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济慈吸吸鼻子,这个味道有些灵魂熟,从前……对,很久之前宫里满是这种味道。
这群混蛋,给那家伙花就怎么都有钱。
冯济慈沿着国王大道走了一会,将脚步停在一家老花店门口,奥德加喜欢光顾这里,因为这里有位美丽的……夫人。
“您,您要买花?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真奇怪,冯济慈甚至觉着尴尬了。他回头看去,就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宫里的,长老会的,神殿的……这些人躬身微笑,每个人都像守贞的品德高贵之人。
哦,有几张脸他认识的,当冯济慈的目光扫过,那几人脚软的坐在了地上。
冯济慈不在意的笑笑,回头继续盯着花店门,后来,就有人把可怜花店的门给端了下来了。
花店内,一位胸脯饱满的夫人抱着自己的第四个孩子正在哄,她的脸上还有没有干透的果酱,穿的也不矜持,尤其胸前的衣料被孩子扯的乱七八糟。
可再怎么不合适,也不能把她家店门端了啊。
几个大点的孩子害怕极了,就跑过去躲在妈妈的裙子后面。
冯济慈站在店门口点点头。
这位夫人在国王大道做生意,就很快反应过来了,她当然认识冯济慈这张脸。
从前有个爱脸红的青年特别喜欢来这里,而这……小殿下,他就话少矜持的跟着自己哥哥。
偶尔遇到他喜欢的花卉,他还会蹲下,用温柔的眼神看许久。
花店夫人的眼圈红了起来,还有些哽咽的说:“母神!您还活着。”
冯济慈微微弯腰:“是,活着。”
她吸吸鼻子:“我带花去看过他们,公,公墓那边。”
冯济慈:“感谢您,我想买一些花。”
夫人很遗憾的说:“他们拿走了所有的花,我们城外的花圃都被他们连根拔了,啊,您等等。”
她迅速抱着孩子上了楼,下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体面的裙子甚至描了眉眼。
她将刚剪下来的一大丛红色的花分开包装,就如从前那般细腻周全的说:“这是红栗兰,我自己养的,抱歉,店里只有这个了。”
冯济慈安静的看她把花分成三束,他问:“花语呢?”
夫人的手顿下来,凝视那些花说:“就……祝您健康吧。”
冯济慈点点头,从马甲口袋取出一个金尼放在花台上,等他抱着花出门站定,那些人又把花店的大门恭恭敬敬的安装好。
德德里赶着一辆车快速而来,车内,衣冠相当凌乱的欧拉克慌张下车,他快速来到冯济慈面前。
他本想拥抱他,却又怯懦的停住了脚步。
他血脉有罪,羞愧都来不及,还想拥抱人家。
冯济慈却对他笑笑:“欧拉克,一起走吧。”
欧拉克慌乱的点头,小心翼翼的跟在这个因为很多原因,过早进入战场而没有发育好的堂弟身后。
他甚至比他高半头。
冯济慈的慢慢的走着,以这样的角度跟欧拉克接触,感觉就很奇妙。
他问:“您最近还好吗?”
欧拉克的语气慌张:“还……好好,谢谢你,呃~您!我现在……住在你们从前的房子里。”
冯济慈脚步停顿:“不是我们的房子,是军部的。”
“哦,对,老军营的。”
“还顺利吗?”
“老军营?”
“恩。”
“没人来,只有我跟德德里……哦,德德里是我的秘书。”
他们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般聊着天,没人觉的奇怪,这个国家最小的王子,脾气一贯温柔。
公墓道口,冯济慈远远的就看到另外一个满头金灿灿的家伙,还有他心脏位置千根针扎的瞬间痛感。
对方也捂着心口看向这边,这是造了什么孽。
奥古斯的侍从官将普利滋众人拦截在外,甚至欧拉克都不能进去。
冯济慈看着这位侍从官说:“这是普利滋王储,我的堂哥。”
侍从官表情平静的侧身让开。
心内慌张无比的欧拉克立刻跟随过去,他甚至想,啊,我真是个愚蠢的家伙,为什么我不带一束花呢,不,应该是一大车才庄重。
当真的站在奥古斯面前,那种非常明显的压迫感就扑面而来。
欧拉克什么都没有说,他从腰上解下细剑双手捧着跪在路边,又把剑放在膝盖前方等待着,随便这位奥古斯怎么处理自己。
而在他正对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的非常单薄,军队一贯的长靴马裤,上身是有着金穗边的军装。
她军装没有系扣,胸前包着白色的伤布还打了骨折的夹板,她嘴角甚至都是青紫的,面色也是苍白的。
可这些都阻挡不了这是一位长相绝对艳丽,气质绝对彪悍的……呃,中大都女皇,福罗兰·金。
欧拉克当时就软了,什么都软了。
他问自己,我到底要冲谁趴着?
