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太后的母族终于坐不住了,国舅爷意识到时机不等人,便开始暗中动作。
宫里有一桩巧宗。
与太后同时怀孕的,还有另一位宠妃,月妃。
太后八个月第一次见红的时候,月妃腹中胎儿才七个月。
但月妃胎做得稳,听太医说,胎儿也强健,且当时稳婆提过一句民间的俗语——七活八不活。意思是七个月的胎早产多半能保,但第八个月便不妙了。
国舅爷真想出了一个馊主意,他先上书说黄山近日祥瑞频现,勾起了先帝爷的兴趣,在国舅坚持不懈的怂恿下,先帝决定亲自去瞧瞧。
于是,先帝被骗出皇城,宫中便彻底落入了太后的掌控中。
太后暗中命太医对月妃催产。
先帝离宫才不到一旬,月妃便在猛药的摧残下,早产了。
男婴,虽然虚弱,但是活的。
紧接着第三日,太后也产了。
也是个男婴。
但他生下来的时候面唇乌紫,气息微弱,哭不出声,稳婆和太医都说不成了。
太后一边伤心,一边按照早就定下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行动,将月妃的孩子换了过来。
月妃是一个母亲,哪能不认得自己的亲生孩子。月妃产后身体未复,孩子多数时候由奶娘哺育,她每日睡醒就要抱在怀里看几眼。可这一日,奶娘慌张抱给她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眼睛都还没睁开,身上的血污也都没擦洗干净。
月妃环顾屋里伺候的宫人,发现她们每一个人都在用异常阴狠的目光盯着她。
月妃心中冰凉,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孩子,隐忍着难过和恨意,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装作什么也没发现,数落道:“都怎么伺候的,孩子狼狈成这样,等我回了皇后,打发掉你们这群不尽心的奴才!”
月妃算是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但太后怎么可能放心,人活着就是后患,她犹豫了两天,终于下定决心,趁先帝还未回宫,处理掉月妃。
然而,变故发生了。
那个被太后遗弃的,濒临夭折的婴孩,在月妃手里经过两天悉心照料,竟然活了。
哭声从月妃的宫中传了出来。
太后闻讯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甩开搀扶的宫人,跌撞着冲进了月妃宫中,看见月妃坐在床上亲自喂奶。
月妃摇着熟睡的孩子,对着太后轻轻一笑,道:“姐姐,命数这个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不仅仅是亲生的儿子送了别人。
更是嫡子变庶子。
太后再想换回来也已经晚了,因为先帝听闻喜讯,宫中诞下双子,是最好的祥瑞,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回宫,致使太后没了动手的机会。
姜煦说:“咱们得皇上就是当年月妃产下的孩子,他幼年在太后的膝下并未受到疼爱,太后人前对他嘘寒问暖,一副慈母做派,背地却是非打即骂。”
傅蓉微听得心惊肉跳,不亚于亲身经历了那场宫斗。
回想上一世……难怪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一直怪怪的。
皇上瞒得真好,她竟然一点也不知。
萧磐是太后的亲儿没错,毋庸置疑,萧磐比皇上小十岁,当年太后生萧磐时,几乎搭了半条命进去。
所以,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生母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般亲密无间。
傅蓉微问道:“那个被换到月妃膝下的皇子呢?”
