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在与城主府厨子交谈时,从厨子口中得知了鱼腹锦书的事情,大为吃惊。
并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家人,然后四处搜罗治洪的典籍和策论,欲整理成册,送至城主府。
搜罗的动静不小,若有人问起,他就遮遮掩掩,不肯告诉对方真相。
越是遮掩,越是令人感到好奇,又有许多人去探听城主府的消息。
不过三日,这件事就被传得满城皆知。
倒是没引起太大的恐慌。
因为遍观湘州的历史,都没有一次是在冬季发洪水的。
这事在他们看来更像是恶作剧。
上官迟的目的正是如此,他既希望百姓能够预先做好心理准备,又不希望他们太过慌乱。
而最主要的目的,是试探城主府的态度。
答案是城主默许了这个谣言的传开,派出更多的人查探四周水域的水位和流经情况。
并且在规划清理河道淤积的泥沙,加固堤坝。
“再有一日,朝廷的政令就会到州府。钦差他们则最少还要五日……”
上官迟算了算时间,又望了望乌云聚集的天空,喃喃说:“明天要下雨了,但是为何今天这么冷?”
雨前不该是有些闷热的么?
萧云坐在太子府,翻着湘州关于气候和水患的卷宗,试图找到什么规律,却一无所获,心里有些烦闷地对晏怜说:“你说,秋末的洪水会是什么样的?”
晏怜想了想说:“大约会很冷。”
“但太冷的话,下的就不是雨而是雪了,雪落时会结冰,应该造不成洪水才是。”
真出现了也是雪灾。
晏怜:“翰州冬日的湖面,结冰只能维持一月,湘州只会更短。落下的雪会很快化成水。”
“雨夹雪……”萧云沉吟起来。
听起来真是要命。
她霍然起身,喊来负责接触和州的人:“和州那边如何了?”
东武王一直一副要反不反的样子,和州内战又严重,后期民生恢复她就没怎么管了。
但她还记得和州那边棉花的种植是相对成功的,这时候的棉花生长周期要两三百天,现在差不多是收获的时候。
或许正能派上用场!
她也还记得当初派人去买种子的时候,说是湘州气候温暖,棉花病虫害多,制品也不太受欢迎,所以种植量很少。
所以尽管湘州是原产地,所出产的棉花也是远远不够的。
被她喊来的人也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和州那边的官场虽然很讨厌,但是百姓很喜欢她,对于杨虞团队传授的种田经验都有在好好学习。
那些地主见种粮食收成会很差,也分出来一部分田地种棉花。
棉花田的数量十分可观,且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陆续收获了。
“好好好!”萧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屋子里踱步两圈,抓着晏怜的袖子说,“你替我去一趟和州,让州府以棉花抵税收,然后将棉花送去平渠县加工成冬袄棉被,再速速运去湘州。”
如今还在九月,抓紧赶工还来得及!
晏怜看着太子缠着佛珠,比寻常女子大许多的纤长手掌,垂眸说:“某还以为殿下不会放我离开京城。”
萧云摆手说:“和州够乱了,不差你一个,死了算他们倒霉。”
哪怕是叶南琴所在的叶氏,都算不得干净。
在她的整顿后,和州的官场表面上好许多,但维持不了多久,等日子过得舒坦了就会故态复萌。
将和州彻底洗牌的机会,还是要等东武王给,那之前给和州添点堵也不错。
晏怜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带上笑容:“愿为殿下效劳。”
时间比较紧,他身子骨不好,萧云担心赶路把他给整出什么问题来,便先派人快马加鞭地去平渠县那边,先让他们加工本地的棉花。
等晏怜过去了再安排其他地域的也来得及。
捉笔在纸上计算了一阵湘州需要的棉衣数量,算了三页之后,她默默地停下笔。
哪怕是减去富户和世家名下的佃户,剩下的人所需要的棉衣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就是把缝纫机踩冒烟都做不完。
她本来以为以一州的产量来供给另一州应该足够,但是两州的面积和人口存在悬殊的差距。
还是宰湘州的大户吧。
湘州遭到这么大的危机,他们身为湘州人,合该出出血。
让他们从北方采购冬衣和各种防寒保暖的物品,用杨氏的商队,速度不会慢。
再次确认了一遍各方面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有考虑到后,萧云长舒一口气,开始等待湘州的天气变化。
九月十二,刚刚过完重阳节湘州告别了夏日的余温。
直接下起了小雪。
听起来像是笑话,但对董城人来说,笑话太多就没法笑出来了。
就像人们常用“天下红雨”来调侃一样,真出现这种天象,他们只会被吓得手足无措。
“真是见鬼了,哪有九月就开始下雪的,复州都没这么早吧?”
