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直接道:“她活不成。”
柳方旬唯独这句话不明白:“什么?”
姜煦道:“你当初临走的时候,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位未婚的妻子,所以我这些年也帮你留意着……你也明白,她早已心属萧磐,但萧磐没拿她当人看,她现在就是萧磐养在身边的一个玩物,连个名分都没有,迟早要被玩死的。你也不必为她惋惜,那是她自己选的路,也是她自己的命数。”
柳方旬沉默了良久,叹息了一声。
姜煦把他的银月枪树在了洞穴外,低头看了一眼那只黑狼,道:“你养的这匹狼倒是通人性,它看起来好像饿了。”
饿得眼都发绿,姜煦担心这玩意儿一会扛不住了要吃人。
柳方旬道:“它饿了会出去自己找东西吃,少帅放心。”
姜煦道:“你醒了我就放心了。”他盯着外面堪堪挂在山巅上的圆月,道:“今日十六,等过了今夜,我们行动。”
姜煦说完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军医终于有了动作。
他找了一块看上去比较平整的石头,铺上了干草,对姜煦道:“少帅请吧。”
姜煦走过去平躺在干草上,闭了眼。
柳方旬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少帅你这是?”
姜煦眼睛没睁,说:“我最近脑子不太好使,马上要打硬仗了,可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犯病,用金针吊一下,你帮我盯着,别让狼把我啃了。”
柳方旬下意识看了一眼他那黑狼,再回头,姜煦身上已经没进了两根针。柳方旬直接此事没他说得那么简单,但此刻也问不出清楚了,于是强撑着心肺难受,忍着咳,走到洞口,挨着他的黑狼坐下,一起等天明。
华京。
傅蓉微夜里难眠。
忽然有人敲门。
迎春前去看门,是姜夫人屋里的丫鬟,傅蓉微让她进来说话。
那小丫鬟站在珠帘外,道:“夫人见霜园一直亮着灯,料想是王妃也没睡,遣奴婢来问问您,愿不愿陪夫人一起抄经?”
傅蓉微左右睡不着,没犹豫,应了声好,便披着衣裳去了。
草木枯荣,又是一秋。
傅蓉微对这秋天的苍凉之气格外敏感,风一起,就能嗅到其中的萧瑟。
姜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抄经,几乎没有停过,日常的膳食也戒了荤腥。
屋子里檀香缭绕,倒是格外令人心平静气。
傅蓉微到了,解下了斗篷,先给佛像上了香,然后陪着姜夫人一起跪坐在桌案前,屋里的丫鬟早已备好了笔墨,就搁在傅蓉微的手边。
傅蓉微提笔一叹,落笔却也显出了几分虔诚。
第150章
这一夜静得可怕。
抄经确实可以令人静心, 傅蓉微心里的焦躁压下去不少,次日清晨,她照顾姜夫人睡下, 走出房门,一夜未眠也不觉得困,正寻思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迎春忽然跑进来, 呈上了一封信,道:“主子, 有个乞丐小童送来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摄政王妃亲启。
傅蓉微在拆信之前, 疑惑道:“乞丐?华京城里怎么还有乞丐?不是早就安置好了吗?严冬将至, 去给封子行捎句话, 让人多留意一下街上, 莫要出现百姓冻饿的惨象。”
迎春立即去办。
傅蓉微摸了摸信封, 触觉平整, 应当是没什么特殊的东西。信封上的字她并不熟识,想必是陌生人递来的。傅蓉微一步一步位高权重, 如今很少接触生人了。她站在廊下拆了信,先看了最后一页末尾的落款。
——“胥柒?”
已经继位为南越国主的胥柒。
南越老国主于去年冬驾崩,但胥柒登基在今年夏末,事关南越皇室秘辛,傅蓉微留意过,却不曾了解内情, 但猜也知道他的继位没有那么顺利。
这胥柒刚继位没多久,就给她写信是什么意思?
