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怡心下了然,那些穿胡服的女孩,应该都是本朝新贵之后了。
她们走在同一条街上,有时还会擦肩而过。分明在同一时空,诗怡却有时代碰撞、新旧交融之感。
她在史书上看过海纳百川的盛世景象,今日才算是真正窥到一角。
西市的便利杂货依然热闹,诗怡随机挑了几个点位巡查,大体上能符合他们定下的经营制度,就是有些细节处做得不够好。
这很正常,哪怕是在现代,从总部到基层门店肯定会出现偏差值。诗怡能理解,但还是敦促店长多加注意,不要仗着皇室品牌的光环飘起来。
店长被突然来巡视的诗怡吓了一跳,连连称是,在诗怡离开前,他还想给立春塞给心意,说这是给公主的“孝敬”。
立春严词拒绝,警告他贿赂高层是严重违反公司纪律的行为,再有下次就直接开除;诗怡极为无奈,这深入人心的观念真是很难改正啊。
“你还给谁送过钱?自己写出来交给我,前面的既往不咎。那要是漏掉哪个,等我去查,那可就不好看了。”
她可以收其他权贵的,那些全充作科研基金了,但诗怡绝对不希望,方维公司里也会出现贪污腐败问题,甚至是送上门来让她知道的。
阿爹从来没提过此事,他肯定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想看谁能发现这个坑。
诗怡叹气,结果是她踩了进去,肃清风气的活又得由她来扛了。
她在心里摇人,六岁以上的都外出实践去了,顾瑟去忙活字印刷的事,顾菡在跟进校服设计,顾璥不合适,顾梨没那么多心眼,顾玗……
顾玗还是算了吧,他太蠢了。
诶,这就没人了吧?可恶,不该那么早把顾瑟支出去的。
沈茝倒是有这个能力,但诗怡对她另有安排,盘活东市计划可离不开她。
诗怡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四姐姐顾画。
顾画以身子不适为理由请假了,未能参加暑期实践活动。但其实吧,沈茝给她分享的瓜是,罗美人想把她留在大兴城中,相看驸马人选。
值得一提的是,顾画六月过完生辰,才刚满十二岁。
如果按照十五、十六就能出降的年纪,那倒也说得过去,但现在皇子公主的嫁娶年龄都拔到二十了,她用得着提前八年吗?
再说了,排在她前面的顾书都没着急呢。三姐姐过完今年的生日,也就到十六岁了。
诗怡最初还以为,罗美人将顾画留下,是想让她亲自相看有没有喜欢的;结果沈茝告诉她,并不是,罗美人都是悄悄打听的,而顾画不走只是为了拉踩其他姐妹,衬托她有多么温柔娴静,不会到外面发疯撒野。
诗怡:……
难怪顾画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眼,这种教育方法谁顶得住啊?
其实罗美人再操心也没用,选驸马这事,都要由皇帝下旨。
罗美人觉得好的,他们肯定得再审核一遍,也要充分尊重顾画本人和目标物件的意见,不能促成一对怨偶。
诗怡那时就想着,让顾画和罗美人分开,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么。
让顾画作为特别监督员,去肃清方维公司内部风气,她的“宫心计”就有了正确的用武之地。如果做得好,这份纪检工作还能延续到朝堂,顾朗肯定很需要。
别玩姐妹互坑那一套了,内耗没意思,要真有本事的话,就去和那群老油条耍心眼子吧。
只要让她忙起来,罗美人对她的影响力就会慢慢降低,再加以她和阿爹的画饼忽悠技术(……),还用得着发愁怎么把她掰过来么?
