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在你心里,儿臣难道当真一无是处?这么多年了,你几时正眼看过儿臣?儿臣难道不是父皇的亲儿子?!”
萧九洲狂躁至极。
人越是被轻视、忽略,就越会压制不住内心的燥郁。
原本,萧九洲可以缓一缓再拔剑,事先准备好的舞姬还没行刺,他这是过于冒进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坐实了谋逆大罪。
华皇后震惊:“洲儿,你这是作甚?!”
萧九洲没有去看华皇后。
这个怯弱愚笨的女人,不配当他的母亲。
康元帝计划得逞,拍了拍手:“好、好!太子不愧是朕的儿子,你倘若一直默默无闻,朕反而更加看不起你。便是你今日死在朕面前,朕也会你厚葬。”
华皇后身子晃了晃,几乎瞬间瘫软。
萧九洲轻笑,到了这一刻,也没必要隐瞒。这些年压抑的憋闷,统统释放了出来。
他面色狰狞:“父皇,你根本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实不相瞒,我也同样不将你放在眼里。父皇何德何能,配享皇位?!又何德何能配得上卫蛮!”
此刻,卫蛮眼神一晃,自是没料到这一出。
太子要造反,拉她下水作甚?
不过,卫蛮倒是镇定自若。
穆枫眠隔着几丈之远望了过来,眸色沉沉。
康元帝也被刺激到了。他少时自卑,如今自负,但骨子里的自卑尤在。
他最是痛恨旁人说他配不上。
“放肆!来人!将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康元帝拍案而起。
萧九洲也抬起臂膀,挥手下令:“给孤听令,父皇年事已高、昏庸无度,自今日起,孤替父皇扛下万里山河,让父皇提前享天伦之乐!”
萧九洲一心以为,御前侍卫已在他的掌控之中,就在他一声令下,数名持剑侍卫,竟直接将长剑指向了他。
与此同时,前一刻还在围攻皇宫的五城兵马司的陈将军,被当场押了过来。
“皇上,反臣已被抓获!”
来人不是旁人,真是陆云卿,曾经的太子伴读,东宫近臣。
到了这一刻,萧九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被算计了!
萧九洲身形轻晃,指向陆云卿:“你、你……背叛孤!”
陆云卿颔首:“太子,我从来都是忠于皇上,食君禄,奉君事。从前陪伴太子左右,也因皇上吩咐。事已至此,太子还是束手就擒吧。”
萧九洲又看向了穆枫眠。
却见他的少傅,正站在康元帝身侧,原是早已不忠于他。
萧九洲猛然惊觉,他算是彻底中招了,仰面大笑几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洲儿!”华皇后扑了过来,焦灼万分,仿佛只有她才是真正在意太子的人。
华颜跪趴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
她才刚刚嫁给太子,难道就要背上谋逆大罪?!
华相一党的春秋大梦彻底碎裂。
喜宴变成一场荒诞。
接下来,相关官员尽数被抓,场面一度混乱,但不消半个时辰,一切又归为平静,就仿佛方才的一场动乱就像是儿戏。
康元帝命人抓获太子一党后,竟还让歌舞姬继续的表演。
“朕心甚悦!众卿继续吃席!”
众人算是明白了。
今日是一场鸿门宴。
专门针对太子与华相一党。
明显,帝王早就有所筹谋,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
当晚,慎刑司、刑部、大理寺,联合审问,倒是查不出了不少匪夷所思的陈旧案子。
譬如,霍家的冤案,以及当初白帝谷的案子。
这两桩案件,是华相一党所为,但也是受康元帝指使。
故此,当案件卷宗被递上龙案时,康元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仿佛太子谋逆失败后,还牵扯出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但碍于铁证如山,康元帝只能连夜翻案,洗清了霍家,以及顾行舟的罪名。
一夜过去,京都城看上去还是风平浪静,寻常百姓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但实则,权势中心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华相一党被连根拔起。
***
卫蛮前去看华皇后时,康元帝已经命人送来毒酒、白绫、匕首,任由华皇后自己选择一种方式离世。
卫蛮之所以来送华皇后最后一程,是因着这些年,华皇后不曾为难过她。
两人见上,华皇后形容枯槁,她看向卫蛮清媚的模样,无力苦笑,低喃说:“我的丈夫,我的儿子,相互残杀,如今我的母族也是保不住了,我已万念俱灰。卫蛮,你从前也失去过一切,为何你总能向阳而生,而我却做不到呢?”
