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道:“说了,不走。”
傅蓉微打量着他那倦怠的神色,问道:“你有别的打算?”
姜煦道:“馠都有人盯上我了,我再不走,就成了明面上的靶子,不如让他们以为我已离开馠都,他们放松了警惕,我也好办事。”
傅蓉微:“军令是大将军传下的,这么说,你爹娘也知情了?”
姜煦道:“你不必担心,我爹娘是天下最好的爹娘。无论我要做什么,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助力。”
傅蓉微被这句话震撼到了,愿为子女豁命的不在少数,傅蓉微相信真情存在,但人越往上走,权势、地位压在身上,人情变越显得冷淡。
在馠都那些高门府邸里,几乎看不见了。
傅蓉微道:“你家里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
姜煦说:“是啊,我母亲身体不好,关外也不安定,爹不愿意让我娘受折腾,反正家里有我了,便再也没强求子嗣。”
傅蓉微静静地望着他,说:“所以,你要更惜命,保护好自己,你身上一痛,你爹娘心里是百倍的难过……他们见到你的伤了吧。”
姜煦点头:“我爹看了,但没敢让我娘知道。”
他回了趟家,甚至都没敢去给他娘请安。
姜煦道:“你没去过北关,你猜不到那里有多美,不仅仅是荒原景色,还有那些淳朴热烈的人。所以,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傅蓉微失神地笑了一下:“最近怎么老有人跟我提北关啊……”
姜煦脸上的柔和一下子就消失了:“还有谁?萧磐?”
傅蓉微点头道:“是啊,他说要打造一辆车,带我到北关赏雪。”她并没将这句话当回事,说完,就让钟嬷嬷准备茶。
姜煦却对这件事上了心:“他打算让你以身份身份跟去?”
傅蓉微无所谓道:“娇娘美妾吧。”
姜煦:“……恶心。”
傅蓉微刚摆上茶杯,听了那一句不明显的嘀咕,动作忽地一顿,道:“你不是也有想过带我去北关?你打算让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
她直视姜煦的眼睛,猜到:“你这是第二次问我了,你之前已有打算了吧……但你肯定不会把我当成什么娇娘美妾。”
姜煦道:“如果你回答愿意,我自有办法让你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四个字不是能随便用的。
傅蓉微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回那想法激烈的很,摁也摁不下去,仿佛不问出个结果,死不能瞑目似的,傅蓉微内心搏结了一番,还是顺从了心意,问道:“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你想求娶的人谁?”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
但至少能求到个心安。
姜煦道:“我求皇上为我赐婚,但这件事我连爹娘都没告诉。傅家对你不好,你愿不愿意到我们家来?”
他自从起了心思,有些话在心里斟酌了不止一遍。
傅蓉微听了这话,难掩震惊,但最初的情绪淡去,后劲却过于柔和,激不起心中波澜——还是年纪小,多天真啊,我家不好去你家,以为小孩玩闹呢!
殊不知姜煦正是怕惊着她,才故意这样说。
姜煦道:“以我妻子的身份,跟我去北关吧。”
傅蓉微问道:“你挑妻子,最看重什么?”
傅家二姑娘她看不上,大姑娘他也拒绝了。傅蓉微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姜煦道:“我挑妻子,选的是人,不是条件。”
傅蓉微:“……你是选中我了?”
姜煦回答:“是。”
傅蓉微搭在膝头的手抬了一下,却不知接下来该往哪里放。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平心静气地问道:“你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先跟我说,而是直接去求圣旨?”