“国师语言我们湘州将有大难,不会是真的吧……”
“呸呸呸,什么语言是真的,国师说的是洪水,这是下雪,别说这么点儿小雪,就算下再多的雪,也不可能带来洪水。”
人们骂骂咧咧地在家翻箱倒柜,拿出存放已久的冬衣。
有人发现自己的冬衣放烂了,也有人在冬衣的箱子里发现一窝老鼠……
然后又骂骂咧咧地跑去街上买新衣。
街道上的商铺仿佛早就得到消息一般,竟然九月份就开始出售冬天的保暖衣物。
在他们怀疑是不是去年存货后,老板则笑眯眯地给他们打了个折。
在他们忍着肉痛买下新衣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后,转眼天气又回暖了起来。
甚至让他们有一种穿回夏衣的冲动。
他们又骂骂咧咧地将冬衣塞进柜子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秋雨迟迟未落,但空气温暖而湿润,家里挂着的衣服好几日都没有晒干,仿佛又回到了梅雨的季节。
这样反常的天气,老百姓可能骂骂也就完事了。
但陆氏内部的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他们翻遍了族中的卷宗,也没找到能与此对应的情况。
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有两人抵达了陆氏的某处宅院,轻轻地敲响院门。
一位道童打开门,见到来客竟是两位容貌绮丽的少女,目露意外。
“二位可是走错了?”
“没走错,我们来找李道长。”
第127章
李道长, 自称李疗。
疗愈的疗。
得道于莫思山,于十年前正式出山,游历世间, 以治愈世人为己任, 常助百姓脱离苦厄,明悟入道。
从声名鹊起,到默默无闻,又借柴渡瘟疫一事扬名于天下。
成为国师之外的,第二位被全盛国得知的道人。
而且由于他从未投靠过任何贵族,名声比国师还要更好一些。
他时常去各家做客, 不拘王孙公子亦或是走商佃户, 这种“众生平等”的态度, 让前者觉得他是高人,后者觉得他是真有救世之心。
孤身云游十年,十年间拒绝了无数次的招揽。
直到今年, 他才“被陆氏的诚意打动”,答应成为陆氏的供奉。
但陆氏显然跟皇帝不一样,他们不信玄学,只是希望有人能够把国师拉下马。
但是经过他们的综合评估,觉得李道长碰不赢国师。
于是他就被荣养了。
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尽管上门拜访的人没有提前预约,也没有自述身份,他还是答应见她们一面。
化名燕惊霜的十七公主和君千颜两人一进屋, 就见到那白发苍苍的道长眼中闪过异彩。
李道长:“难怪我昨日见星象有异动,竟是有贵人来访。”
君千颜弯了弯唇。
燕惊霜:“那道长可能猜到我们是为何而来?”
李道长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略一掐指,淡然说道:“该是为了国师的预言而来。”
君千颜:“那道长可知我们是谁派来的?”
李道长:“是从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哪里来的, 举世之中,都未有几位比他更贵重的人,是也不是?”
