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认为这样一位出身卑贱的姑娘能有什么姿容和气度,和如今一见面,倒是莫名觉得不意外。
容貌举止一点都不违和,是进宫当娘娘的那块料。
傅蓉微其实已经收敛许多了。
她知道今非昔比,身份不同,处境不同,若是当真把上一世当皇后时的德行散出来,怕是要挨揍的。
傅蓉微笑着和围上来的世家小姐们周旋,谁也没有特别亲近,谁也没有也别疏远,将分寸拿捏的极好。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能有什么心眼,和宫里的那些老妖婆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彼此寒暄了一阵子。
聊天的话题才归于家常。
此年纪的姑娘们凑在一起,私下谈论的还是那些样貌出众的二郎。
而馠都中的儿郎们年年都是那么些,少有新鲜的,今年倒是有了。
——“前些日子,我陪着母亲去明真寺上香时,见着一个人,你们猜是谁?”
引出这句话的是个圆脸姑娘,长相明媚,笑起来很甜,一团稚气没脱去呢,傅蓉微瞧了一眼,刚才便已记下,这是安乾伯家的嫡女,柳佳。
安乾伯膝下七子,只这么一个女儿,也算是个人物。
听得小姐妹们围起来追问。
柳佳道:“是刚回馠都不久的姜少将军。”
有人惊喜:“姜煦?”
也有人不屑:“瞧你那没见识的模样,这有什么稀奇的?”
柳佳不服,反问那人:“你也见着了?”
那人笑了笑,道:“谁没见着呀,那姜少将军一回馠都,整天无所事事,满城牵着马溜达,多出几次门,总有能遇上的时候……哎,对了,我听说姜家正和傅家议亲呢,说是瞧上了傅家的二姑娘,傅二姑娘,恭喜你了啊!”
众人一姑娘将注意力都抛到了蓉珍的身上。
蓉珍脸色忽地就不大好看了。
她捻着衣袖:“你们恭喜我做什么,还是我三妹妹好本事,比我强多了。”
她这话怎么听都有种酸溜溜的味道在其中。
女孩最懂女孩,哪有不明白的,彼此对视一笑。
对于傅蓉微,她们不知底细,甫一见面,还被她的气场镇了一下,不好随意开玩笑。
而且傅蓉微将来身份特殊,保不齐是个天大的贵人,谁也不敢保证言语间没有什么冒犯和禁忌,还是注意些好,免得以后被算旧账。
但对于蓉珍,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从十几岁便开始一同赴宴走动。
柳佳对蓉珍道:“你和姜少将军的事情到底定了没有啊,我们等了好多日了,怎么都不见下文。”
蓉珍现在一提起姜煦,满脑子都是北边关外吃人的情景,厌恶至极,不愿意再多聊,起身告了一声抱歉,便借口头晕,要散散心。
傅蓉微仍稳稳的坐在席上,身边蓉琅有些不知所措。
蓉琅到底是年纪小,得依附着姐姐们才有底气。
从前跟着蓉珠蓉琅一起混,现在,蓉珠禁在家中不得出门,蓉珍因为母亲的偏心,不爱与她相处了,她现在除了跟着傅蓉微,没别的选择。
在没人挑拨的情况下,蓉琅对傅蓉微也没有很明显的敌意。
蓉琅靠过去,拉了拉傅蓉微的袖子,小声唤了一句:“三姐姐。”
傅蓉微偏头望着她。
蓉琅道:“二姐姐往后面去了,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合适吗?”
傅蓉微往蓉珍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也低声说:“腿长在她身上,她觉得合适就合适,我们难不成还能把她拴起来?”
蓉琅讪讪的松了手。
柳佳她们的话题还在绕着姜煦,说:“约莫姜少将军过了而立年,便要被皇上召回馠都了。”
有人问:“你这又是从哪听到的消息?”
