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冯济慈用手捂着额头叹息:“好吧,我知道回不去了。命运使得人类只能前行,哪怕满是泥泞也没有回头路。”
密滋泰都司的笑容停顿下来赞叹:“多么好的一句话,您果然具有超越常人的智慧,怪不得艾尔西喜欢您,这真令人嫉妒……
是的!她回不去了,我也不愿意看到你们之间再出一个奥古斯,不止我,他们也不喜欢,斯莱博尼家有两个奥古斯,这令我们相当苦恼。”
这家伙坦率的让人无法讨厌。
也是,再来个儿媳妇也是奥古斯,这简直无法想象,本身奥古斯就靠着协议互相制约,一下子他家来了三个,这就破坏了奥古斯内部的基本平衡。
在花园里转悠了一圈回到卧室,冯济慈接过乔诺夫人捧来的药汁,不管多苦多难喝他都一口气咽了下去,你甚至不能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到一丁点的痛苦反应。
把杯子递给乔诺夫人,冯济慈对密滋泰都司笑笑说:“不喜欢,您这两年也一直在。”
他们安静的对视,密滋泰都司终于说:“她喜欢您,我又能怎么办呢?”
“艾尔西?”
“是的阁下,我甚至听过一些更不好的话,有关于斯莱博尼不应该有两个奥古斯,您最好伤重不治之类……哪怕您现在不姓那个,可谁知道以后呢?还是至高无上的艾尔西说,您怕是会拒绝去圣域我这才来的。”
心口发热,这药不错。
冯济慈捂着心口说:“她说对了,我的确不会去圣域,更不可能成为一个奥古斯。”
乔诺夫人的杯子掉在地上,她慌乱极了,弯腰捡起杯子倒退着出去了,那些女仆们的脚步也是踉踉跄跄。
有关于那位艾尔西,这两天冯济慈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她是只有真正触摸到圣域核心的人才知道一个人物,是大地母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世界果然如洋葱。
每一位奥古斯都需要去艾尔西身边承法,并接受某样东西才算作是真正的奥古斯。
密滋泰都司有些羞愧,他低头喃喃自语很久才说:“对不起。如果是这样,我们会感谢您的,对,非常感谢!这话也不是恭维您,开始我们就盘古这两个前所未有的词汇去问艾尔西,艾尔西说她也未曾听到过这样的词汇。
但是就您从前的行为,从您感兴趣的那些事情分析,她说盘有很多意思,盛器,盘查,盘问?后面那个词是久远的先古,所以您该是一位学者奥古斯……您如果能成为奥古斯,这世界一定会出一门卓越的大学科。”
冯济慈眨巴眼睛:“也许。”
“非常抱歉,调查您的从前这一点很失礼,可一下子同姓出了两个奥古斯,我们又不得不慎重起来。
姓斯莱博尼的拳头已经很大了,您没看到他上次是怎么殴打宾马乔雷的。哦,可怜的宾马乔雷!如果您也是奥古斯,就会有两个人殴打宾马乔雷。”
冯济慈低头笑了起来。
密滋泰都司絮絮叨叨:“我发自内心的赞美您,您对人真诚,信守承诺,喜欢研究历史,总而言之您的所作所为打动了我们,艾尔西说,尤其您对人的看法需要我们都去学习思考一下。”
看法,还是对人的看法?冯济慈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看法的?
把那些话里的糖分毫不客气的舍弃,冯济慈疑惑的问:“我对人的看法?”
密滋泰都司点头:“是的,艾尔西说您把库洛与普通人看成一样的人,就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而且……”
他深呼吸:“这也是整个大陆最大的矛盾所在,说实话,那些普通人认为我们库洛喝了他们的血,而我出生脚底也没粘过他们的泥巴,艾尔西她就非常喜欢您,还说,就是大地母神都该是最喜欢您的。”
冯济慈抬手转动车轮,来到窗口向外看着说:“您有没有想过,其实大地母神谁也不会喜欢。”
密滋泰都司诧异抬头:“啊?”
冯济慈扭头对他笑:“没事儿,就是讲个笑话,我们十天后见。”
“到时候见。”
密滋泰都司来到窗口边与冯济慈道别,冯济慈看着这位飞远,又瞥了一眼站在附近屋顶,满面痛苦表情,靠在一个烟囱上喝闷酒的格朗·斯莱博尼说:“关窗。”
乔诺夫人神情惶恐的进屋,把满面不甘愿的老国王关在窗外。
她推着冯济慈回到床边扶着他上去。
冯济慈躺好后问她:“夫人,你说,桑尼亚现在在哪儿?”
