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正在收拾昨天用过的镰刀,此刻镰刀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再加上一脸不高兴,看起来有些吓人。
刘秋杏被吓住了,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拿刀砍我不成?”
杨平沉默几息,蹲下去继续磨刀,一边沉声道:“妹妹不去。”
刘秋杏只当他服软了,心头顿时一松。天底下哪有儿子敢用刀去砍亲娘的?官府都得判他死罪!
这么一想,刘秋杏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模样,命令道:“不去不行,必须去!我都跟陆嬷嬷说好了!”
阿真抱臂冷笑道:“要去你去,我可没那闲功夫。正好你又不用下地,反正也是在家闲着,既然你这么关心黎家,不如亲自去伺候?以后黎家地里的活儿,我和哥哥都不会再帮忙了。”
刘秋杏也冷笑两声:“我知道你是在为了昨天的那些话跟我呕气,你一个姑娘家,没有半点矜持,传出去别人都要笑死。正好,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黎少爷那样的人,你给他做丫头都是你高攀了。你的亲事你也不要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自有打算……”
“娘!你说的什么话!”杨平开口打断道。
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娘怎么能把妹妹说得如此不堪?
“好,好,好啊。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顶撞我,忤逆不孝!”刘秋杏无比愤怒。在她眼里,兄妹俩不肯听她的安排去帮黎家干活,那就是罪大恶极。
“我一个妇道人家,治不住你们,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刘秋杏丢下这句话,直奔院外而去。
杨平一愣,傻呆呆地问:“娘要去哪里?”天还没大亮,厨房的灶上还煮着东西呢。
阿真踮脚看了看刘秋杏走的方向,回道:“应该是去找大伯给她做主,顺便收拾我们了。哥哥,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哎呀,得赶紧去把娘拉回来。”杨平没想过要惊动大伯他们,这也闹得太大了。
“别去,除非你肯低头认错,以后事事都听她的,否则迟早要有这么一遭。想想家里的银子,等大伯来了再说吧。”
杨平闻言,不动了。
阿真见他没有要去追的意思,这才放心去洗脸,顺便把灶里的火给灭了。
刘秋杏一出了家门就开始抹眼泪,觉得自己命好苦。一路哭哭啼啼地来到大伯家,说两个孩子现在不服管,嫌她年老没用。女儿就会顶撞她,儿子甚至还向她举起了镰刀。
大伯虽然心里不相信,可看她说得如此严重,哭得满脸都是泪,便决定过去瞧瞧,一面又让儿子去通知二弟赶紧过来一趟。
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起得早,不多时,大伯二伯两家人齐聚在阿真家。
阿真的父亲名叫杨富贵,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自从他死后,大伯二伯想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平时多有照顾。因此一听刘秋杏哭诉委屈,两人便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大伯,二伯。”阿真和杨平挨个叫人打招呼。
大伯母和二伯母一左一右地围着刘秋杏,劝她不要再哭了。
哪知两人越劝,刘秋杏就哭得越厉害。不明就里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要六月飘雪了。
第74章
大伯年长, 率先开口:“阿平,你来说。”
“啊?”杨平愣愣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刘秋杏一边哭一边从指缝里往外瞄, 见状便哭诉起来:“你们可得替我作主啊!我辛辛苦苦把儿女养大, 如今我老了,说的话不中用了,没人肯听,就连阿平也敢用刀指着我。如今这个家我是不敢呆了,就怕夜里遭了毒手。只恨他爹为什么走得那么早,留下我一个人, 受儿女的气。”
话落, 又是一阵掩面痛哭。
大伯和二伯齐齐盯着杨平看。他们来之前, 杨平仍在磨刀,此刻也还握在手里,看上去似乎给刘秋杏的话增添了可信度。
杨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一把丢掉镰刀,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