傅蓉微从头详读信的内容。
信中, 胥柒以故人口吻问候了几句, 傅蓉微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少年写信时的温和眉目。但是,接下来, 信上内容就有些不对劲了。
胥柒提起了一味名为“杜鹃引”的毒药,并解释了它的来历和毒性。
杜鹃引是几十年前,南越后宫里那群女人为了争宠搞出来的东西。当时的南越国主是个沉溺美色的昏君,爱搜罗美人,接进宫里,把人玩腻了就撇开换下一个。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南越多密林,毒蛇毒草数不胜数,本就是个邪乎的地方,南越女子也不都是温驯之辈,就有个了不得荔贵妃,提炼出了一位名为杜鹃引的毒,种进了国主的身体里,令他毒发时头痛欲裂,夜里噩梦缠身,白日神志恍惚,身体里仿佛日日夜夜为恶鬼所侵。
唯有荔贵妃寝宫里的熏香才能缓解此毒发作,于是,那位荔贵妃此后便成了专宠。
荔贵妃藏得很好,国主在世时,几乎没人发现其中异常,然而纸包不住火,在国主驾崩后,此事被翻了出来,彻查清楚。毒害国主的荔贵妃下场可谓十分凄惨。
读到这里,傅蓉微尚不知胥柒到底是何意图,当她翻过下一页,最后几句话映入眼中。
——“杜鹃引并非见血封喉之毒,却如钝刀割肉,毒发时难忍至极。吾之先祖身中此毒,于六年后脏腑俱衰,药石罔顾。当年吾囿于馠都,身不由己,暗中为姜少帅种下此毒,如今已有五年余。吾昔日枉受牢狱之灾,承蒙少夫人照拂,故来信提醒,姜少帅余日不多,须得早寻良方。草率书此祈恕不恭。胥柒。”
晨光熹微。
傅蓉微站在廊下的阴暗处,稍一挪动脚步,便踉跄了一下,靠着漆柱跌坐在地。
院子里服侍的下人惊呼着围了上来。
傅蓉微只觉得耳边许多人在大呼小叫,而她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意识恍惚,而后一口腥甜从冲破了喉咙,在地上绽开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姜夫人扶着丫鬟赶了过来:“怎么回事?微微?”
傅蓉微被姜夫人的嗓音唤回了几分清醒,第一反应是捏紧了手里的信,塞进了袖子里。
姜夫人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这么凉,快去请太医。”
傅蓉微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心气提不上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医匆匆赶来,诊了脉后,推断是气急攻心所致,没什么大病。
姜夫人不解:“抄了一夜的经,怎么还这么大气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傅蓉微闭上了眼睛,听着周围闹声散去,太医下去写方子了,她才慢腾腾的坐起来。
姜夫人守在一旁,问:“缓过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蓉微一只手搭在心口处,轻轻“哦”了一声,道:“让母亲操心了,许是这些日子思虑太多所致,已经好了。”
姜夫人难以信服:“好了?”
堂堂大帅夫人只是性情温和,又不是傻,她皱眉道:“你刚刚真是吓死人了,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呕出一口血来,你年纪轻轻,以后可怎么办呢。听说有人给你送了一封信,你心神激荡莫非与此有关?”
傅蓉微:“倒不是信的问题,那不过是搜集的一些邻国情报罢了,哦对了……我的信呢?”傅蓉微翻了翻身上,装模作样冲窗外道:“去个人沿路找找我刚才那封信落在何处了?”
姜夫人原本想要来看看那封信的内容,见此情况只能作罢。
傅蓉微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将姜夫人劝走。
迎春照着吩咐出门办事,刚一回府就听见不好,急忙赶回来,推门进屋,发现傅蓉微正撑着头,靠在小桌上,眉头紧蹙,似是不舒服。
她上前唤了一声:“主子?”
傅蓉微拿下手,眼里的血色还没退下去,她看着迎春,道:“你见着那个送信小童的模样了?”
迎春点头,道:“见着了,那小童不肯把信交给门口的小厮,说是在门口守了半宿,清晨见到我出门,上前问了我的名字,才将信交给我。”
傅蓉微:“他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是我的亲信。”
迎春也跟着皱眉:“是哦,一个小乞丐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傅蓉微敲了一下桌子,道:“去叫裴碧和邱颉来见我,去找人,就算把华京城翻过来,也要把那个小童给我找到。”
迎春略一愣神,傅蓉微眼里的凌厉立刻扫了过来,迎春当即觉得脊背生寒,不敢耽搁,急忙去办。
傅蓉微从袖子里从摸出那封信。
信和信封都被捏皱了,傅蓉微铺在桌上,用手指抚平。
方才草草读了一遍,她怕有什么遗漏,正要重新再看一遍,却注意到牛皮纸信封被捏皱后,似是失了平整,有些折痕鼓了出来,怎么也抚不平。
傅蓉微心念一动,走到窗边,举起信封,对着光细看,是有几道深色的纹路,却看不清晰。傅蓉微点了灯,用针尖顺着信封的撕口挑开,果然有一道夹层,傅蓉微下手万分小心,将内外两层分开,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纸太薄,盛不住几个字。
——“佛落顶,观音庙,莲花座。”
佛落顶傅蓉微是熟悉的,她立刻想到了山道上有一座荒废依旧的破庙。
裴碧赶来时,傅蓉微刚从马厩牵了马,她怕惊扰到姜夫人,刻意从后门走的,绕到正门叫住了裴碧,言简意赅道:“出城。”
裴碧被使唤了个来回,只知王妃叫他找人,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此刻还是糊涂的。
一路马不停蹄到了佛落顶山下,傅蓉微才稍有停歇,裴碧纵马赶了几步,道:“王妃?出何事了?”
