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犀利的话语得到了谢大公子一个含蓄的赞同目光。
萧云:“事实上,我原本还以为谢氏能接受你这么年轻就当族长,是那种开明且重视能力的家族。”
“这么说也并无不可。”
在某人的八卦目光中,谢攸简单地讲了讲自己当上家主的经过。
为了能够维持住家族的繁荣昌盛,谢氏的子弟是很卷的。
但并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卷。
假如同一辈中,兄弟几个都很优秀,那就不选家主,把家业和政治资源分成相对独立的几份,再要求他们守望相助。
比如谢攸父亲那一辈。
老大入京为官,老二继承爵位,老三打理族产,老四在州府当别驾。
各自的圈子不同,但彼此都能搭的上手。
假如同一辈中,出现了让所有兄弟都心服口服的人,那就将主家的家主之位交给对方,由对方决定那些资源的下一任继承人是谁。
谢攸的年纪资历当族长是显然不够的(事实上谢氏目前的族长仍然是他的祖父),但当家主已经够格。
他的几个叔伯也比较认可他的能力,常常拜托他照看自家儿子。
也算是提前卖他个好,表示自己退任后会服从他的安排。
萧云提出疑问:“你父亲那辈分得还好,那要有五个兄弟或是更多人,分家产该怎么分?”
谢攸:“谢氏主家在翰州云穆,但在湘州与息州都有联系紧密的旁支,可以分过去主理旁支的族务。况且,在合适的时候,谢氏也鼓励子弟自己争取功名。”
三公之位算是半固定给他们家的。
但也不妨碍他们家的人借助谢氏的政治影响力一路官运亨通。
若是做出功绩来,他们要获得嘉奖也比旁人更为容易。
这便是世家地位千百年来不可撼动的缘由。
所以萧云从未想过大力打击世家,也不考虑在自己得到的支持不够多的情况下,在教育方面推出什么政策。
她现阶段最适合做的,是打击贪官污吏,再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两人之后又聊了些京城的时局变动。
仿佛是有某种默契一般,谢攸并未提及谢氏之后的计划,萧云也并未问谢攸为何不考虑站队太子。
有些事情,说出来是会伤感情的。
两人一聊就到天黑。
萧云有些意犹未尽,嘴上不太诚实地说:“这么久不见,怎么尽谈些与我们无关的事情。哪有像我们这样不谈风花雪月,谈时局政事的男女?”
谢攸被她说得一愣,转而说:“你之前给我来信,说很想见一见云穆的美景,我在闲暇时画了几张画,又寻了几幅,此次一起带来,打算赠予你。只是出门匆忙,竟然忘记了。”
“你先行用膳,我去将画取来。”
他居然真的做了两手准备。
一手是她绝对会感兴趣的时局分析,另一手是情侣会谈到的风花雪月。
仿佛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出恰如心意的方案。
萧云非常感动,也有点心虚。
相比起来,她对待这份感情要随性许多,不像他那样小心翼翼又妥帖周到。
但真让她跟他一样,她也会觉得这段感情负担大于快乐。
改是不会改的,但也应该投入更多,为两人日后能够走到一起做出更多的努力。
想通了这点,萧云觉得手中权柄日重的御史大夫都没有那般危险。
再看不惯太子的做派,日后还不是要跟她当亲戚?
实在有立场对立的那天,她就大喊一声“你侄子在我手里”。
嗯,极妙的主意。
谢攸不知道她所想,隐约察觉到一点儿态度变化,也只当是自己打动了对方,略显高兴地回去隔壁将画取来。
然后某人就惊呆了。
“怎么这样多?”
说好的“几张”和“几副”,怎么拿过来就以箱为单位了?
跟另一名随从一起抬箱子过来,满头大汗的箬竹忍不住露出一个赞同的目光。
正经人谁送画按箱送啊?
