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坦然接受注视,同时也将他们收入眼中。
随即下车, 为杨英蕤解围:“小弟修养数月, 清减许多, 又年纪还小,英英认错了也正常。”
夜无明在九月过的十二周岁生辰,现在算作十三岁。
个子不到一米六, 在同龄男生中偏高,也恰好接近现在女子的平均身高。
再加上戴幕篱如今也成为“杨八小姐”的标志,这种情况下确实有概率被认错。
夜无明没忍住说:“我可没穿衣裙,也没在幕篱上挂珠玉。”
萧云:“你想穿我可以给你买,不想穿就闭嘴。”
他转过头去, 不再说话。
杨英蕤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依然热情地为他们介绍后面的一圈亲戚。
世家重礼节, 以成为世家为目标的杨氏这些年也逐渐看重起来。
来这里的大多是杨虞的同辈或者小辈。
长辈都在族中等着,最多会在家门口迎接一下。
萧云也不想一一喊过每一位长辈, 这种在人介绍完只需要微笑的情况就刚刚好。
她跟着这群人朝杨氏的坞堡走去:“陛下仁德,光是运送粮草的官兵就派了一万, 族中若是住不下,便让他们驻在郊野吧。”
杨英蕤看了眼兄长。
她兄长:“族中已经备下了住处,和州条件艰苦,大家在此好好休息几日,养精蓄锐再出发,以免路途劳累过甚。 ”
一万多人带车马都能住得下。
杨氏的规模超出了萧云的意料。
讲真的,她要是把家族经营到这份上,是绝对不会将姿态放得那么低,去做一些付出大于收益的事情。
与其委屈自己,不如就当个土皇帝。
朝廷这个鬼样子,肯定是要玩完的,钱粮不如留着。
不过对杨氏来说,能供出杨谷这个右相,已经是对得起过去所有的付出了。
萧云:“那么张将军就带着大家去休息,我久未归乡,小弟更是从未回来过,需去拜访一些长辈。”
杨环在年纪小的来过两次衡南。
住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故交,因着性格原因,在一众堂姊妹中也并不出挑。
她在这里被认出身份的概率几乎为零,当几天千金小姐放松放松也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要借用杨氏的铸造坊将一些形状特殊的金银器物熔成固定大小。
这些事情都要在私底下进行,最好连商谈都不要。
因此所谓的见长辈,还真是单纯地见长辈。
萧云见过最重要的几位,便果断表示自己有些不舒服,丢下夜无明就溜了。
夜无明很想跟着她一起走,但性格使然,不屑于在为这种事情说谎,又因为这些长辈的善意过量而不好说过分的话,便寡言少语地独自忍耐。
杨英蕤依旧作陪,为她介绍了住处,附近的美景以及厨子擅长的美食。
她继承了杨家人一贯的圆滑与细致体贴,让萧云产生自己仿佛不是来做客,而确实是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小姑娘的性格和做派实在是很讨人喜欢。
萧云也放松了姿态,与她闲聊:“现在他不在这儿,跟姐姐说说,你为什么将他认成我?”
杨英蕤很不好意思地说:“在见着姐姐之前,我已经听过很多与你有关的事情,总觉得是那种如男子一般强势的人,也会为了方便,出门时以男子形象示人。”
萧云突然意识到杨英蕤跟自己接触过的所有贵女都不同。
苏凤裳是稳坐高台,理所当然地接受所有人的讨好。
宁雨笙是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君千颜是心有成算,愿意为了目标舍弃许多。
而杨英蕤的祖父主理族中事务,在族长远离家乡的情况下,她的身份在平辈中已经相当高了。
但她依然很在乎他人的想法,会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能讨好到的人,也很积极地想要为自己争取利益,但思维已经被驯化和局限,透着一股无力感。
或许,这才是这个年代的女子最真实的模样。
萧云压下心中纷杂的思绪,摘下幕篱,扶着头上的珠花淡笑:“妹妹觉得我不像女人么?”