计划通√
诗怡拿出她的活页计划本,用炭笔记下此事。
咳咳,这也是她“发明”的新玩意,在便利杂货卖得非常好呢,其他商家也纷纷仿制,跟风卖货,但他们追赶的速度,可跟不上方维公司的新品研发速度。
反正是“拿来主义”,也就不在乎专利问题,他们拼命跟风,对诗怡来说反而是好事。
一方面,他们这种行为会不断强化众人心中“方维公司最了不起,全都在抄它”的印象,同行衬托的行销才最深入人心;
另一方面,他们的仿制品在当地卷不过便利杂货,就会主动外销,带动多个地点的商品经济发展,对邺朝来说是好事。
方维公司只是他们打造的标杆,诗怡的身份是公主,她的目光当然不会局限于一家公司的利益上。
她带着一群人,继续在西市上行走。
这里有许多小吃摊,饭馆酒楼茶肆林立,但烹饪方式基本离不开炙、蒸和水煮,对了,还有脍。
最出名的脍食应该就是生鱼片,它是权贵餐桌上时常能见到的食物,但从顾朗穿越过来后,皇宫就很少供应了,诗怡更是碰都不碰。
生鱼片虽好吃,但不能吃淡水鱼的啊!还是等港口捕鱼业发展起来了,再来过刺身瘾吧。
也许是走到了西市最热闹的地方,此处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诗怡和沈茝的小手都被女官们紧紧拉住,四个护卫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负责的区域。
有个抱着孩子急匆匆离开的男人,正从她们对面走来。
他嘴里念叨着抱歉抱歉,孩子太调皮,要带回家管教,同时紧紧抱住胡乱扑腾的小孩,在人群中熟练地迅速穿梭。
诗怡瞥到了那孩子身上一角——这种华贵的衣料,和男人身上毫不起眼的粗布衣物形成鲜明对比。
电光火石之间,她大喊:“拦住他,那家伙是拍花子!”
人群一片哗然,那男人的脚步更加匆忙。他的设想是用密密麻麻的人群当成掩体,但他忽略了诗怡身边侍卫的武力值,高得超出他想像。
不是最好的这一批,怎么会用来保护诗怡呢?
其他三人按兵不动,防备潜在同伙,雷豹灵活地穿过人群,他一人上前,两招之内就将人贩子制服,被拐的孩子也顺利落地。
接应他的同伴看出他们这行人不简单,转身就要跑,但他们一动起来,就被雷狮察觉到异常,属于不打自招,自投罗网了。
人贩子抓到了,看热闹的人群对他们指指点点,为首的男人大喊无辜,说这就是他家小孩云云。
诗怡懒得理他,只说:“带他们去见官。拿着我的权杖去。”
后面这句是另加的,不是她想搞什么以权压人,实在是担心这伙人和官府有勾连,人证物证俱在都能指鹿为马。
都胆大包天在西市公开作案了,要说背后没点门路,谁信啊?
此时,这个被救的孩子也终于从惊险中冷静下来。见人贩子已经被送往官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诗怡行了一礼。
“今日之事,多谢小娘子搭救。此等大恩,某必铭记于心。”
诗怡打量着他,这小孩身高和顾珝差不多,应该也就是五、六岁的年纪吧。
古代小孩就是早熟,遇到这种事竟然也不哭,第一件事就是道谢。
她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这小公子还怪俊俏的。
现在说帅气还有点早,但这五官确实好看,加上他穿着青衣,说话又文绉绉,自带书卷气质啊。
被诗怡这样紧紧盯着看,男孩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有心想回避诗怡的视线,低头却看到自己衣衫凌乱,在颠簸时被弄得皱皱巴巴。
要命,太尴尬了!他的脸烧得更烫,在他手忙脚乱整理衣物时,还听到小娘子捂着嘴发出的笑声。
在他有限的人生经验中,还从没遇到过这样难以处理的局面。
他又羞又恼,耳朵和脖子都红得厉害。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诗怡等人去了几步外的茶楼,开了雅间。
谢天谢地,有诗怡的宫女帮忙,这孩子终于整理好衣服了。
“你刚才,是说要报恩的意思吗?”诗怡偏头看他,“可不许搞大恩不言谢那套哦。”
“这是自然。”男孩窘迫之下,又行了一礼。
诗怡笑着说:“可你还没说自己的名字,我以后去哪里找你报恩啊?”
“小娘子说反了。”男孩认真纠正道,“是我向你报恩。”
“某出身谢家,名时序,在府中行九,不知小娘子是哪家闺秀?”
光看她身后跟着的人,就知道她绝非平民。
沈茝在脑海内搜索相关资讯,小声给诗怡汇报:“公主,这是礼部尚书的嫡幼孙。”
哦,礼部啊,将来科举制度改革,少不了要和他爷爷打交道呢。
诗怡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上前一步,凑近了盯他的脸。
她见过礼部尚书,看起来是很严肃的老头,没想到孙子长得这么眉清目秀呢。
诗怡想起来了,朝堂上关于方维公司的反对声一直没停过,礼部尚书不就是那一派的领头人物吗?天天就知道上奏弹劾,最喜欢拐着弯骂她了。
没想到吧——你亲孙子落在本公主手里了。
这要是不趁机“报复”几下,对得起谢尚书呕心沥血的批评吗?
