天阙,一待就是十七年,若不是此次战事危急,恐怕也想不起来去接她,难道要将她遗忘在无极山一辈子么?她正值妙龄,却如明珠美玉被掩藏于深山密林中,正德帝何其残忍!
过了片刻,瑶华方抬头,见叶临风凝视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怜惜,遂轻拍他一下,“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叶临风笑道,“看你生的甚美,无极山钟灵毓秀,才能孕育出你这般气度风华。”
两人首次亲密交谈,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倾国倾城。芷淇和芷澜互相递个眼色,悄悄地走开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百花深处有人痴
清晨,叶临风过来了,“公主,信已于昨夜顺利送到徐太后手中,她亲自接的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哪里?”
“按说梁帝驾崩,举国哀戚,但徐太后应该高兴才是。她的儿子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极有希望登位,且咱们想要与她结盟,有了外援,她更是胜券在握。但是信使回来禀报,太后的脸上未见喜色,却不似作伪,她的容色很憔悴,厚厚的妆容也遮掩不住,难道她果真因为梁帝驾崩而伤心难过么?”
瑶华略一思忖道,“梁帝驾崩之事或许有诈,须多派人去探查,帝京城也要着人去查看诚王是否有异动,此事不得马虎!我总觉得梁帝不会这么容易就驾崩了,他这人心思缜密,再说我……”
她顿住了。
“你怎么了?”
“也没什么。”
“不知徐太后看了密信会如何回复咱们。”
瑶华眸光凛冽,笃定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会为亲生儿子争位,一定会和咱们结盟!若她拒绝结盟,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就该担忧了。”
当夜,徐太后有了回音,派信使送密信与瑶华,承诺只要齐国支持宁王登基,梁国绝不会再出兵,也不会为梁帝报仇,今后梁国与齐国结为盟友,和平共处。
叶临风大喜,若如此齐国安矣,也不需与南越结盟,联姻之事便作罢,真可谓一箭双雕!他心里畅快,立即就邀瑶华去小酌一杯。
瑶华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命暗卫密切关注徐太后与重臣的动向,尤其是诚亲王府,日夜紧盯。同时命李修文做好准备,若梁国起了内讧,徐太后向齐国求援时,赤羽军将驰援。又派银楼送密信到淮南城的安国公处,调动他麾下四万兵力,于汾阳西北二十里处安营驻扎,以防信阳突生变故。
叶临风难得见到瑶华神色凝重,宽慰她道,“公主,大齐密探已在梁国布下天罗地网,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纤纤玉手,你且放宽心吧。”
瑶华认真道,“我对自己出的剑心里有数,总觉得甚么地方不对,非常之时,绝不能疏忽大意。”
她的心里其实从未相信萧衍死了,侥幸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她笃定萧衍仍活得好好的,只是因甚么事耽搁了,暂时不能露面而已。
叶临风不知道她这些深沉隐晦的心事,他只盼着战事早日结束,带瑶华去游山玩水,带她看遍大好河山,让她领略尘世间的喧嚣繁华,陪她体验琐碎热闹的俗世生活,那样的日子,想一想都心潮澎湃。
这几日,他与瑶华朝夕相处,亲近了许多。一天来看瑶华数次,对她温柔体贴,有心的人已经看出来他的心思在瑶华身上,只是当事人自己还未察觉。
瑶华计算着日子,明日便是萧衍驾崩的第五日,皇亲国戚和文武朝臣将齐聚信阳,护送萧衍的灵柩前往皇陵安葬。
密探传信回来,诚王府每夜灯火长明,诚王与部下通宵达旦的密会,左相与御林军右护卫也不时出入诚王府,形迹可疑。徐太后在信阳主持大局,却迟迟不立宁王为新君,太不合常理。 梁国表面上正在为帝王的薨逝哀悼,底下暗潮涌动,只怕很快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全都部署完毕,瑶华稍感欣慰,她已尽力保大齐周全,剩下的只能交给上天了。
解困之后,汾阳的夜晚又热闹起来。汾河流经城北,是城内繁华之所在,河两岸华灯璀璨,金粉楼台,桂树飘香。岸边停着许多乌篷船和画舫,供人漫游河景。先前因为宵禁戒严,百姓都憋闷坏了,如今解了封禁,夜间纷纷出来游玩。
叶临风无意间瞧见了,就来邀瑶华夜游汾河,瑶华想了想答应了。
两人骑马并行,容貌绝艳又锦衣华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缰了马,行至岸边,两岸酒肆云集,其中一家名字甚雅致,叫百花深处,门口开得密密的月季花。
叶临风笑道,“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娟啼,就去这家。”
掌柜一眼就猜出他们的身份,将他们请至楼上,又将镇店之宝百花蜜酿呈上。
夜风送爽,佳酿醇香,又有佳人相陪,来到汾阳数日,只有今夜方觉惬意,叶临风举杯笑道,“若是战事了了,我便带你去游玩,天下比这美的地方多的是,咱们也不用赶时间,慢慢走慢慢看,你说好吗?”
明日……待明日有了消息……瑶华沉默片刻道,“好。”
华灯闪烁下的瑶华风姿绰约,便是不笑也动人心魄,叶临风为她的气度容貌折服,也怜惜她在天阙的孤寂岁月。看着她美丽又清冷的侧颜,他暗暗下了决心,以后有他在,就不会使她再有孤寂落寞的一日。
楼下热闹喧嚣,人来人往,但叶临风的世界突然安静了,眼前唯有瑶华一人。他竟是如此在意她,是何时开始的呢?他的心忽地剧烈跳动,脸上有些热,愈来愈热,热得耳朵都滚烫起来。他凝视着瑶华,内心涌动着喜悦,心疼,还有莫名的不安,执酒壶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瑶华静静地看着形形色色的游人,许久,回头发现叶临风正注视着她,眼神幽深复杂。
“怎么又盯着我?”
“今夜的你特别美。”
她撇了撇嘴,转了回去。
小船顺着水流缓慢移动,船舱外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倒映在水中波光潋滟,煞是好看,瑶华却想到了送亡灵前往冥界的渡船。
叶临风见她盯着小船,提议道,“咱们也下去坐船吧?”
“好。”
叶临风登上一艘乌篷船,又伸手过来接瑶华,瑶华却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舱中。
她坐下来,随水波荡漾轻晃,轻声道,“我还是第一次坐船呢。”
“我府中有一大片莲池,池中也有几支轻舫,我常在舫内赏花小酌。回京之后,请你去我府中坐个够。”
“此时莲花已败,咱们要赏残荷听雨声么?”
“你若喜欢,我即刻命人培育,等到冬日百花开败之时,你却能观赏美丽的莲花。”
瑶华点头感叹,“真是个穷奢极欲的小王爷!”
“为博公主一笑,区区莲花算得甚么!当年有烽火戏诸侯,杨妃啖荔枝,今朝本王若能使公主一笑,也可万金种莲花。”
瑶华不理睬他了,抱膝静静地坐着。看着满天繁星,脑海中闪过“满船清梦压星河”,可是立刻又想到了上一句“一夜湘君白发多”,湘君听闻舜帝死于苍梧之野,追随不及,涕竹成斑,而自己似乎还未曾流泪呢。
叶临风长身玉立于船尾,悠悠念道,“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念完,他随意地半躺在船尾,以臂为枕,同她一起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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