刘秋杏红着一双眼:“还说没有?我的命好苦啊,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还不如跟着你们的爹一起死了算了, 好过活在世上被儿女嫌弃。”
阿真悄悄挪到墙角,冲大伯的孙子招了招手。
农忙时节,不仅大人起得早, 小孩子也起得早。小孩子又爱看热闹,呼啦啦跟过来好几个。
阿真许了他几块糖, 让他去请黎少爷过来一趟,然后她才回到人群中, 对着刘秋杏说道:“别哭了!我哥什么时候用刀对着你了?你故意在这里夸大其词,不就是想让大伯二伯教训我们吗?正好,我早就想跟大伯二伯好好聊聊了。”
杨平口舌笨拙,闻言只会点头。
大伯倒还很公平,看向阿真:“好,你说。”
“娘生气,是因为我和哥哥不肯再听她的去帮黎家干活。”阿真缓缓道来,“我家那几块地里的麦子也熟了,我和哥哥就打算先收自家的,娘就不高兴了,说我们忤逆不孝。刚才,她叫我下地之前先去帮黎家洗衣裳和做早饭,我不肯,她就去找你们了,说要狠狠地给我们一个教训。”
其实这些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一个村住着,谁能不知道呢?以前大伯和二伯也委婉地劝过兄妹俩,不过那时杨平很听刘秋杏的话,原主又一门心思想要嫁给黎梦川,对旁人的劝说压根不放在心上。
人家自己乐意,即便身为大伯二伯,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多,有些事也不好管得太宽。
如今阿真主动提出来,杨大伯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刘秋杏:“我早就想说了,自家的活儿都干不完,何必巴巴地替旁人干活?家里就阿平一个壮劳力,你也心疼心疼他,老黄牛都不是这么使的。”
“就是。”杨二伯连连点头,他非常欣慰兄妹俩终于想通了,于是抓住机会训斥刘秋杏,“阿平都二十了,还没娶妻,这么大的事你不放在心上,却整日替别人家操心,有你这么当娘的?”
二伯母接话道:“弟妹啊,你就阿平一个儿子,将来还要指望他养老送终,你不心疼他心疼谁?”
“难道你就不想抱孙子?”大伯母跟着说道,“你瞧瞧阿真,这些天跟着她哥哥下地,不仅晒黑了,人还瘦了一圈。你怎么忍心使唤她去帮黎家干活?”
这三妯娌,大伯母和二伯母都是家里家外一把抓,只有刘秋杏干不了半点重活。她的两个嫂嫂早就对她有意见了,又不是千金小姐的出身,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凭什么呢?
她俩挺看不上这种明明年纪不大,却早早地过份依赖起儿女的人。
大伯:“阿平这么大了,你还不替他张罗亲事,也不怕夜里三弟回来找你。”
刘秋杏本意是请大家来替她主持公道,讨伐一双儿女,没想到她自己却被声讨了,当即不依,挨个辩解起来。
“农忙时谁不被晒黑?只怪阿真命不好,没能投身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再说阿平,是我不肯替他张罗吗?明明是他自己还不想成亲,一直说要等存够妹妹的嫁妆,再考虑他的事。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强压着他成亲不成?”
“帮黎家干点活又怎么了?一个村里住着,梦川又早早的没了爹娘,我帮帮他难道有错吗?只有那些冷血无情的人,才会自私的只考虑到自己。”
这话一出,大伯就皱紧眉头:“你这意思,我们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杨平忙道:“大伯你别生气,这些年要不是有大伯二伯帮忙,我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杨平的亲爹死的时候他才十来岁,半大的孩子,哪里做得了所有的农活,头几年都是大伯二伯在帮忙。直到后来杨平渐渐长大,农活越来越熟练,力气也越来越大,在刘秋杏的要求下,他一个人肩负起杨黎两家的农活。
阿真没有插嘴,而是趁人不备偷偷溜进了正房。
这是刘秋杏住的屋子,收拾得干净又整洁。靠墙放着一个衣柜,旁边则是一大一小两个木头箱子。最上面的小箱子没有上锁,下面的大箱子却挂着一把小铜锁。
阿真看了一眼,决定先看大箱子。毕竟是上了锁的,也许银子就放在那里面。
这样的锁对阿真来说不算什么,找了根小棍,几下就捅开了。
箱子里面放了几件衣裳,旁边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拆开一看,里面果然是银子,不过不多,还不到十两,以及十几块手帕。看那针脚,应当是刘秋杏亲自绣的,每块帕子的下面都绣着一个黎字。
阿真先把这些手帕放进豆豆的空间里,然后重新将银子包好,拿在手里,大步往外走。
“哥哥,我找到家里的银子了!”