诗怡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起他为何被拐。
谢时序如实答来:“我与家中……兄长共同出门,稍不注意,就落入拍花子手中。”
诗怡长长地哦了一声,假装没发现他的停顿,也没问他为什么家里人还没来寻。
啧,谢尚书,别整天揪着她不放了,先回头整理好自己家里那堆事吧!
她放下茶碗,笑眯眯地朝他靠近一点。
谢时序连连后退,她步步紧逼,很有他逃她追那味了。
“小、小娘子……”谢时序想推开她,又不好意思,“你,你……”
诗怡:“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说完就觉得有点怪怪的,这台词……
算了,问题不大。
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诗怡恶趣味上头,有心想逗逗他。
“此等大恩,你想要报答可能很难,毕竟我什么都不缺。不如,你就以身相许吧。”
谢时序大惊,他都愣了片刻,才回道:“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怎能轻易挂在嘴边……”
“我……我只当小娘子是戏言,此话不要再说了,免得坏了你的清誉。”
诗怡确实是戏言,但见他这么认真,又提到清誉二字,倒是让她格外想笑了。
她还没脱离童言无忌的范围吧,这就讲究上了?原来老古板的孙子,是个小古板啊。
她托腮看他:“可是我别无所求,只想觅得一如意郎君。谢公子方才还说要报恩,果然只是随口说说吧。”
“莫非,公子嫌弃我容貌粗鄙,配不上你?”
谢时序着急想解释:“并非如此!小娘子长得很漂亮,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戛然而止,紧急踩下刹车。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的懊悔,看来在他的认知里,这番话实在过于孟浪了。
诗怡心想绝了,真是有其爷必有其孙。
谢时序磕磕绊绊地说:“某绝非此等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只是……”
只是你的要求,实在太叫人措手不及了啊!
见他实在为难,诗怡又憋不住笑了。
她刚想说都是逗你玩的,但谢时序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谢时序说:“还、还请小娘子等我……”
他的头慢慢低下来:“等我回去告知父母,再、再登门……”
诗怡微囧:“不用啦,我说着玩的。”
“不。”谢时序却很坚定,“小娘子,我既答应了报恩,就一定会娶你的。”
诗怡:……
糟糕,好像玩得有点大,翻车了。
第35章
只是想逗小男孩玩, 结果被对方当真了,一心想娶她怎么办?挺急的,线上等。
诗怡挠头:“那个,我真的是说着玩的。我家里的情况, 嗯……比较特殊, 你娶不了我。”
这话没毛病, 她是公主,就算谢时序铁了心要当驸马,那也是叫尚主,君臣地位不能乱。
但听在谢时序的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意思。
因为他的成长环境也比较复杂,在这一瞬间, 他对诗怡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他不禁问道:“小娘子家中的兄弟姐妹……应该很多吧,会很辛苦吗。”
诗怡沉重地点头,上有十九个哥哥姐姐,下有正在学说话的弟弟,她身份只是公主,却要干“副皇帝”的活,努力把每个皇子公主的效用最大化, 可不是很辛苦么?
谢时序和她狠狠共情了, 看向诗怡的目光都带着怜惜。
他再难,只要顺利熬过去,将来就能考科举, 能上战场, 无论文治武功, 总有机会为自己挣一份荣耀;而她身为女子,如果所嫁非人, 只会跳进另一个火坑,遗憾终生。
想到这里,谢时序心中的那点犹豫完全散了。她救了他的命,那他也该带她脱离苦海。
他郑重道:“若小娘子心存顾虑,却也无妨。吾今年六岁,请小娘子再等我十年,届时必以正妻之礼,迎你入我家门。”
诗怡:……
六岁小朋友啊,真想和他说句幼升小加油。
她有种陪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感觉,偏偏谢时序的态度又十分严肃,他甚至还解下了腰间的纯银小刀,将它递给诗怡。
别误会,这是邺朝权贵随身携带的工具刀,切割点物品还行,想要伤人就很难了。真正能被称之为武器的刀,是国家管控物品,带着它四处乱走是违反法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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