这位奥古斯以下少有敌手,武力排在整个施沛大陆前五,却以卓越的政治手段倾倒整个西坦的女人。
为什么她也跪着,还将一把王权之剑放在膝前。
欧拉克看着自己寒酸的细剑,又小心翼翼的打量那对,从见面就互相瞪视,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的父子。
他们长的可真像啊。
冯济慈看着与记忆不符的格朗·施莱博尼。
记忆中他像个太阳神。
现在,他就是个大号的中年的瑞尔。
真意外,兄弟四个他最像他。
格朗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他看他态度平平,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其实他最爱的孩子叫埃德加,他看着他出生,抱着他在王座上处理国事,他亲手给他锻打第一把小细剑,甚至睡前都要去看看他的睡颜。
那是自己最爱的孩子,至于剩下的,就是一群小果子,青涩也算可爱。
他就剩下一个小果子了。
好像这个果子……也不是很喜欢他。
也好,这很公平。
冯济慈多聪明,他能从面前这人复杂而不遮掩的眼神里读懂很多东西。
他呲呲牙,左右看看,就看到了中大都的女皇。
于是他就高兴了。
他说:“那位是我们的陛下吧?当初你是那么的爱她。”
格朗·施莱博尼有些不高兴。
冯济慈却啧了一声说:“我记的有一天,我爬在门外的藤萝树上,听你的秘书给你朗诵当天的报纸,有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亲手写了甜言蜜语,还非要发在神殿的报纸头版。
啊,我想想,他是怎么写的呢……哦,我真快活,每个清晨时光我都想起您,我的心被弓弦弹射出去,在溪流,在山谷,在阳光下呼啸高喊,在神殿至高的穹顶每时每刻都呼唤您的名字……”
“闭嘴!瑞尔·施莱博尼!”
伟大的奥古斯有些生气,他瞪着自己的混蛋儿子说:“我中了恶咒。”
冯济慈撇嘴:“谁知道!我不信!你在我这里没有一点信用。这世界真真假假的,就像您的那些爱情,我不止见过一位大臣妻子爬普利滋宫的窗户,您可真善变,不爱了,就要杀了她吗?”
格朗·施莱博尼低头笑了起来,笑完对冯济慈说:“对,我不清白,可她也有罪,我付出代价了瑞尔,她来……是为了那些水坝,是为了西坦,是为了我当初遭受的羞辱,我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冯济慈严肃拒绝:“我不是瑞尔,也不姓施莱博尼……埃德加他们也不是你的代价,你还不配,你来做什么呢,对着打破的瓶子哭吗?”
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苍白起来。
格朗·施莱博尼没有计较这些,成为奥古斯后,他的身体产生了变化,半神之躯没有性别。
不管多任性,他也就这一个了。
他无奈说:“小家伙,我……我深恨离开之后身不由己的每段惨痛记忆,在你们成长最关键的时候,我不在你们身边……”
冯济慈打断他:“能把普利滋给欧拉克吗?”
奥古斯立刻看向欧拉克。
欧拉克瞬间要疯:“我不要!”
他大喊着,甚至想拿起面前的细剑捅死自己。
一直事不关己的女皇站起来抬脚,从正面踹了欧拉克说:“吾都求死不得,你凭什么?”
冯济慈有些兴奋:“她来以死相逼,你们要重叙旧情吗?”
女皇歪头看着这对奇怪的父子,就觉的他们的节奏很奇怪,她插话:“吾有罪,大罪!就来道歉了,伟大的奥古斯要修水坝,这对西坦非常不好,吾想与奥古斯阁下商谈此事,至于别的,难道吾要为每个爱我的人道歉吗?”