乔诺夫人认真的想了一下:“小姐上次来信说,她在本月会去多柯乐区。”
“夫人,你说我亲手写信给她,她会回来吗?”
“回不去了先生……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
多柯乐区,是指正常城邦与没有奥古斯庇护的无姓之人居住区中间的模糊区域。
没教养的就会说那里是杂种区,那里没有法律也没有起码的道德。
无姓之人出很多钱与有姓氏之人通婚,他们生出来的孩子就居住在多柯乐,而活在这个区域的人只有一种福利,就是每年被允许去神殿赎一次罪过。
冯济慈的侍童尼尔就出身那里。
此刻的多柯乐边境区域,深秋寒雨下着,旧城邦凹凸不平的矮墙上攀趴着衣衫褴褛的人,矮墙之下几只拴着长绳的落汤鸡在角落里蜷缩,没有下水的街区陈年旧黑泥足有半尺。
这里没有完整的房子,没有笔直的街道,在外人看来,多柯乐区只有小偷强盗,无赖逃犯,娼伶逃兵……事实上除却婴儿,多柯乐也没有给这些人更多的选择。
最近几天这片区域的人算作是开了眼界的,他们看到了高贵的人,甚至刚刚得知,原来这个世道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法典。
速熊占领了最好的可以躲避风雨的集市马厩,垫了帆布的马槽里铺满新鲜生肉,那些熊吃的快而生猛……
有上千人拥挤在这里,他们没有说话,都在安静的看着泥泞集市中间的两个台子,一座断头台,一座审判台。
已经杀了整整三天了。
不断有异徒被人从黑暗的房间里驱赶出来,审判宣判的程序被节省了,割掉舌头的异徒也无法控诉,他们被人粗鲁的按住脖颈塞进刑台凹槽,随着一个脑袋被利落的铲下,大量的血从颈腔喷到集市的泥巴地里,那里已经是红油漆状态了。
多柯乐区的人却一阵欢呼,还有人数人头,说这是今天的第十七个,他们打赌最少一百个。
终于有异徒无法忍受,他挣脱绳索拼命向外跑,没跑几步就被忽然出现的几头速熊按住开始撕咬。
其实那些速熊并不吃人肉,它们只是按照人类的命令不给逃跑者一个好死而已。
那人挣扎着,愤怒的用含糊词汇骂着什么。
而就在这种极端残忍的情况下,桑尼亚却坐在审判台的角落,态度非常认真的补她的破靴子。
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穷人,所有的收入都用来给先生买天南地北奇奇怪怪的药品了。
而且她手里的靴子是先生还好的时候,亲自为她在圆圆定制的。她托起靴子在心里叹息,两年了,补补这里补补那里,这到底还是不是当初的那双靴子?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把一位明媚少女修剪成可以随时挥刀屠戮十几个库洛的……嗯,野蛮人?
她是血腥的斯万德,不到两年时间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屠戮了多少异徒。
她想自己大概与汰怪也相差不大了,无人性的破坏,有人性的破坏,还不都是破坏。
可没办法啊,收拾异徒收入就是高,而且功勋点也高。短短两年她已经是葛瑞丝门下索雷十二部的第九部 长,可见她存了多少功勋点。
这个位置距离当初的索雷拉塞尔女士也就差半步。
桑尼亚发过誓,有生之年她要不择手段争取至高无上的权利,她一定要攀爬到最顶峰,再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大地母神也不能轻易把她挚爱之人带走。
身材高大的索雷递给桑尼亚一份羊皮卷,桑尼亚放下鞋锥拿起羊皮卷看了一遍名单问:“确定身份了?”
“是的部长,这是最后一批,这该死的地方,我们总算可以离开了。”
桑尼亚点点头,脱去半指手套,有些艰难的在附近的火盆烤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她摘下中指上的权戒,在执行手令上盖章。
而她的部下则有些苦恼的看着她满是补丁的破袜子,呃,大脚趾都露出来了。
“部长……您把这个补一下吧。”
桑尼亚面无表情的活动一下脚趾:“不用,下个月我会买一双新袜子,后跟有皮垫那种,你知道哪个区的皮袜子便宜么?”
