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没有理会她。
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
纸上有朱砂印出来的半枚玉佩轮廓。
她将墨衣擦干净后递过来的玉佩贴在图案的另外半边,发现它们完美贴合。
月贵妃与她的妹妹沈素凝是双胞胎, 所以她们的爹娘为她们定制了一块玉环,并从中切开化作两块月牙形的玉佩,让她们一人佩戴一块。
纸上的印痕来自月贵妃的玉佩。
在原著中,那块玉佩在月贵妃死后,由苏丞相拿走,交给了女主。
而另外一块则在女主的表姐张蕊手中。
那对表姐妹也是依靠玉佩相认的。
然而,张蕊的玉佩此刻却出现在一个冒充者的手中。
是因为她大张旗鼓地寻找张蕊,才导致了这个变故?
或许是她低估了人的贪婪。
以为在告示中写帮忙找到张蕊或帮助过张蕊的人会获得重赏,别人就不会伤害她。
但在有些人看来,“张蕊”是自己人,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好,很好。”萧云将玉佩抓在手中,声音转为温和,“将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在午时之前,我要听到关于这个玉佩的所有消息。”
“殿下!您为什么……”
她捏着冒充者的下巴:“你以为你跟月贵妃有几分相似,就能冒充她的侄女?当孤是瞎的不成?假货就是假货,处处都是马脚。”
随后甩开扑上来的冒充者,甩袖离开。
村里有人见情况不对,试图跑路,刚到村门口就撞到了早就蹲守在那里的暗卫。
因为李家村的事情,萧云有些心情不佳。
嗯,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所以当她看到送过来的策论文章时,直接开始发疯点名。
“将湘州刺史调回京城,现任别驾升为刺史,陆青元暂代别驾一职,全力恢复湘州的民生,于年节之前将报告送至朝廷。”
“以谢圭为兵曹参军,明日早晨再下一旨遣其速往和州,以待战事。”
“……”
七个人,她都给安排了职位。
太子谕旨发下来的时候,一群人还在画画。
题目是“水”。
谢圭写下最后一句题诗,放下手中的笔说:“看来,殿下更属意陆兄的文章。”
陆青元垂眸看着自己的话,不以为意地说:“未必,殿下只是觉得如此委任更为合适,谢兄文章所提及的湘州应对之失稳,是我没能看清的。”
“我的文章不如陆兄的详实细节,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点评而已。”
上官迟转着手中的笔,说:“殿下向来能欣赏每一类人才,如此安排也只是人尽其用,况且殿下又不是负责品评的人,二位早上那场不是以并列头名结束了么?”
湘州别驾的官品比兵曹参军高一级。
但陆青元只是暂代别驾一职,而兵曹属于十三曹之一,参军又常作为将帅的文职副官。
两人又都是一获得职位就被委以重任。
还是不同赛道的。
只能说太子这水端得很平。
陆青元用朱砂将最后一笔画完,未曾题字,抬眸说:“我想看看二位的画作。”
上官迟非常大方地将自己的架子搬过来。
他的画近乎是空白一片。
只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勾勒了大致轮廓,唯一的深色,是冻在江边的小舟和穿得如滚球,神色呆滞的小人。
还提了两个字。
《江雪》。
画得是一场大雪,大到将江水冻结,将一切都覆成白色,渔民无法出船。
可是渔民依然选择在这样的日子里出船。
有种冰冷的幽默感。
有些偷懒,但不失为一副好画。
见到此画的众人在心中评价道。
陆青元画的是洪水,用的色彩极为浓烈,所绘的水形若巨兽一般,将沿途的一切打碎吞入,有滔天之势。
如此具有冲击性的画作,确实无需题字。
谢圭的主题同样是洪水。
但他画的是处于半山,满溢的湖面。
山下,是日落而息,结伴归家的百姓。
山上,是从湖面探出的龙首,在凝视山下的一切,仿佛是在审判,又仿佛是降临灾祸之前,最后的警示。
湖水已经从山上往下流淌,可是无一人抬头看向山上。
他所画的水流势远没有陆青元所画的激烈,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更强。
陆青元看了这幅画半晌:“是我输了。”