姜煦道:“死了。”
皇上在七岁那年,不慎落水,是月妃寒冬腊月跳下水拼死相救,才将他拖上岸,捡回一条命。皇上湿透的衣衫下,浑身青紫交加,再也瞒不住。
那时皇上并不懂月妃的眼泪。
待到多年后,皇上查明了真相,月妃早被冻死在冷宫,尸骨抛在荒野,连处坟冢都没有。
是太后用手段害得她。
月妃与太后之所以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正是因为月妃瞧见了皇上的伤,她下定决心做了一件事——回宫亲手闷死了太后的儿子。
报复得非常决绝,当然,也替皇上扫平了前路。
自此,太后的指望便只有皇上了,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直到又过了几年,太后生下了萧磐,可惜这个儿子来得太晚了,太子之位早已许给了嫡长子。
皇上的痛处,在于他幼年的记忆,在于那姗姗来迟的真相,在于他那尚来不及尽孝便已惨死的生母,在于他根植于内心深处对太后的恨。
皇上的身体就是在那年落水后,留了病根。
姜煦道:“所以你明白了吗,萧磐如果不采取手段,他永远也不会得到那个位置。因为皇上不会给。”
他们兄弟其实早有隔阂,只是一直装作无事而已。
傅蓉微猛地得知了这些秘密,心里乱的很,需要时间慢慢消化琢磨。她浑浑噩噩的回到里屋躺下,没注意到姜煦一直跟在她身上的深切目光。
那眼神里包含了许多情绪,最显而易见的是怜悯。
姜煦怜悯她。
因她上一世只是皇上手里的棋子,她在豺狼环伺的深宫里,没有被照顾过情绪,更没有被人珍重对待过。
傅蓉微一晚上翻来覆去,躺了又起,起了又躺,快天明时,可能想通了点什么,把正要翻窗出门的姜煦喊住了,问:“江坝围场那次兵变查得怎样了?有没有结果?”
姜煦点了一下头,说:“有,已经有定论了,倒不是谁造反,是北狄人买通了中原的匪,又与官兵勾结,在围场对皇上发难。”
傅蓉微:“是吗?”
姜煦摊手:“不管是不是,反正已经盖棺定论了,姑且算是吧。”
他扒着窗就要走。
傅蓉微下床急着追了几步:“你又要到哪里去?”
姜煦道:“我想办法去把阳瑛郡主引来,如果计划成功再给你信。”
话音刚落,他飘逸的身影便已经走远了,天色将明未明,透着一种昏暗的蓝,天迹的霞光沉浮着,还没有完全驱散阴霾。
傅蓉微思量过度,又没休息好,头脑发昏,天亮后,才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会子也不认床了,累极了,哪怕伏在案上都能睡。
期间听到外面时有嘈杂,睡梦中也能辨认出是林霜艳的动静,便没舍得醒。
直到午后,睡足了,才神清气爽地睁眼,朦胧见发觉帐外站着一个人,那面相和目光,应该是正对着她的。
傅蓉微懒洋洋地拿起枕边一只玉如意,将鹅黄的帐子拨开一条缝,透过那条缝,她看进了姜煦的眼睛深处。
姜煦虽然望着她,但却不是真的在看她。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睛里是一片空茫,瞳仁的光都是散的。
傅蓉微张了张嘴,不忍惊扰他,也无声地望着他,一直等到他自己慢悠悠回神,两个人的目光才有了实质意义上的交错。
姜煦眨了眨眼。
傅蓉微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确定道:“你是哭了吗?”
姜煦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眼下位置,竟然真摸到了一片湿意。
傅蓉微坐了起来。
姜煦道:“刚刚在想事情,忘记眨眼了。”
傅蓉微道:“那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
她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门窗,都锁紧了,然后拉他坐在窗下的摇椅里,让他整个人都窝了进去,再往身上搭了一张薄毯。
午后的阳光打在窗户的绿纱上,晃出了一片盈盈暖意。
入夏之前,正是好时节,不冷不热,舒适自在。
昨夜没休息好的不仅只有傅蓉微一个,姜煦同样陪了她一整晚没睡,而且他更累一些,今早还往馠都来回跑了一趟。
傅蓉微把他按在椅子里,不一会儿,他就睡熟了。
钟嬷嬷靠在屏风上,幽怨地盯着他们。
傅蓉微回头一看她的眼神,笑了:“嬷嬷……”
钟嬷嬷冲她招了招手,怕吵醒了姜煦,轻声道:“姑娘,你来。”
傅蓉微跟着她到了屋子的另一头。
钟嬷嬷用帕子捂着嘴,凑到傅蓉微耳边,悄声道:“姑娘,我怎么觉得姜少将军这架势,是拼了命的在讨好你呢!”
傅蓉微不以为然,没有一丝羞赧和怀疑,当成玩笑话听了:“他讨好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的心上人。”
第50章
钟嬷嬷愕然:“姜少将军有心上人了?”