是啊,她也曾失去一切。她的未婚夫,她的父母,她家族的荣耀……
卫蛮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在了华皇后手里:“这东西吃下去,不会有任何痛感,会无知无觉的离世。”
华皇后接受了卫蛮的好意:“我如今明白了,你本自足,无需外求。便是天塌下来了,你还是卫蛮。可我不同,我需得倚仗旁人才能过活。这大概就是你我的不同之处。”
卫蛮笑了笑,拍了拍华皇后的手,附耳低语:“放心的去吧,我会杀了皇上,也算是替你报仇。”
华皇后一愣。
她爱帝王,但如今,也恨他。
闻言,华皇后像是领悟了什么,服下了丹药,脸上笑容祥和。
走得十分平静。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
得到又如何?最后都是要失去的。
她知道自己是华家的棋子,是帝王厌弃之人,她这辈子啊,虽是皇后,但其实活得甚是渺小卑微,最后什么也不是。
临了,情敌送了她最后一份体面。
***
接下来半个月,庙堂大动干戈。
华府抄家,华相一党尽数下台,涉及要政者,杀的杀,流徒的流徒。
陆云卿仗着有功在身,平步青云,入了内阁,成为康元帝的宠臣。
穆枫眠恢复霍家三郎的身份,被加封忠庆侯,承祖辈功勋,享一品爵的尊荣。
穆枫眠亲自送了华相上路。
这一日,他一袭雪色锦缎长袍,发冠上系了白绸,以霍家人的身份,站在了华相面前。
今日的霍三郎,再不是当初那个可怜的卑微小儿,他亲自持刃,将华相一刀刀凌迟:“你不是最擅长斩草除根么?这一点,我倒是学会了。我也会将华家斩草除根。我与你不同的是,我吸取了教训,就连你们华家的一条狗都不会放过!”
若非当初华家的粗心,他也不会活到今日。
他的确学会了何为“产草除根”,绝不会华家任何回头报复的机会。
地牢哀声不绝,直到几个时辰后,才恢复平静。
昔日权臣被抬出去时,已看不见一丝完好的肌肤,担架上血流不止。
但,穆枫眠仍不甘心。
因着他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龙椅上的人。
不过,他可以静等。
他答应了卫家姐姐的事,他定会做到。
隐忍,方能走到最后。
***
此次负责抄东宫,以及华府的人,是穆枫眠。
他将太子私藏的那些东西,搬来卫蛮面前时,卫蛮面色微变,似是要干呕。
康元帝闻讯而来。
他早已发现萧九洲惦记上了他的贵妃。
又见证据确凿,美人画像、雕像等物比比皆是,康元帝怒意无处可撒,第一次对卫蛮暴怒:“爱妃,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穆枫眠神色一紧。
卫蛮却先发制人:“荒谬!臣妾需要解释什么?臣妾自少时名动京都,多少男子对臣妾爱慕不已,难道臣妾要一一去打压他们不成?皇上这般无理取闹,与市井小儿,有何区别?还请皇上注意容姿,莫要失态。”
康元帝顿时噎住。
是啊。
他不能失态。
他是帝王。
见美人愠怒,康元帝转为笑脸相对。
“不是……朕不是那个意思,爱妃莫要生气。”康元帝神色微赧,瞥了一眼穆枫眠,不免又想到霍家另外一位郎君。
“爱妃,总不能还记着当初的青梅竹马吧?”康元帝试探性问道。
旁人面对这样的质问,大概会方寸大乱。
卫蛮却直视帝王的眼:“皇上,臣妾是有良心之人,自是记得故人。难道皇上不觉得臣妾忘记了,才是不对么?毕竟,臣妾有情有义啊。将来,臣妾也会记着皇上。”
此等昏庸之辈,是该永远记着,当做警惕。
康元帝:“……”
爱妃这话听了悦耳,可再细一听,怎好像是咒他去死?
穆枫眠罕见的抿唇窃笑。
卫家姐姐骂人的本事,他算是领教了。
卫家姐姐还记着兄长,真好啊,兄长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吧。
这时,一阉宦疾步走来,神色匆忙:“皇、皇上,镇国公他回来了!”