也是他陆氏不肯再早一些抬头看天象,才导致前期的混乱。
陆氏受湘州百姓的信任与推崇,他们也更不应该辜负这份信任。
湘州产生了数十万的流民。
是他们的罪过。
他走到父亲面前,从对方手中拿过太子的委任状,对着谢圭拱手:“既已受任,青元要即刻前去赴任。此次比试,谢二公子令陆某受益良多,亦如梦中惊醒。我输得心服口服。”
“五局三胜,此刻言输赢尚早。”谢圭淡笑着说,“我想殿下明日也有要事命我去办,恐不能赴最后一场比试,这局棋,待来日我们在京城相见时再比。”
“想来,到那时,我们各自都会有许多长进。”
两名年轻人对视一笑,因家世而带来的隔阂与对立,在此刻消弭。
比起几年前,陆流那一场纯属搞事的邀战,这一次的两家比试,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尾。
或者说,是未尽的故事。
最后一场不比,最高兴的莫过于下棋必输的上官迟。
他连陆府留膳都拒绝了,一出门直奔谢攸的宅邸,抓着谢攸的袖子就把人往外扯:“快快快,再不去就要错过好戏了。”
谢攸:“……”
看戏为什么要带他。
上官迟:“你的心上人也在。”
谢攸:“坐我的马车吧。”
两人很快就赶到了太子住的地方。
萧云看到他俩,心道:幸亏她有点儿不想装高冷,所以让替身顶上,自己穿的女装,不然又要遇到“我对象去哪儿”的死亡问题。
此时已经经过了一轮分别审问,开始当堂对质。
已经招了真实身份的婉蓉头发被汗打得半湿,环视一圈发现少了两个人,打了个冷战,不敢再一有点做作,很是老实地说:“殿下,婉蓉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身边的姑娘了,不知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太子仍然吝啬言语。
但问话的人从墨衣转变为坐在他下首的女子,那个在陆府后山发现她,险些将她直接送走的女人。
“你说,你是被卖到了红缘阁,被当做乐伎培养了几年,后来有一位客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你,并说你这个身份影响你未来的生活,所以好心为你准备了这个身份?”
萧云说完,上官迟就笑了:“这么好心的人,怎么还去青楼呢?”
婉蓉:“刘官人确实是有名的大善人,几位贵人稍加打听就知道的。”
谢攸抬了抬眼皮:“刘垣是有名的大商人,他的名字,我在翰州都听过。被他帮助过的人,后来都替他办事,姑娘也是如此?”
婉蓉:“……他确实提过,希望我认亲之后,能够帮他在京城站稳脚跟。”
“他不怕你认亲之后不肯承认那段过去,将他踹到一边?”
上官迟:“这种情况下,最合适的做法,是找一个人冒认身份,然后以此为把柄长期要挟才好。我说的对不对,婉蓉姑娘?”
第139章
萧云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的婚姻看得太重。
但不可否认, 婚姻始终是势力整合,权利交易的最有效手段。
为了谋取太子妃之位,整出来一村子假村民, 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上官迟见婉蓉吓得面无血色, 还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真正的张蕊,便说:“贵妃娘娘体弱,受不得刺激,怕是不能接受侄女在青楼勾栏里受苦。若你真是她的侄女,我们只好告诉她你早就死了,将玉佩带回去交差。”
婉蓉一惊, 大叫起来:“殿下, 您不能这样做!至少也要问过月贵妃的意见才好!”
她这句话触动了萧云给替身设置的指令。
“太子”用极为冷沉的语气说:“孤做决定的时候, 无需考虑别人的想法。”
萧云补充:“贵妃只是妇道人家,又远在京城,张蕊的死活, 不都是殿下的一句交代么?”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婉蓉一下子破了防,六神无主地望了一圈,只看到冷酷的侍卫,和准备决定她生死之人,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喊道:“我不是她,你们要杀就去杀她。”
萧云沉下目光。
此人果然见过真正的张蕊。
她:“她在哪里?”