谢攸神色自然地说:“都不是名家画作,只胜在意境或是工笔不错,谈不上贵重。”
萧云:“我是说,数量很多。”
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距离我收到你的那封信,已经数月了。”
他想起信上的内容就想给她找找画。
忙的时候就买,不忙的时候就自己画。
小半年下来,可不是有一箱了。
萧云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笑意,用眼神调戏了一番谢大公子后,就兴高采烈地让人送去她书房,再当着他的面一幅一幅地欣赏。
跟她去古玩街买礼物只买贵的敷衍态度不同,箱子中的每一幅画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用心。
她边看边与他讨论,他也能答出每一幅画里的细节,和所画地点的典故与风物,令她如临其境。
画不过看到一半,就已经月上中天。
如水流银的月色透过窗户,打在谢攸的身上,将他照得仿若神仙。
就像有人鬼使神差地要去捞月一般,萧云也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面前之人的肩膀。
“嗯?”谢攸抬头,目露疑问。
他看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让她明悟了一件事。
眼前的人,便是从天而降的完美仙人,此刻也因她而拥有一颗凡心。
萧云抓住他的肩膀的手滑到他的手边,与他十指相扣,才仰起头,眼中盈满月色地说:“我也为你准备了礼物。”
也有好大一箱。
是她这段时间依靠回忆,让人钻研出来的养生补品,以及各种提神或缓解疲劳的熏香。她已经用过一段时间,感觉很好。
他现在也是要操心几万人生活问题的大家长了,肯定很需要这些。
“熏香的话,为了避免形成依赖,建议你等很忙的时候再用。”
谢攸被她塞了厚厚一沓的使用说明,感动之余,有些愕然地说:“你已经到了需要用这些的地步了?”
萧云:“当然不是,这是殿下让人研究出来送给那些大人的,我特意要了一份最好的留给你。”
某人表面笑容轻松。
心底已经是流泪猫猫头的样子。
今天是挤出时间见对象了,过几天怡亲王府的事情一出,她本就忙碌的工作就会雪上加霜。
第106章
“七年生了五胎, 有四胎都是儿子,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在儿子的满月宴上听到这样的赞美,萧露脸上露出迷离又虚幻是笑容。
那仿佛是幸福的, 又好像是极端痛苦后对现实的发笑。
她保持了仅剩的, 宗室贵女的端庄,被人群簇拥着,听他们说着赞美祝福的话语。
有人是在真心赞美,有人是知情之后的嘲弄。
但她已经无力去分辨了。
她的神魂已经抽离,近乎冷漠地看着自己这具满是伤痕,疲惫不堪的躯体, 就像是在看一件布满裂痕的精美瓷器, 心里充满了击碎它的欲望。
生母早亡, 谨小慎微地长大。
她以为没什么是自己所不能忍受和坚持的。
可是这七年来,她从未找到自己的归属,也从未等到任何人的帮助, 甚至不能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因为她的夫家以她的痛苦为乐。
强撑着将满月宴度过去,萧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早上还花团锦簇的院落,此刻已经没剩几个人。
“三少夫人。”仆人嬉笑着给她行了礼,端着昂贵的摆件绕过她离开。
她进到空旷的屋子中, 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唯一跟着她住的女儿从里屋走出来,用厌恶的目光看向她:“二叔已经答应了,将我过继给他, 从今天起我就是二婶的女儿了。”
萧露怔住,朝着女儿疾走了两步, 女儿嫌恶的躲避动作让她僵在原地。
眼泪瞬间落下,她仍旧开口劝说对方:“你二叔和二婶都不是良善之人, 你过去……”
“再怎么样也比跟着你要好。五堂妹都知道喊我孽种了,我不想当孽种,母亲。”
萧露:“……”
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她冷静地说:“罢了,你去吧,只要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女儿也很冷静地回了她一句:“至少我姓乔,比你更多一分选择。”
萧露背过身:“去吧。”
连女儿也将自己当做纯粹的乔家人,看不上她这个母亲。
这件事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萧露彻底对一切失望。
她从床底下取出被粘在床板上的一枚金钗。
这金钗是她的陪嫁,已经被她磨得极为锋利,也是时候用上了。
看着镜子中不复青春美丽的女人,她露出一个笑容,缓缓举起手中的金钗,朝着脖子上扎过去。
金钗还没有碰到脖子,脖子上就传来疼痛。
有人敲了她的后颈。
萧露只在镜子中看到一晃而过的黑影,就失去了意识。
暗卫将萧露扛着跳出院子,院外的同伴将人接过去,抱进马车放好,一转身看到他坐到了车辕上准备赶马,疑惑地问:“不是说还有一位小姐与她住在一起吗?”