冯济慈仰头看看天空:“说起来,呐,老家伙,我们的母亲到底是谁啊?”
格朗·奥古斯嘴唇颤抖了下:“抱歉,我忘了。”
“忘了啊,我也忘了呢……这很糟糕。”
第37章
伟大的奥古斯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比想象当中瘦小的多。
在漫长的有关于施莱博尼家族发展史当中,这应该属于最小号的施莱博尼了。
虽然他的额角干干净净,他也能从膨胀的血脉中感受到这是自己的骨血。
冯济慈心性多么敏感, 他不在意的说:“有段时间我想做普通人家的孩子, 就把很关键的食材丢掉了,为这个……埃德加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跟我说过话, 我却觉着没什么, 这不影响我征伐的速度。”
格朗·施莱博尼对这些事情似乎很感兴趣,就问:“那后来呢?他原谅你了”
冯济慈想了下:“没有, 那时候都小,并不知道这件事很严重。埃德加……他会更忙,他是长兄, 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习给皮靴上蜡,还需要像普通家庭长辈一样计算每一个尼尔的去处。
最开始他甚至不会自己刮胡子,等学会了, 又开始学习用几套扣子支撑家里所有人的体面生活, 我们的钱不多, 可外面的人总是认为你该有钱,他们都伸手,你还不能说没有。”
格朗·施莱博尼皱眉:“为什么?”
冯济慈看向他:“你说钱?哦,对钱!那真是可怕的东西,没什么能够保护你的时候,资产这种虚无的东西也会成为支撑。是的,某些时候它比人类情感作用大, 埃德加很会赚钱……对, 从他改变起我们就不再艰难了,那只是一小段时间的窘迫,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看格朗·施莱博尼不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冯济慈就笑了:“是呀,你不理解。你怎么会理解呢……我们该如何去评判一个人的优秀呢,通常他们推崇二十四种美德,国王的孩子在虚假的表面也该附和这些要求。
可~美德不能替我们付账单,我们的每一个尼尔都要靠着埃德加在外面左右逢源才能获得,军费,置装费……他们故意克扣那些东西,我们却要支撑最后的军队。
有一次,我在聚会场看到埃德加微笑着跟那些人凑趣,即便他们对他面露厌恶,他也不生气,那次是我不理他。”
伟大的奥古斯压抑愤怒。
冯济慈却无所谓的说:“也不必为这些事情生气,埃德加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很多人都在用这种方式生存,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这话是埃德加说的。
我们跌跌撞撞的成长,想走他们还不允许,他们围了一个城,就那么一点一点的挤压你,你还要微笑着挺着脖子……”
格朗·施莱博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们会来……忏悔的。”
冯济慈回身看向公墓:“这些墓碑不需要,埃德加也早就报复回去了,从我们掌握老军营,从我们成为这个城的支撑者开始,那就又是另外的玩法,你看,我们靠自己也获得了尊严,他们又开始赞美我们拥有美德了。”
他抱着花束往里走,格朗·施莱博尼跟在他身后。
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围绕墓地的铸铁栅栏图了新漆,在正门对着的地方,那兄弟三人的岩石塑像庄严而又肃穆,他们甚至为每一块墓碑镶嵌了银边,在每一个墓碑的顶端都嵌入一个铜制金鹰。
奢华的墓地。
飘雪盖不住的鲜花丛中,冯济慈找到了他们。他蹲下,将红栗兰挨个放置在墓碑前:“你,还记的他们吗?”
格朗·施莱博尼没有说话,用手将墓碑上的积雪一个一个的抚去。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雪落在应该的位置。
“来之前,吾已经秘密处死了卟牢耶及……党羽。”
冯济慈看向墓地门口,风雪中欧拉克跪如冰雕。
格朗·施莱博尼说:“吾以为你该恨他。”
冯济慈笑了起来:“您说什么呢,比起您,他对我们要好很多,他抵抗住压力,给过我们最需要的帮助,我们得到过他太多的善意,他完全可以不给。
那是个品格高尚之人,活的比谁都累,甚至比任何人都痛苦,包括我,在一切人都抛弃普利滋的时,只有那个傻子在苦苦支撑,所有人都该对他说谢谢。”
格朗·施莱博尼凝视那些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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