傅蓉微勒马,忽然问道:“前些日子,裴青回来过,你见着他了?”
裴碧脱口而出:“王妃如何得知此事?”
傅蓉微:“看来都特意瞒着我啊。”
裴氏兄弟都是姜煦的贴身副将,是不分亲疏的存在,甚至裴碧因性格谨慎,比他那个跳脱的兄弟更得姜煦的重视。
傅蓉微没再继续问下去,她上山找到了那座荒废已久的破庙,按照那封信中的隐晦指点。
观音庙,莲花座。
破败的庙中当真有一座观音石像,蒙着灰尘,挂着蛛网,却依稀可见低眉善目的神性。
傅蓉微凝视着这座观音,目光一路下滑,看见了莲花座。她对裴碧道:“搜一搜这莲花座。”
裴碧上前敲敲打打,仔细搜查了一番,找到了莲花座下的一处缺口,是人为砸开的,后又用砖石混着泥堵上了。裴碧用手一摸,泥还是半湿,看来是刚抹上不久,他用刀破开了这一滩泥石,现出一个缺口。
裴碧与傅蓉微对视一眼。
傅蓉微点头。
裴碧伸手进去,掏了一样东西出来,层层包裹拆开,展开是一张舆图。
“王妃,你看。”
傅蓉微接了过来,舆图上有一处显眼的标记:“这是……南越?”
裴碧身为军中人,对这些舆图更熟悉,他看了一眼,道:“是大梁与南越的边境,尚不到南越境内,是属大梁的地界。那里都是山,一座连一座,莽莽荒野,人迹罕至。哎,这还特意标了一个名字,蝮山。”
傅蓉微念道:“蝮山……这是哪儿啊?”
裴碧道:“看样子,是大梁的西南边境了。”
傅蓉微收起了舆图,打算带回去细查,问道:“还有别的东西吗?”
裴碧又查了即便,确认没有其他异常。
傅蓉微走到了门口,低声叮嘱了一句:“派人暗中盯着这个地方,有可疑之人靠近,立刻拿下。”
裴碧应了。
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傅蓉微拿了舆图,回府铺在桌上,盯着蝮山下被人画了一处的鲜红标记,总觉得这记号看上去有点意思。
一个记号而已,闲着没事何必要勾勒这么复杂的线条。
它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符号,更像是画了个什么物件。
傅蓉微心有疑惑,取了一张白纸,提笔在纸上将这个符号一笔不落的勾勒了一遍。
画得大些了,线条也更明朗了,傅蓉微点了颜料,按照标记的样子涂红。
……像个珊瑚。
落笔,傅蓉微想起来了。
五年前,姜煦在馠都中了那金缕玉衣上的毒,是胥柒给解的毒,但解毒需两味南越特有的草药,红罗草,碧蛇涎。胥柒回到南越后,曾托人专程将这两味草药送到华京。
当时随着这两味药一道送来的,还有一个不知用处的血珊瑚。
傅蓉微当时不解其意,将那东西收了起来。
她豁然起身,从箱底找出存了几年的匣子,打开一看,这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珊瑚,静静地躺在匣子里,这么多年过去了,鲜红似血的光泽丝毫不见黯淡。
傅蓉微将它举起来,对比标记的图案,在手心里缓缓转动,终于找到了一个特别的角度。
血珊瑚实物就在她眼前,它的每一个棱角都与画上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啊……
傅蓉微越发觉得焦躁,她放下了血珊瑚,桌上摆满了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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