他转了转眼睛说:“去晚了,那小姑娘现在是二房的女儿,二房人太多了,我白天不好动手,到晚上的话,他们该发现人不见了。”
殿下说的好,要尊重别人自主选择的命运。
同伴一想也是,便道:“再怎么说也是姓乔的,不至于被如何对待,我们就带怡亲王府的这位回去便好。”
“嗯嗯。”
萧露再次醒来的时,是在去京城的马车上。
她警惕地看着马车内坐着的男装女子:“你是谁?”
对方很是礼貌地说:“我是太子府的护卫,您可以唤我墨盈,我奉太子之命接您回宫。”
萧露目光扫过对方所配的武器与饰物,分辨出对方皇室暗卫的身份,略松了口气说:“太子殿下为何要以如此方式,接我这个外嫁多年的人回京?”
她想不到原因。
怡亲王的孙女并不是一个多么稀奇的身份。
皇室的公主长公主都有五六十人,郡主县主更多,她身上一点儿封邑都没有,在家也未曾得到过重视。
乔氏在翰州还算出名,在京城却算不上什么。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太子大费周章,从乔氏将她劫出的价值。
墨盈:“殿下听闻了您的一些遭遇,震怒非常,不能想象世上竟有那样不敬宗室的人家,决意降罪于乔氏,为免牵连到您,才让我等将您先行接回京城。”
萧露隐有所悟。
原来是有人将她的事情捅到太子面前,太子要维护宗室的颜面和地位,才花费精力来管她。
先将她接回进城,是不想牵连到她,还是担心她留在乔氏,在太子发难的时候为乔氏说话?
心中猜测着,她嘴上很是感激地说:“多谢太子殿下。”
萧云瞧见形容憔悴,但眼神透亮,似有火光闪烁的萧露时,就知道这是位聪明人。
果然,能在现实中忍受那种折磨的,都非常人。
不是那种R文女主的智障脑子,就是心性坚韧非常。
萧露一见到太子,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发表感谢,顺便控诉了乔氏对她的折磨,重点突出对她身份的不屑和对宗室的不敬。
这些话她已经在心中演练过多次,不知想过多少个版本。
只是她这七年,从未有机会说出来。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更真实了两分。
萧云自然是温声安慰了两句,随后切入主题:“对于乔氏的处理,堂姐有什么想法么?”
萧露摇了摇头:“殿下愿意替我做主便极好了。此事涉及宗室与世家的关系,我一个女子,不懂分寸,若是意气用事,恐殿下难做。”
“你这话说的,就很有分寸。”萧云淡笑,“孤是问你,关于你那几个孩子,你有什么想法。”
萧露想了会儿说:“他们都姓乔,并不将我当做母亲。”
她也曾倾注过一腔母爱,将他们当做自己在乔家的寄托。
但事实证明,这世上并无她能寄托之人。
她不至于像恨其他乔家人一样恨自己的孩子,但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去挽回这些被乔氏养歪了的孩子。
他们既然选择当乔家人,不认她这个母亲,就该跟乔家同甘共苦。
反正乔氏就算没落了,也不至于养不活几个孩子。
萧云越看她越是欣赏。
在这年头,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是令人惊喜。
萧云:“怡亲王还不知晓堂姐的事情,你觉得如何告知他比较合适?”
萧露也很爽快地说:“我去向祖父说明。祖父是宗正,此事必然是要过他的目,瞒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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