“当然不是。”杨英蕤用力摇头,“姐姐长得很漂亮,也看得出来在妆容上很费心。”
她也每天在穿着打扮上花费很多精力,但完全没人家的精致。
果然厉害的人做什么都厉害。
萧云又问:“那你觉得我强势么?是否要求周围的事物以我为主呢?”
杨英蕤缓缓点头:“姐姐仅仅是站在那里,我便知道他们是以你为主的。”
“那你……觉得我手里的权力输于男子么?”
这次,杨英蕤的头点得更快,并若有所悟,眼睛晶亮。
“钱财权利,这些东西都是死的,分不清你是男人还是女人。若是要装成男子的模样才能将它们握在手中,就很没意思了,不是么?”
当然,如果家里有皇位可以继承,男人还是可以装一装的。
萧云在心中补充道。
杨英蕤也不是很赞同,她觉得只要能拿到手里,割舍身为女子的部分特质也是值得的。
但堂姐分明是在鼓舞她,她要是说这种话,实在是灭了自己的志气,因而依旧坚定点头:“姐姐说得对。”
见她如此有觉悟,萧云也乐得给她些不耽误自己的帮助。
“你该多去看看你兄长会看的风景,多想想自己熟悉的事物和规则为什么会是那样,再多问问过去不曾问过的事情。若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或许我想知道。”
“我会在族中待上五天,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当天晚上跟杨英蕤的祖父商谈了借用锻造坊的事情,萧云便从第二日开始自己迟来的度假。
甚至回忆起了曾经给出过的许诺。
“虽然雪都下过几场了,但衡南偏南,上的冬衣还是新的,我带你去选几件吧?”
夜无明昨日饱受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的摧残,今日精神状态不佳,但听到她的话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嘲讽道:“你竟然还记得。”
她狡辩道:“我当初怎么说的?我说等你伤好了带你出去买新衣服,你现在伤也没完全好啊,说得像是我没有信守承诺一样。”
作为能够多次制造医学奇迹的男主,夜无明的伤恢复得又快又好,如今行动自如,甚至开始习武了。
唯独脸上的伤因为感染和延误治疗而迟迟没好,反复地溃烂和结痂。
虽然奇特地没有让他的脸烂上一块,但依然有指节长的一条狭长伤疤,对他的容貌造成一定影响。
是以夜无明出门的时候依然选择戴幕篱。
他脸上的伤是可以治好的,毕竟男主最后必然臻于完美,只是对医术的要求比较高,原著里是回到夜国后被一位神医治好的。
萧云相信国师也能治,但是没有去开口。
毕竟这娃的脸暂时见不得光,要是被苏丞相一党的人发现,她说不得会被扣一个“通敌叛国”的帽子,政治生涯遭受毁灭性打击。
反正也不危及性命,等时机合适了再说。
夜无明深知自己没可能说得过她,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出了门。
靠着巨富杨氏,附近的良冬镇十分繁华。
许多京城的大店在这里都设有分店,还有许多京城难得一见的南方货售卖。
说是给夜无明买衣服,萧云自己也逛得十分上头。
她伸手摸上一件夹袄,发现内层是皮革,外层是密织的花缎,中间夹着一层柔软蓬松的棉絮。
萧云问起成衣店的老板:“南边的人冬日里都穿棉袄?”
北边冷些,反倒见不到什么棉花夹层的冬衣。
大家都裹皮草,里头穿一年四季都能穿的单薄衣裳,最多加马甲。即使是家中不富裕的人,也只是皮草的质量较差。
她还以为棉花的种植量不高,打算之后有空搞搞呢。
老板:“贵人说笑,棉花只有湘州南边才有,产量低得很,一般人哪儿穿得起?这件算得上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一件能抵两三件皮草呢。”
“噢。”
萧云点点头,突然发现了盲点。
她没记错的话,在现代的时候,西南某气候干旱的大省才是棉花主产地。
她对农作物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只有气候适宜才能得到高产量高品质的农作物。
湘州近海,气候温暖湿润,听着不像是棉花喜欢的地方啊?怎么只有湘州产棉?