她的部下与她久了,就笑着说:“瞧您说的,还买什么啊部长,您不如买布自己……”
可他这话没有说完,却被另外一个人封住口拉走了。
桑尼亚看着露出来的脚指头,她活动它,还在空中点点:“说得对!自己缝制更加便宜……可是哪里的粗布便宜呢?”
桑尼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断头台又是十来个异徒被拖了过去,这次有女异徒了,还是异常美丽的一个女异徒。
那些住在多柯乐区的人开始大声喝彩。
桑尼亚顺着声音往那边看去,却发现那位女异徒穿着一件布料非常好的长裙,虽然有些肮脏了,但是那块布料要最少两个银尼一尺吧?那里面应该有银线。
桑尼亚面露喜色猛的站了起来,她粗鲁的套好靴子,顺手从后腰拔出一把锋利的刑刀一步一步朝断头台而去。
行刑现场鸦雀无声,人们看着那留着银色大长辫子的女人逼近,异徒女子跌坐在地满面哀求,没有舌头嘴在呜呜哇哇的哀求。
桑尼亚蹲下认真研究这条长裙,她甚至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又点点头,就听刺啦一声,这女人长裙下摆被索雷割了去。
审判台上三十多位索雷无声的拍着自己的额头,就……不能看了。
桑尼亚笑眯眯的握着那块布料,她可以凭着卓越的缝纫手艺,拿这块布料缝制四双结实的袜子。
鲜血飞溅,桑尼亚身边撑起一层薄膜,那些血液沿着膜缓缓流淌,人头跌落在她脚边,她顺脚把它踢入附近的皮袋子里。
这些人头要拿回去换金尼尔,是能换功勋的。
异徒在多柯乐区创造了无数新的信仰,他们自封为神灵,除了收取更高的税务,还把人当成牲畜般配种饲养,更加可恶的是,他们私下里绑架小库洛……拿来解剖研究,抽血制药,没有价值就……配种了。
随着那些黑幕被揭开,圣域发现异徒有了自己的学科,他们甚至研究出血丸这样的药品,抽取年轻健康的青年之血用特殊手段提炼精华,在与真正的库洛战斗当中服用这种东西,可以瞬间提高最少十倍的战斗力。
如果不是那年在赫利边缘发现异徒,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要进行多久。
第69章
秋尾月最后一天, 瓦尔纳郡领地内的所有农场主,牧场主,乡下小贵族, 还有最底层的农户按照规矩, 都要拿着税金及农产品看望领主。
由于天气规律可循,只要不住大的城邦, 再幸运的投靠一位有能力的领主, 生活绝不会贫困。
就是那么一份税金,交帝国还是领主对普通人来说也没有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乡下风险大, 一旦属于自己的耕地出现汰怪,除却生命危险,永远无法恢复的土地沙化是不可逆的。
农业部承担大部分风险给的利润低, 乡下租种土地者高风险高收入。
各有各的不好吧。
瓦尔纳郡能够被小说家将其纳入文艺作品,一是得天独厚的优美风景,在瓦尔纳几个天然的村落里, 住着一些来取景绘画隐居发呆的艺术家, 他们带来了活钱。
瓦尔纳郡距离奈乐城近, 如果想去城中社交,早上出去一般晚上能赶回来。
最最重要它有个好领主,老领主家用了最少十代人细心呵护这片土地直至冯济慈出现。
他们全家是连夜离开的,新领主修建了新城堡还不与人交往,没有纳税的普通人每天都睡不安稳。
本地那些农场主们日子难熬极了,他们求到瓦尔纳神殿,然而神殿也搬走了。
那群貌美的小女仆已经成为瓦尔纳郡新的风景。那些傻乎乎的孩子用了整个青春去爱一个不该爱的人。
直至去年夏季附近有了汰圈, 不是太大规模, 那天,惊慌失措的瓦尔纳郡人就看到从那座神奇的城堡里跑出许多蓝制服, 他们快速上山快速解决问题……回到城堡又恢复与世隔绝的状态。
就是在城中有实在的贵族亲戚,也无法探听出那座奢华的城堡里居住着谁,一切都就成了谜。
两年来没人向他们征税,也没人挥舞着皮鞭让刚成年的男孩子去修水渠。
虽然这都是好事儿,可瓦尔纳只要长点脑子的人也都睡不着觉,直到最近有人看到每逢傍晚,城堡最高的瞭望塔上就一定有个人坐着安静的看远方。
那肯定是城堡的主人。
他们无法忍耐,终于派了代表上门问候,聚合堡的人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征税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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