柳佳说:“瞧你们那浅薄的样子,这消息还用费心打听么,皇上今年迎了姜少将军回都,第二日便在东府门外面的大街上物色了一处府邸,那一片可都是重臣们住的地方,府邸规制大的很,位居东边,但是皇上却按在手里,还没放出话来要赏谁。我爹说来,那就是给姜少将军留的。”
——“当真是盛宠啊。”
这一消息可非比寻常,可惜蓉珍已经离席了,没听见。
傅蓉微想的远了些。
提到了那东府门的府邸,她是有印象的。
也是上辈子的事。
皇上给姜煦赐了表字“良夜”,一同赐下去的,还有一处府邸。
姜煦的父母都还守在关外,皇上想刚把姜煦召回身边留用,但是那时候不巧,由于皇帝的身体状况不佳,关外的北狄有些张狂,接二连三的过境抢掠,姜煦一时半刻走不开,于是照旧在馠都住了几日,便赶回关外了。
然后那一走,他们君臣便再没有见过面。
盛宠二字,姜煦担得起。
傅蓉微望向园子深处的方向,见蓉珍迟迟不见回转,也真担心在此地闹出什么事,于是也向诸位姐妹告罪一声,带着蓉琅往后边找去。
*
而此刻盛宠的姜煦已经躺在草里睡了小半个时辰了。
他是被踩醒的。
其实凭借他的警惕,半梦半醒见,已听到了脚步声靠近,但是懒得理会。
在馠都的富贵乡中,不用日日枕戈达旦,他浑身都放松的很,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要了他的命。
只是烦人一些罢了。
那一脚踩在他的指骨上,虽然没怎么用力,但十指连心的疼还是让人无法忽略。
姜煦睁开了眼睛。
萧磐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躲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
姜煦眨着眼睛,脑子尚未完全清醒,嘴巴先活了:“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萧磐也不知为何,每次见着这小子,身上的火气就都散出来来,仿佛一点就要燃——“放肆!”
姜煦:“我睡觉呢,你鬼鬼祟祟的靠过来踩我做什么?”
萧磐黑着脸:“我压根就没看见你。”
他说的这是实话。
姜煦人本身长得就瘦些,骨骼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呢,在这茂密的草丛中一趟,又故意搭了杂草在身上,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
萧磐在踩到的那一刻,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收了脚下的力道,拨开草丛一看,竟然躺了这么一位冤家。
可是在姜煦的眼睛里,他那不轻不重,明显收着力道的一脚,分明就是故意的。
姜煦道:“但是你踩我了。”
萧磐:“我说了我没看见!”
姜煦动了动手指,春日里谁在地上,寒气返上来,手脚仍然有些冰凉,谁久了还僵的很。
萧磐踢了他一脚:“起来,昨天我们的帐还没算呢。”
姜煦动作慢吞吞的坐起来:“你已经踩过我了,还有什么帐要算。”
若是换个熟悉姜煦的人再次,便知道他这是厌烦到了极致。
他若是不想应付一个人,多说一个字儿都嫌多余,你若是非要烦他,他必定要让你也不得舒心。
但是萧磐不懂。
甚至还隐隐觉得姜煦怕是把脑子睡糊涂了。
他蹲下身,与姜煦平视:“你到底醒了没有,若还糊涂着,我不介意让你清醒清醒。”
姜煦眼见打发不走他,只好站起来,决定自己走。
萧磐动手按着他的肩膀,姜煦下意识反击,两个人就此缠斗了起来。
两人使的都是小擒拿,毕竟在阳瑛郡主的府上,不敢过于放肆。
萧磐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与姜煦这位少年将军动起手来,丝毫不落下风。
姜煦的手游走起来,到底是比他一个王爷得心应手。
几个来回,萧磐认识到其中的差距,他人已经不知不觉退到河边了,再不警惕,姜煦下一步就是把他掀到河里去。
那可太狼狈了。
萧磐急忙收手,闪身躲避到了一旁的树上:“好了,停手。”
姜煦一言不发,眼睛从他脸上扫过,掉头就走。
萧磐见他走远了,才从树上跳了下来,松了口气。
直到姜煦的身影不见了,假山了才绕出了两个萧磐的属下。
萧磐对他们说:“去一个人盯着,那东西滑头的很,保不齐待会要回马枪来偷袭我。”
一个属下领命走了。
另一个属下俯身在萧磐的耳边回报道:“前面找到了傅二姑娘的踪迹,她独自离席了,正往西北去呢。”
萧磐点点头,不动声色道:“好,你去把人引到此处,记得避开耳目,别让人发现了。”
*
话说蓉珍离席之后,满心的烦闷,没有地方可去,便沿着郡主府中的河慢慢的走。
牡丹盛宴,人们都集中在花厅和园子里,往偏僻了去,根本就没有人。