经过仔细询问,萧云才知道棉花是意外从海外传进湘州,落到了一位做丝绸布匹生意的老板手中。
那老板发觉了棉花的妙用,将名下的田地分出一块来种植棉花。
由于棉花多病,生长状况不佳等问题,棉花的产量少且大部分质量不高。
卖价低了无法回本,高了没人买。所以将质量不好的棉花制成棉布低价卖出,质量好的棉花做成袄衣夹层高价卖出。
几年下来,那老板依旧在亏本的边缘来回试探,自然没有其他人愿意引进棉花。
听完整个来龙去脉之后,一个想法在萧云的心中浮现:和州未来几个月的缺少雨水,负担不了谷物的生长,能负担棉花的吗?
一旁换了几套衣服的夜无明见她出神地想着什么,一言不发地将衣服换下来,扭头出门。
梧桐见状,与松语交换了眼神,紧接着跟了出去。
街上,一位打扮低调的夜国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第49章
萧云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夜无明的离开, 她要了店主进棉布和棉絮的货主信息,再将夜无明试过的几件衣服都买下,才出门去找他。
谁知道只是结个账的工夫, 男主就成功触发了剧情。
一脸色惨白的黑衣男人躺在地上, 旁边跪着一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哭着喊:“林二哥,林二哥!”
夜无明一如既往地被阴暗的气场所笼罩。
但已经熟悉他的人可以看出,他的神色有一些呆滞。
好像是遭到碰瓷了。
她走过去,并没有妄下定论:“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站在我身后,我不小心撞了一下, 他就吐血倒在地上。”夜无明绷着脸说, 考虑到某人一直将他视为未来的魔头, 又重重地说了一遍,“我没有很用力,就是正常转身。”
“看得出来。况且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跟千金小姐似的,就是用力撞一下,也不至于给人撞出内伤来。”
夜无明捏紧了拳头,决心等武艺练成了就找个机会把某人撞出内伤。
萧云开过玩笑,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一对男女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要将我们告官?”
女子身形一僵,转了转身子,对着她跪着:“不敢污蔑贵人, 也不敢欺瞒于您,我夫君上月便生病了, 只是要撑起一家吃用,不敢歇息。他前日病昏过去, 东家将他辞了,今日又背着我出门找事做,我发现后一路追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让他撞上了小公子。”
“还请公子和小姐能够原来我夫君的冒犯。”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情真意切。
周围围观的百姓讨论时便更为偏向他们,还有附近茶铺的老板过来,对萧云拱了拱手说:“两位贵人好,在下认识此二人,便托大给您说说他们的情况。”
萧云颔首:“请老板解惑。”
茶铺老板便跟他们讲了这对夫妻的故事。
躺在地上的男人叫林二,妻子叫秋兰,二人也不是本地人,而是上个月从和州跑过来谋生的。
这个月里,这对夫妻一直在镇上找工作,但因为男人生了病,和州又有时疫流行,一些店铺根本不敢招他们。
只有一些与人接触少的重体力活找不到便宜的挑夫,才会考虑林二。
但随着和州的灾情越来越久,逃到衡南的人越来越多,即使是最便宜的搬运工作,也有许多身体健康的难民抢着干。
茶铺老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林二天生力气大,即使病着也比其他人干得多,娘子又怀着孩子,我很愿意他来帮我,只是我是做茶水生意的,进一次货能用上许久,帮不到他们什么。”
看得出来,他对这对夫妻很有好感,一直在帮他们说好话。
在他的口中,林二为人老实,力气大能吃苦,秋兰性情温和,体贴勤快,不可能是会故意碰瓷的人。
“看来确实是误会。”萧云看向夜无明,问,“撞到人的是你,你想怎么处理此事?”
夜无明听了前因后果,觉得这人昏过去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对方明明生病还强行出门,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自己的问题。
他不追究对方耽误自己的事情就不错了。
心里如此想着,他也本打算这么说,只是话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又突然犹豫起来。
他如此说,她会不会觉得他冷血无情?
岂不是坐实了她的某些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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