燕惊霜也弯了弯唇。
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李道长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客户群体。
不,是这二位与他无缘。
燕惊霜:“道长与京城的道长们似乎颇有相同之处,若仅是如此,我们是不好将事情托付于您的。”
她还是十七公主时,在宫中见过形形色色的道士。
每一个人说话都相识在打谜语一样。
除非是精心设计好的节目,不然他们永远不敢说肯定的话。
而是让人自己脑补。
“为了国师的预言”,是因为这是眼下热度最高,最玄学的话题,毫无交际的陌生人来找他,多半是为了此事。
“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则更好猜测了。
一般人谁敢绕过陆氏来找他?
李道长现在本就有些怀才不遇的郁闷在身上,听到她这状若讽刺的话,立刻就有些气愤:“若不是有求于我,你们为何特意来拜访?要本道做些什么都不说,如何得知我做不到?”
看得出来,他不仅是在说来拜访的两人,也是在说将他供奉的陆氏。
君千颜见他对陆氏很是不满,心中微动。
这才轻声细语地说了自己的请求:“洪水将临,在第一场雨落后,陆氏必然回来寻求您的意见。您可有把握给他们一个确定的,能让他们满意的答案?”
李道长沉默。
他自然是没有所谓的神通的。
只是书看得多,接触的人多,能以人的神态的行为,推测对方所求之事,并不代表他真的有化解灾厄的能力。
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
要是陆氏真要因此来找他想办法,还不如继续冷待他呢。
李道长收敛神色,看向二人:“你们身后的高人有办法?”
“正如您所言,我们的主子是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君千颜含笑着说,“假若您愿意将我们主子的话转告给陆氏的族长,对今天所听到的话,所见到的事情都选择遗忘,您将会更上一层楼。”
这实在是很诱惑的条件。
能帮他解决眼下的困难不说,还能让他获得名利。
李道长沉吟良久,道:“我与小徒定会将今日之事深埋于心,还请两位客人直言。”
“好。”燕惊霜边看着他们二人,边把玩手中的短刀,“您要在没有做出应承的时候要我们说出所求之事,实在是很有勇气。”
听懂她威胁的李道长:!!!
好生歹毒的女娃娃。
“您见谅,我家妹妹很少在外行走,没见过世面,言语无状了些。”
君千颜不太走心地道了歉,也没说”他若是不答应她们也不会选择灭口“,搞得二人提心吊胆,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们所说的话。
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最后,他有些抗拒地说:“如此说,岂不是要得罪陆氏?”
君千颜:“只要他们真的相信了,就不会迁怒于你,不是么?我家妹妹说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道理是那么个道理,此事需要您拿出真本事来,叫所有湘州人都愿意相信才好。”
李道长望着门外若隐若现的黑色人影,知道自己没得选,便一咬牙说:“好,此事包在贫道身上。”
两位姑娘为他留了一位擅长制造“异象”的暗卫,便愉快地与他作别,出门去准备其他的事宜。
打舆论战,自然是要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十月初九,起起伏伏变化的气温终于稳定下来,一股寒潮将湘州笼罩,夹杂着雨水的雪从天空落下,将世界短暂地变得洁白。
湘州人并没有像以往看雪时的兴奋和喜悦,他们拢紧衣领,低着头匆匆地往家中赶去。
雪地被很快踩脏,被压实的雪子结合雨水很快变成一片脏冰,让人见之心凉。
赶回家中的人们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抵御寒冷。
湿润的空气传递着凉意,透过他们的衣物,贴上他们的皮肤,不停地夺走他们的温度。
得益于最初的那场小雪,他们囤了些过冬的物品。
一间屋中。
火炉被点燃,一家人围着温暖的火光,开始通过搓手和交谈来缓解自己的冷意。
“爹,外面的天怎么突然黑了?”
男主人站起身,将火光挡住,窗子上一片漆黑,望不清外边的影子。
他很快又坐下,将儿女拢到自己跟前,用烤热的手去温暖他们的耳朵,声音坚定又缓慢:“冬天到了,天黑得早很正常。你们烤一会儿,等身上暖和了就快去睡觉,明天早上天就亮了。”
等孩子们疲惫地睡着,女主人将炭火熄灭,又将秋日的被子挂在门窗后边。
窜进屋中的凉气似乎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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