傅蓉微也觉得奇怪, 他回馠都才几个月的时间,刚开始还在跟傅家议亲呢,到底何时有了心仪的姑娘, 都没听说过。
钟嬷嬷皱眉不高兴:“既然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那就不该跟你在这没日没夜的缠,太拎不清了。”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也觉得不妥,但眼下事关国本, 旁的东西都可以先放一放。”
钟嬷嬷愁容爬了满脸。
傅蓉微道:“嬷嬷, 别说了, 让他睡会, 我出去透口气。”
钟嬷嬷知道他们在干大事, 独自一个人看门有点慌, 道:“姑娘, 万一有人来……”
傅蓉微道:“没事,万一真有危险, 用不着你做什么,他自己会应对。他是个将军,你要相信他对危险的嗅觉。”
说完,她披上衣裳,推门出去,脚步轻轻的, 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可屋内姜煦的耳朵还是动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把进来瞧他的钟嬷嬷吓了一跳。
钟嬷嬷意识到傅蓉微说的绝不是玩笑话, 忙告了声罪, 退了出去。
姜煦正欲起身,发现一旁的矮几上压了张字条, 拿起来一看,是傅蓉微留给他的话,叮嘱他好好歇息,不必担忧,她到外面喂个鱼。
静檀山上环山有条河,林霜艳修建院子时,引了山上的河水,砌成了一个小池塘,养了半池的莲花,还有几条漂亮的锦鲤。
姜煦能感觉到她人在院子里,并未出去,于是又闭上眼。
傅蓉微洒下一把鱼食,坐在栏杆上,陷入了沉思。
她自然而然将两辈子的事串起来,有一点怎么也想不通。
既然皇上与萧磐之间的仇怨早已不可调和,皇上为何迟迟不动手处理他,给她和儿子留下了那么可怕的一个隐患。
哪怕提点一下也好啊,至少让她有个准备。
傅蓉微不相信皇上聪明一世,能犯下这种疏忽。傅蓉微只能猜,他是来不及交代。
皇上是病死的,死前没有圣旨留下,因为皇上膝下只一个儿子,傅蓉微又早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所以她儿子的登基顺理成章,宗室中不曾有质疑。
“不对……”傅蓉微喃喃自语:“我真是蠢,怎么一直没怀疑过呢?”
皇上不可能不留圣旨,他自从病了之后,便将一些政务撒手给傅蓉微处理,每日在御书房不厌其烦的一点一点教,并耐心考校。
因为儿子太小了,不能掌政。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让傅蓉微摄政。
让女人上朝堂,可不是件容易得事,若想顺利促成,必须有皇上的抬举和扶持。
皇上一定留了旨意。
傅蓉微回想皇上驾崩的那一夜,傅蓉微几乎寸步不离的侍疾,一切入口的东西都经过了重重查验,傅蓉微甚至不惜以身试药,以确保食药的安全。
不过,那天晚上确实有一点意外,是她儿子,小太子有几日没见着亲娘了,于是偷偷跑出了猗兰宫,到朝晖殿里找爹娘。
傅蓉微听到宫女来报,说小太子在殿外乱跑,于是亲自出门把孩子抓了回来。
她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
回到殿中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皇上的情况,而是先哄着孩子入睡,儿子太能闹了,又一个多时辰才真正哄睡了,傅蓉微疲累到极点,正准备歇下时,惦记着皇上的身体,放心不下,特意去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皇上安静地躺在榻上,连呼吸都停止了。
……
那三日里,宫中太乱,傅蓉微没有细查。三日后,萧磐便已经兵临城下,踏破了宫门,她也一命呜呼。
现在想来,也许上一世皇上的死有蹊跷。
可恨,她没有发现。
如今,也无从追查了。
傅蓉微回到房间,姜煦仍旧躺在摇椅里,他已经醒了,但懒洋洋的不愿起身,傅蓉微望着他,问道:“阳瑛郡主什么时候到静檀庵,我想见她。”
姜煦枕着双手,道:“已经开始着手办了,等我今晚回去再加把火,你很快就能见到她。”
“加把火?什么意思?”
傅蓉微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了。
姜煦伸手去摸茶杯。
傅蓉微见杯子已经空了,提壶续满了茶,姜煦躺着将茶杯平递到嘴边,叼着杯沿喝了,满满的一杯茶,竟一滴也没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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