“在、在红缘阁养瘦马的庄子里。”
瘦马非马。
而是为达官贵人专门培养的,容貌才情具佳, 会伺候人的玩物。
女主对外所说的亲生母亲,就是来自湘州的瘦马。
没想到她的表姐却成为了真正的瘦马。
值得庆幸的是她衣食无忧, 也会接受一些文化教育,在及笄前也不用陪客或是干活。
但值得担忧的是这孩子的三观很可能被人扭曲了。
萧云吸了口气说:“你是如何拿到玉佩的?是不是跟刘垣串通, 要代替她的身份,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她凌厉的话语让婉蓉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见主子有些不耐烦,墨衣非常自觉地走过去,按着婉蓉直接卸了她两条腿。
还捂住嘴让对方将痛呼咽下去。
“你冷静写了么?”墨衣问。
泪流满面的婉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墨衣:“那就一五一十地把全部经过交代了。”
婉蓉连抽噎都不敢,连忙从头讲起和张蕊有关的事情。
张蕊是被人卖给红缘阁的。
而婉蓉也不是她自己说的乐伎,而同样是红缘阁培养的瘦马。
今年十六岁,已经“出阁”一年。
定期在红缘阁里弹曲,吸引身份贵重或出手阔绰的贵人。只是表面上不卖身,其实是提供□□。
她算是红缘阁的摇钱树,又很适应自己的身份,没有产生过什么嫁人或是给自己赎身的想法。
所以老鸨对她非常看好,时常让她去养瘦马的地方“开导”那些小姑娘。
婉蓉给这些女孩带漂亮的首饰香囊,给她们讲有钱人的豪放阔绰,在她们练舞学乐器时安慰和鼓励她们……反正就是怀柔性质的洗脑。
真正的张蕊就是被她骗到的那一个。
“她见我对她好,就告诉我她亲人肯定一直在找她,还将玉佩拿给我看……我骗她说,只要把这块玉佩卖了,就能用钱贿赂看管的人,还有余钱用来寻找自己的亲人。”
“她就将玉佩给了我……”
“你辜负了她的信任,将玉佩据为己有。”萧云冷冷地说,“后来是刘垣发现了你身上的玉佩,告诉你月贵妃侄女流落在外的事情?”
青楼的消息流通极快。
但对其中的女子来说,又可以是消息闭塞的地方。
她们不了解律法,也不了解官府,只知道客人和老鸨能够决定她们的一切。
张蕊并不知晓她的父亲和姨母昭告天下要找她,还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交给了一个满嘴谎言的虚伪女人。
此刻的她,说不定仍然在期待着婉蓉能够给她带去离开的希望。
婉蓉不知在想什么,顿了会儿才继续说:“刘垣看到我身上的玉佩,又端详我的样貌,说他早年曾见过月贵妃的画像,我跟她长得很相似,肯定就是她的侄女。”
“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所以隐瞒了事情,希望刘垣能够帮我脱离红缘阁,清清白白地去认亲。”
这件事确实很巧。
月贵妃真正的侄女与她毫无相像之处。
骗走玉佩的人却跟月贵妃外貌相似。
在小说世界里,倒是经常有这种冒认真千金的戏码……
哦,这就是小说世界啊,那没事了。
萧云盯着婉蓉说:“你想为刘垣脱罪,是觉得他能救你么?你想清楚了,现在能决定你生死的,只有真正的张蕊。你要在她的面前,也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
婉蓉感到绝望,颓坐在地上说:“我确实一开始骗过了刘垣,可他很快就打听到月贵妃的侄女才十四岁,跟我的情况不符。”
“在他的逼问下,我告知他真相,没想到他依然愿意帮我圆这个谎。之后才有了我去陆府后山的事情……太子在陆府做客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的。”
刘垣的动机也很明确。
比起一个他陌生的女孩被认回去,他的姘头被认回去显然能够给他带去更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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