白帝谷的冤情已经平反,证据确凿,当初顾行舟是被人假传圣旨所迷惑。
故此,他是无罪的。
即便失踪数年,后又突然出现,他还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
闻讯,康元帝像见了鬼一般,虎眸睁大。
卫蛮先一步福身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又重新迎回一位肱骨大臣。”
康元帝:“……!”
顾行舟当真还活着!
他这么快就能回来,必定是因为早就藏在了京都城。此次,白帝谷的冤案平反,他才重新走出大众视野。
康元帝有种被人戏耍的错觉。
但他毫无证据。
太子与华相一党,是他自己铁了心思要铲除的。
随之而来,便就是霍家,与顾行舟的案子,被平反。
康元帝目光凝视着卫蛮。
他的贵妃,依旧雍容华贵,目光皎洁,容貌妩媚至极,是他见过的女子当中,最好看的一个。单单是看着她,也叫人赏心悦目。
关键时候,卫贵妃不是寻常女子,她内里的灵魂,更是寻常女子所不能及的。
或许,康元帝喜欢的人并不是卫蛮,而是渴望成为她。
他想变成像卫蛮一样性情的男子,但达不到,所以,只能强行占有这样一个女子。
卫蛮浅笑嫣然:“皇上在愣什么呢?你的故交回来了呢,算起来,皇上与镇国公应有多年未见了吧?你们定有说不完的话。”
康元帝:“……”
***
镇国公府这一边,阖府上下都在围着顾行舟。
苏容还是保持女扮男装的模样,免得康元帝认出她后,又会无事生非。
顾行舟着一袭绛紫色长袍,精气神好了不少,身子骨尚未完全恢复,但至少看不出病态了。
乔宁毫不吝啬夸赞,道:“父亲,我是听着您的英雄事迹长大的,您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大英雄。今日一捯饬,当真丰神俊朗,体格康健。”
顾行舟被逗笑:“你这丫头,被逐风给带坏了,也学会贫嘴了。”
老国公爷捋了须髯:“宁丫头就是咱们家的福星呐。不然,行舟回不来,逐风这小子也没人要的。”
顾远琛:“……”
他招谁惹谁了?
乔宁又开始无地自容,她当真没有派上什么大用场。祖父和公爹婆母,把她看得太重了。
几人言归正传,老国公爷提醒道:“白帝谷的案子虽然平反了,但你也不可大意。咱们顾家也不会再愚忠,一切都奔着造反而去。”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直接。
堂屋内几人默了默。
苏容提议:“我时刻待在夫君身边,如今,我易了容,也不便被认出。这几年待在后宫,倒是知晓了狗皇帝的不少隐私,可以逐一攻破他的底线。”
顾远琛附和:“卫家那边也准备就绪了。来年开春之前,定能平定大局。”
几人相视一笑。
顾行舟颔首,目光更是坚定:“是时候入宫,去见见他了。”
***
数年前,因苏容的妥协,保住了镇国公府的爵位。
故此,顾行舟眼下,依旧是镇国公。
他入宫面圣,帝王在御花园摆了茶水。
卫蛮陪伴在帝王身侧。
康元帝亲眼看着顾行舟从甬道走来,身量颀长,虽是清瘦的很,但胜在气度卓然,竟看不出被风霜折磨过的痕迹。
康元帝:“……”
难道,那帮南蛮人诓骗了他?
不是说好,要让顾行舟活在地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么?!
这人怎么好端端的,乍一看,竟还姿态翩然。
不像粗犷的武将,倒更像是纵情丘壑的文人雅士。
就在顾行舟逐渐走近时,康元帝又瞥见了他身侧的随从,乍一看,康元帝还以为看见了苏容,但此人气度虽像,却是个男子。
康元帝愣了一下,反反复复打量了几眼,才肯罢休。
他夺臣子/之妻,又命人囚禁过顾行舟。
这些事,都是他所为。
此刻,顾行舟就站在他面前,让康元帝只觉之,他的一身卑劣,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卫蛮的话又给了他一击重创:“皇上,臣妾观之镇国公,竟与当初一般无二,不曾衰老半分呢。”
卫蛮笑靥年轻,一脸的花痴。
彼时,卫蛮是名动京都的卫家嫡长女,而顾行舟又何尝不是家喻户晓的俏郎君?
卫蛮、顾行舟、霍景年、先太子……哪个不是风光无限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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