姜煦道:“因为你不会同意。”
“真了解我。”傅蓉微道:“既然我不同意,那这就是强迫。”
姜煦道:“是强迫,我应该向你道歉。”
这一句话给傅蓉微的震撼远比听说求婚圣旨要更浓烈。
傅蓉微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目光描过他的脸和轮廓,最后落在那双眼睛里。年轻稚嫩的脸,却有着一双如死水般沉寂的眼。
假如那双眼睛里有任何别的情绪,譬如得意、惊惶、内疚……傅蓉微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赶出去,从此一刀两断绝不往来。
可偏偏都没有。
姜煦坚定地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傅蓉微尝试着理解他的想法。
好像也不难明白。
傅蓉微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侯府不能庇护她,她的登云梯已被自己亲手切断,她以后只能不断地下坠,拉住一切她想要毁掉的东西,共赴深渊。
姜煦向她伸出了手。
可她不想毁掉姜煦。
姜煦是在告诉她:“我能拉住你。”
傅蓉微道:“那你强迫我之后呢,皇上赐婚,你将我接到你家,再然后过怎样的生活?你现在没有真心喜欢的姑娘,但将来总有一天会有的。让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为你的妻子,你是给自己套了一层枷锁,而且圣旨赐婚,等同于给你上了把锁,这具枷锁你永远脱不掉了。”
最终,他还是会被她拉下深渊,早晚而已。
窗外又唱起了游园惊梦。
姜煦单手撑着膝,敲了两下:“我以为你会骂我的。”
没想到,傅蓉微竟如此平静的剖析利害。
钟嬷嬷在夜色彻底降下来时,又在房里多点了两盏灯。
傅蓉微说:“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见得能得从中到什么好处,我骂你作甚?”
而且,在这桩亲事里,她才是那个稳赚不赔的人。
姜煦道:“那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如果你以后遇见真心喜欢的……”
傅蓉微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断道:“不会有了。”
当一个人的苦难在身上堆成了小山,更经历过濒死的恐慌和压迫,情爱反倒成了最淡的东西,不值一提。
姜煦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傅蓉微:“好?什么意思?”
姜煦道:“没什么,皇上圣旨还压着,事情就不算定下,眼前的事情悬而不决,你想必也没心情考虑这些,迟几日再聊吧,我正好去探探颍川王的陵墓。”
傅蓉微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别的了:“你小心。”
姜煦往从后窗离开,临走前回望了一眼,说:“放心。”
这方面他有经验,皇陵他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王爷的陵墓。
窗户落下,他人消失不见。
钟嬷嬷进来笑了笑,满脸都是喜色。
傅蓉微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嬷嬷你笑什么呢?”
钟嬷嬷道:“当然是高兴了,替姑娘高兴。”
傅蓉微:“嬷嬷觉得这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钟嬷嬷道:“姑娘,你别犯糊涂,也别钻牛角尖,谁家男子会求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啊,还天天跟在姑娘身后跑,为姑娘多次亲身犯险。姜少将军有把你放在心上呢!”
都说旁观者清。
傅蓉微身处局中,不敢太相信自己的猜测,但钟嬷嬷的一番话却令她更不敢信了。
假如姜煦真的对她产生了情愫……
那她的冷漠便是辜负。
更糟糕了。
钟嬷嬷见盘中地桃子一口没动,劝道:“姑娘尝尝吧,再好的东西,放久了都不不好吃了。”
第54章
姜煦离开的第三天, 清晨傅蓉微刚睁眼,推开窗户,一支箭钉在了窗下, 箭尾上绑着一封信。
傅蓉微没在窗外见到任何人,她取下信看了一眼,信上说, 阳瑛郡主今天会到静檀庵,现在车架已经出了城门。
姜煦虽然离开了, 但他留了人在这暗中盯着。
而且不止一人。
静檀庵的人不可能随时随刻对阳瑛的影踪了若指掌, 一定是馠都的人飞鸽传信到了附近, 再由静檀庵的人转达傅蓉微。
信上还说, 要傅蓉微在申时左右, 到后山的料峭处寻找一个牡丹标记, 在那里等着他们的安排。
傅蓉微用剪刀将信绞碎, 泡在洗漱的水里,彻底溶掉之后, 泼在了门外。
下晌,傅蓉微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时辰,往后山里去,一路沿着料峭的山道,寻找所谓的牡丹记号。
第一遍,她都已经快走到山顶了, 也没发现牡丹记号,她不死心, 继续回头找, 更加仔细的搜寻,连草丛深处都没有放过。
终于, 远远地,她在前路上看到了一朵艳红的牡丹。是真花,被遗落在杂草中,格外明显。傅蓉微确定刚刚来的一路上,还没有这朵花。
傅蓉微快步走上前,正要捡起那朵花,却听见下面传来短促的求救声。
“有人吗,救我,救救我……”
傅蓉微顾不上捡花,探头去看下面。阳瑛郡主被困在下面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落脚之处只有方寸,怎么也爬不上来,随时可能掉下去,这样的高度,虽不至于要命,但断手断脚是一定的。
阳瑛郡主见到有人,眼睛一亮:“是谁,救我,我会报答你,我会给你钱的。”
她竟然没认出傅蓉微。
傅蓉微蹲坐在路旁,道:“郡主,你怎会在此?”
