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树抬手扣着自己纽扣的手停了下,默了片刻,回道:“就是其他人说的那个样子。”
话说完,夏京曳脸色沉着,抬手在她后背上重重打了一下,手掌和那件毛呢大衣碰撞出闷闷地一声响,问:“上床了?”
夏思树没说话。
“你知不知道他要去美国读书?要去多少年?”夏京曳看着她语气略重,胸前轻微起伏着:“我把你带进颐和公馆,是要你和他在一块的?”
感觉到巴掌重重拍在自己身上,夏思树受着惯性,身体微往前晃了下,只垂着眼,有些漠然地一言不发。
“前面的事我不管你,但你趁早和他断干净。”夏京曳:“别说他是邹风,哪怕是没什么纠葛的其他人,出国这么多年,他在国外干些什么,回来以后又是什么样子,你知道?”
沉默几秒,夏思树回:“不知道。”
“别说你还要傻子一样再去等他回来,说不准人家一到美国就把你忘干净了,新欢旧爱过得滋润着,上了床也能和别人上床。”夏京曳冷笑了一声,语速慢着:“他爸是那个样子,你以为他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
“我不等别人。”夏思树只低声回了一句,唇角微抿:“谁走了都不会等。”
像是一语成谶,那个冬天就像是分别的季节。
但因为这一句,夏京曳和她当时只又爆发了第二次的争吵,因为她知道那个“谁”中也同样包含着她――
“你那天说得对,你就是死都得死在我这。”
“我怀你的时候就不想要你,是你爸,说我用不着操一点心。”夏京曳眼眶微红:“结果呢,你才几岁他就死了!死了!”
窗外漆黑的雪夜中只有路灯下的微光,夏思树浅浅地缓慢呼着一口气,喉咙涩着,听着她的话。
“你自己低头,看看你自己身上。”夏京曳说着又往她身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她也气血翻涌:“你以为你卡里的那些钱,身上的这些,都哪来的?你妈□□陪来得行不行!当年带你去澳洲,连机票钱都是从借来的钱里挪出来的,你以为这些年的吃喝都是刮大风刮来的?”
说完,夏京曳没停,眼睛里有泪,呼吸也重,又是一个重劲继续打着她:“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就该把你丢在西港的福利院里!”
......
夏思树也想过,如果夏京曳不要她,到底为什么不把她丢了。
可以丢在西港,可以丢在澳洲,也可以直接自己去新加坡,把她丢在南城。
但如果是想要她,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
大概就是矛盾着又冲突着,这辈子也没什么和解的办法,只靠着紧密相连的血缘,割不断,就只能隐隐钝痛着。
夏京曳还是走了,在十二月,结束了这边的一切,夏思树去机场送了她。
出机场的时候,飞往新加坡的那班飞机从头顶划过,天是晴的,邹风正坐在道路旁的车内等着她,夏思树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邹风坐在驾驶位上,左手扣着方向盘,看着她坐进来后,另一只手从身边拿了一个备好的暖手袋递给她:“冷吗?”
夏思树围着围巾摇了头,看了眼飞机飞行的方向,把冰凉的手伸进他温热的领口内,故意贴着他的后颈:“不冷。”
“苏州那边在下雪。”邹风看着后视镜,随便她闹着:“估计要断断续续地下到跨年。”
夏思树点头:“那我穿得暖和一点。”
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年末,廖晚这几日在普陀山佛寺那边,在新年前回来,而邹风打算带夏思树去苏州跨年。
车往回程路上行驶的时候,今天是平安夜,街道商场已经挂起了圣诞的装饰,红彤彤绿油油地在大街小巷串着。
临下车,邹风从储物箱中拿出了一个外形好看的苹果递给她,用心挑的,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是邹风的字迹,写:苹苹安安。
夏思树看了它两秒,才拿过来,放进嘴中咬了一口,清脆的一声,汁水清甜,评价道:“迷信。”
又土又迷信。
“没你迷信。”邹风看她,嘴角带起一丝弧度:“五刀买的东西拴在脚脖子上好几年。”
夏思树:“你还没赔我呢。”
“嗯。”邹风笑着努了下嘴:“没忘,记着呢。”
去苏州的那天是三十一号,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廖晚已经从佛寺回来了,扫了新雪,在静园外的一处湖边亭子里煮着茶水。
雪下个不停,湖面也结了层冰,见到两人过来,廖晚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阿姨好 。”夏思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嗯。”廖晚朝她微笑了下,点头,问邹风:“开车过来的?”