正走着,前面忽然一个人撞上来,是个男人,蓉珍避之不及,叫他撞了个仰倒,气得正要骂人:“你谁家的仆从,长没长眼睛……”
可那仆从嚣张的很,面对小姐的训斥,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蓉珍气不过,揉着胳膊爬起来,却发现地上落了一个藏蓝的香囊。
一见那香囊,蓉珍的脸色立刻变了,即便刚刚那人一句话也没留下,一个字也没给,蓉珍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是有人要见她,是那个人。
蓉珍警惕的打量周围,见四处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没用,急忙上前弯身捡起了那香囊,躲在花丛里,背着山石,从中摸出了一个字条,展开,上面一行字写着——黄山石约见。
阳瑛郡主府里有几块从黄山运来的石头,压在宅子里镇风水,是搭起的假山。
蓉珍头一回道阳瑛郡主府,并不知其位置,她苦恼了一会儿,站起身,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能继续往前走。
既然已经走过的来路上没有,那么就一定在前路上了。
索性,她聪明了一回,往前走了不远,竟真的看见了一座假山石,也不知是不是从黄山运来的,她提着裙摆,悄悄的小跑了过去,绕着山石转了一圈,却没找到想见的人,正失望着,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二姑娘,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萧磐笑意盈盈的现身,隔着一道花枝,将半张脸遮在其后,微笑着望着她。
蓉珍也笑了:“怎么又是你?”
萧磐道:“你来得,我怎就来不得?”
蓉珍可能是见了美色有些昏头,道:“来得,当然来得,每次京中贵人办的宴席都有你,你说你只是个穷书生,我可不信。”
她可是平阳侯的二姑娘,正经嫡出的女儿。
蓉珍怎么可能会和一个一清二白的穷书生搅合在一起呢?
萧磐在早前与她相处的时候,曾有意无意露出他不凡的身份,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更牵的蓉珍心思乱飞。
他每一次出现在京中贵人的宴席上,都是暗中给蓉珍暗示——他身份有异,非富即贵。
蓉珍便被拿捏的很老实。
除了好奇,她也想赌一把。
赌自己天生贵命,际遇不凡。
第27章
傅蓉微走到了一半, 发现越往园子深处越寂静时,猛地在湖边停住了脚步。
不对劲。
阳瑛郡主簪缨世家,虽父母早逝, 但有皇上关照,内务上从不曾亏待她。
偌大的一个府邸,花园中再静, 也不可能像闹鬼一样,连个鲜活的影子都看不见。
死湖中铺着一层绿萍, 缓缓的在风中荡着。
傅蓉微不敢往前再走了。
好奇心没有命重要, 谨慎和小心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原本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是很难体会到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 只有历经过, 沉淀下来, 回想往事, 才会明白, 能避开诸多苦难,平安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宁可当个糊涂的人, 绝不当个明白的鬼。
傅蓉微拦住正无知无觉,一心只想着要去找人的蓉琅,带着她,缓缓退后一步。
蓉琅不解地问:“怎么了?”
傅蓉微食指竖在唇上,说:“回去。”
蓉琅:“二姐姐不知跑哪里去了,不找了吗?”
傅蓉微心想,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蓉珍自己爱作死, 那就让她死去吧, 休想拉着别人一块做陪。傅蓉微对蓉琅道:“你瞧前面那鬼气阴森的样子,像是你二姐姐会来的地方吗?”
蓉琅探头看了一眼, 正值春暖复苏的时候,院子里的花草郁郁葱葱,偶尔一两点没打理干净的柳絮浮在风中,馥郁的花香仿佛是浸透了整个园子,日光斜过来的时候,还在湖面留下闪着碎金的涟漪。蓉琅不解:“多美啊,哪里鬼气阴森了?三姐姐你在说什么梦话?”
傅蓉微当即换了个说辞:“擅自在别人的院子里瞎逛太失礼了,我怕母亲怪罪,我不去。”她转头对蓉琅道:“你若不怕,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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