阳瑛郡主认真打量了一下她的脸,终于想起来:“傅三姑娘?”
傅蓉微点头。
阳瑛郡主见是旧识,强撑着笑了笑:“我到静檀庵礼佛,不料在山道上遇了几个贼劫财,我此行低调,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女和车夫。”
傅蓉微环顾四周,问:“他们呢?”
阳瑛郡主道:“马夫受伤滚下了山坡,现不知去哪儿了,我的侍女被他劫走了,三姑娘,你快去找找人拉我上去。”
傅蓉微说:“倒也不必找人。”她把自己的手伸了下去,道:“抓紧我,我拉你。”
阳瑛郡主有些怀疑:“你行吗?”
傅蓉微用眼神安慰道:“没问题的,来。”
阳瑛郡主抓住她的手,傅蓉微把她拉了上来,虽然有些吃力,但有惊无险。阳瑛一坐稳,就扬起脸,看向傅蓉微身后。
傅蓉微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座荒院。
阳瑛指着那院子道:“刚刚那贼子劫了我的侍女,就翻进了那座院子。”
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傅蓉微平静道:“郡主打算怎么办?”
阳瑛郡主道:“我可不敢进去,我得找住持商量一下。”
傅蓉微道:“静檀庵里的师父都是女尼,若是那院子真藏有贼子,她们不一定能救人,万一打草惊蛇,惹怒了山贼,怕是要搭进去更多的命。”
阳瑛郡主六神无主:“那怎么办?”
傅蓉微建议:“直接报官府吧。”
阳瑛郡主道:“可是……可是此地距离馠都那么远。”
傅蓉微问:“你的车在哪里?”
阳瑛郡主指着山道下面,更前面一点的位置,道:“应该在那边,我是被踢下来的。”
傅蓉微拉着阳瑛郡主的手,问道:“你伤在哪里?”
阳瑛郡主揉了揉胳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上面沾了一小块擦伤。
姜煦的人办事,分寸拿捏得非常好。
傅蓉微到前面找到了那辆马车,翻在了上面不远的地方,马车有所损坏,但马没受伤,也没惊跑。傅蓉微将马从车上解了下来,牵着马回到阳瑛身边,道:“郡主,听说你马术不错的。”
阳瑛郡主:“只我一个人,我怕……”
傅蓉微道:“别怕,下了山,回了馠都,你就安全了,马比车快,城门下钥之前,一定能到,现在就走,别白白耽搁时间了。”
姜煦的人会一路保证她平安回到馠都。
这场雨要开始下了。
傅蓉微回到庵里,在山门前遇到了慧琳师太一行人刚回来。傅蓉微有些惊奇,于是驻足等了片刻,与她们打上照面后,问道:“师太下山了?”
慧琳双手合十,一脸冷淡:“前山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只虎,为防伤人,我们请暂且封了路,也请了官府的人帮忙捕兽。”
难怪阳瑛郡主不走前山,反而绕了一大圈,从后面上山。
傅蓉微道:“辛苦诸位师父了。”
看来他们正好打了个时间差,静檀庵的人没见到阳瑛郡主。
傅蓉微回到院子里等消息。
因为前山的路被封住,惊梦园的伶人缺了一天,天渐渐热了,傅蓉微摇着扇子在院中乘凉,桌上点着驱散蚊虫的香料,里头掺了茉莉,闻着非常雅致。
林霜艳在屋里推开窗,道:“你今天怪闲的,怎么,开始独守空房啦?”
傅蓉微靠在蝴蝶椅上,说:“王妃,我有些等不及了,你呢,你还能等吗?”
林霜艳道:“两年我都等了。”
傅蓉微道:“那你真是个人才,两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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