“没,坐的高铁。”邹风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和她说。
车都停在颐和那边,这段时间没回去,开车和高铁折腾的时间也差不多,就随便了。
两人的假期只够在这边待个两天一夜,明天下午就要回南城。
“我跟她待会去听评弹。”邹风坐下来,喝了口茶香四溢的茶水,问着廖晚:“这边有车吗?开着方便。”
“车停在外面。”廖晚点了头,不紧不慢地告诉他:“司机他们也在,你待会直接过去就好。”
闻言邹风就偏着头,笑了下,假意惺惺地叹一声气:“还得是我妈啊。”
廖晚看了他一眼,又懒得搭理地收回目光,只朝着前头的雪景看。
雪下的大,因为刚从门口过来的时候,夏思树的帆布鞋中进了雪水,鞋袜湿着,于是没在亭子中坐多会儿,喝了杯热茶,就叫人带她去静园中泡脚,换双干净的鞋袜。
这处地方就只剩了母子俩人,廖晚看着他单手撑在桌面,无聊地给自己重新满倒了一杯茶,口吻平常地提着:“下个月末就过年了。”
年后他就要走。
“嗯。”邹风闻言只点了下头,短发被冬日里的风吹得微扬,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廖晚:“这些事情,你和她谈好了?”
“谈什么?”邹风微挑眉,装傻充愣式地问了一声,因为昨晚失眠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尾,才回:“没谈。”
他手插着大衣的兜,换了个坐姿,后背微往后仰,说话语速不紧不慢:“说是五年,保不准抓到个机会,两三年就能回来,但也没准五年后还有个五年,这些您比我清楚。”
停顿了会。
“我和她谈什么,让她等我?”邹风似乎是有些自嘲:“您也说这些路我早晚都得走,非得还拉着一个人干什么?”
他笑笑:“有这功夫,我不如研究一下我走后她要是和别人在一起了,我回来撬墙脚上位的成功几率怎么才能大一点。”
话说出口,廖晚难得对他这幅做派有些愠色,皱了眉:“你再说一次?”
“撬墙脚上位。”邹风无所谓地无声扯了下唇,就真照着再说了一次,顺便试探地抛了个枝子出去:“或者您别让我爸动她。”
“……”
茶水在泥炉上咕噜噜沸腾,碎雪随着风灌进亭子中。
过了几秒,廖晚才看着他,腿上的暖手壶温着,对他开口:“你知道的,颐和那边的事,我不能插手。”
上一辈还欠着情分,她自己的儿子在一些事上管管就罢了,换到其他人,她未免太过越界。
“嗯。”邹风扯了下嘴角,点了头:“所以能怎么办,连您都不能插手,撬墙脚就撬墙脚吧。”
“您儿子还年轻,做点错事正常。”
他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着,垂着眼,从衣兜里拿出盒烟,不紧不慢地在那阵寒风中拆着,跟她说:“原本多留一年,是想把她一块带出去的,她该读更好的学校,随便是美国还是其他地方。”
邹风顿了顿,手肘搭着膝,垂眼看着在寒风中”刺啦啦”作响的烟盒塑料膜,头发也被风扬起,神色有些黯然,才继续:“可惜没来得及。”
事发突然,他走换她留,是现阶段在她身上唯一零风险的办法,同时夏思树的一切颐和那边也得负责着,这也是他的交换条件。
关系也好,资源也好,他现在有的这些东西都离不开颐和公馆。
他因为家里边比别人的起点高,高到多数人一生都达不到的起点,相应的,同时也受着家里边的限制,这份限制要不要他没有选择。
总有那么一天能脱离开上一代,她或者他也没法再被管制着,但不是今天。
日光熹微,廖晚看着他打着打火机,娴熟点烟的动作,差不多就能想到他这两年,自己在外时抽得多凶,于是还是忍不住提了句:“你少抽一些。”
邹风点头,“嗯”了声,声音轻:“就一根,戒了有段时间了。”
“她说想我活得久一点。”
……
夏思树是大半小时后回来的,那会邹风和廖晚的谈话刚结束,她换了双小羊皮的马丁靴,合脚温暖,身上还是那件毛呢线大衣和修身牛仔裤。
“换好了?”邹风见她撑了把伞,挡着细雪,从静园方向的路口往这边走,他从位置上起身,笑着看她过来。
“嗯。”夏思树点了头,散着发,细发贴在耳侧和围巾边缘。
跟廖晚打过招呼后,两人便一道朝着门口的方向走。
雪下得姑苏城白茫茫的一片,邹风撑着一把伞,两人并肩走着,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出白雾,踩在“吱呀”作响的积雪上。
园子里一步一景,两人脚步都慢。
那辆黑色的轿车在白雪皑皑中显眼,司机和另外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车侧等着他们。
雪扑簌簌飘着,在两人下到太湖石旁的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邹风视线朝下地垂了眼,轻蹙下眉,随后他拉住夏思树,她也随即停下来,偏过头看向他。
邹风手中的伞面朝她那倾斜,递给她,他自然地从夏思树身边的位置走下去,在她身前蹲下来,将她那根松散开的鞋带重新系好。
周身安静,万物银装素裹,白雪压着窄细的竹叶。