院子里争吵的众人闻言一静,刘秋杏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抢:“你这个该死的丫头!”
阿真哪能让她抢走,飞快地塞到了杨平手里。
杨平本来就想看看银子还有多少,如今东西到了他手上,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刘秋杏转身就要去儿子手里抢回来,阿真一把拉住她,同时对亲戚们解释道:“这两天,家里为了银子在闹矛盾。我和哥哥都听见她对陆嬷嬷说黎少爷需要什么只管来找她拿银子,我和哥哥不放心,叫她把家里的银子拿出来数数看,她却不肯,要么推三阻四,要么装没听见,被逼急了就骂我和哥哥不孝!”
大伯二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一直以为刘秋杏帮着黎家,只不过是叫一双儿女出些力气,过去帮忙干活,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牵扯到银子。
刘秋杏急得破口大骂起来:“阿真,你这个死丫头,天打雷劈的坏种,竟然撬我的箱子!我真后悔当初把你生出来!”
那里面还有她平日绣的一些帕子,每一张都寄托了她对黎思远的想念。这东西可不能见人,不然她就只有投河自尽了。
“娘,怎么只剩下这些?”杨平已经打开了,数来数去也只有九两多。
刘秋杏的心跳几乎快要跳到嗓子眼,她紧紧盯着那个包裹,等看清里面并没有帕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管不了许多,虽然不知道帕子去了哪里,只要这会儿没有出现就够了。
大伯大步走过去,把杨平捧在手里的银子亲自数了一遍,然后黑了脸:“这点银子,连办阿平的亲事都不够!”
这些年国泰民安,加上又风调雨顺,因此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比较好过,即便是农户,只要不懒,时间长了都能存下一些。
如今乡下的彩礼至少要五两,再加上办酒席,前前后后怎么也得花十两以上。
杨平大受打击:“娘,我虽然不保管银子,但心里也有数,一直记着账,这些年我赚到的怎么也该有三十两左右了。”
二伯气不打一处来,怒瞪着刘秋杏:“你实在太过份了!阿平是种庄稼的好手,地里年年都丰收,他还时常去城里打短工,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倒好,把儿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交给外人使用,老三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大伯母和二伯母也不落于人后,你一言我一语指责起刘秋杏来。
阿真和杨平不方便说的那些话,全被他们说了。
刘秋杏被众人指责着,一句也辩解不出来。她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时,阿真突然发现黎梦川来了。
黎梦川穿一身青衣直裰,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中等的玉佩。单从长相和气质来说,比这些乡下汉子强多了。他就像一只误闯入野鸭群的大白鹅,让人无法忽视,难怪原主对他动心。
黎梦川原本不想来的,来叫他的小孩子话也说不清楚,只说杨家请他立刻过去一趟。他便以为是刘秋杏已经说通了一双儿女,接下来还会继续给黎家当牛做马。
从长远来看,他确实应该亲自关怀一下自家的免费长工。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他来了。
哪想到刚走近,便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站在院门口听了一两句,发现势头不好,正要转身就走,阿真突然大声喊道:“黎少爷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不进来?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
黎梦川闻言身形一顿。
也许她真的已经死心了,知道没有希望嫁给他,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口出恶言。不过,她也太短视了,就算做不成正妻,如果她表现得好,将来也不是没可能做个妾。
给他做妾,不比嫁给泥腿子强多了吗?
黎梦川一边想一边跨进了杨家的院门。
见到他来,刘秋杏瞬间打起了精神,甚至还往外迎了几步:“你怎么过来了?”
“娘,瞧你说的,今天这事缺了谁都行,唯独不能缺了他。”阿真笑眯眯地指着黎梦川,“当着大伯二伯的面,你来说说你一共借了我家多少银子?是不是应该把给欠条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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