一阵寒风吹过,头发丝轻荡着,夏思树看着雪花飘落在他的肩身和发梢,随着动作,邹风身侧的衣角扫着地面上的积雪,夏思树忽地感到一阵鼻酸。
她知道,不管以后如何,她都没法再忘记这个人了。
他赢了。
第67章 回甘
在邹风走的前一天, 他们依旧在参加朋友间的聚会。
那段时间基本只要有局邹风就要带着她去,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放纵又热闹的,谈笑风生间, 邹风也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会和朋友笑着开玩笑,搂着她。
只是每当聚会到后半程的时候,那阵子热闹逐渐冷却,邹风便只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看向人群的方向。
从学生时代过渡到大学的这半年,不少人都已经是出双入对, 在聚会中嬉笑着在一起哄闹。
昏昧的灯光交错间,夏思树就靠在他的身边,看他握着酒杯,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另一只手还牵着她。
那一瞬间,夏思树竟然在他眼睛里看见了羡慕。
那时年后已经过了这个寒冬最冷的时候,再过一段时间, 南城的悬铃木又要长出新绿,凉风轻拂。
聚会结束后,两人从朋友家出来,已经是夜间的凌晨一点。
夜很深, 路灯穿插在道路两侧, 整条路上只有他们, 夏思树垂着眼, 感受到碎发被风吹拂, 她走在他的身边。
刚才在室内暖气打得高, 邹风身上只一件单薄的卫衣,手边拎着外套, 他回过头,看她一眼,笑了声,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拍了下:“还晕吗?”
夏思树因为这一下突然的举动而脚步略微停顿,在路灯的光线中抬起头看向他,摇头:“不晕了。”
邹风说:“车里有两瓶雪梨汁,解酒的。”
“哦。”夏思树:“那我喝一点儿。”
车停在小区花园的外侧,上了车后,车载空调循环着暖风,夏思树脱下身上的那件情侣款棒球服,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V领宽松毛线衫。
邹风将扶手箱里的一瓶雪梨汁拧松下瓶盖,递过去给她,夏思树将外套扔到车后座,头发丝因为轻微的静电而勾在领口,她接过饮料,喝了两口。
车窗外风在刮,冬夜漫长而寒冷。
不知道距离日出还要有多久,车驶出停车场,开在漆黑只有婆娑树影的路上,夏思树偏着头,朝外望,手中的雪梨汁拧上瓶盖后放在腿侧,丝丝凉凉地从那层牛仔布料传递到皮肤上。
“是下午的飞机?”夏思树忽地开口问。
邹风轻声“嗯”了一声,车停在了距离联高不远的那处江流边,天冷着,岸边干枯的芦苇依旧在夜风中扑扑簌簌。
车内是暗的,江边有一盏路灯。
还没从联高毕业时,邹风那个时候刚转到七班,掀起了些腥风血雨,之后在一个大雪天,她第一次坐上他的车,副驾驶,紧接着被他带到这里,接了很久的吻。
可是今夜没有雪,冬天也即将结束。
昏淡的灯光从挡风窗落进来,在肩头,在相交的手指边,在丝丝贴在颈侧的发梢,夏思树的额头和邹风相贴着,后背紧靠着车门和车窗,寒意透过来,她眼眶微红。
邹风把她带回了颐和公馆,在她曾经的房间,两人在这里有过许多意义上的初次。
沙发前的那处壁炉被打开,暖黄色的火焰光线温暖地铺着整间房间。
夏思树流了很多汗,眼睛是红的,她身上的毛线衫已经脱了,只剩下那件黑色的吊带内搭。
在即将天亮前,她靠着他喘着气,接近于脱力地在那张沙发上,在她望着天花板平复着的那段时间,邹风搂着她,拇指从她的眼角蹭过,轻声问:“阿思,想回家吗?”
她看着他。
这一天要结束了,他要走了,她也要走了。
“回哪?”她轻声问,潮湿的睫毛轻微动了下。
“回家。”邹风垂眼看着她,喉结滚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回你自己的家。”
“在西港,离海边不远,院子中有一口小井。”邹风将她的话重复给她听:“姓卞。”
是她爸爸的姓,也是她以前的姓。
壁炉上的火焰跳跃着,窗外有风声,寂静片刻后,夏思树忍不住小声问:“你去找了?”
“嗯。”他答,说着:“很早之前就找了。”
“包裹拆了吗?”邹风垂着眼,看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和鬓角还未干的汗水交融在一起:“是去年送你的生日礼物。”
那间别墅被法拍后,买主近些年生活在加拿大,联系到房主后,答应能回港办理房屋手续的日期只有月初的那几天,又恰逢申请大学最忙碌的一个时期,于是在西港待了差不多两个月才回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想好会答应她,不管是什么形式和她在一起,借着东窗事发,送她走,他做好了和夏思树以后都不会再见面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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