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对视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进屋了,云兰苑的两间偏房,一间是钟嬷嬷的,另一件空出来的虽然常年无人居住,但时时有人打扫,稍加打理,就能住人。
彩珠和彩月收拾完了房间,急着跑出来到傅蓉微面前伺候,彩月上前一步:“姑娘,绣活做久了累眼,让我们帮你吧。”
傅蓉微专心于手下的针线,头也不回道:“不用。”
花吟婉前些年闲着没事就动动针线,有些小物件她早已备好了,其他的东西钟嬷嬷稍做帮衬,成婚的嫁衣傅蓉微一点也不想假手他人。
傅蓉微这些日子里,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女子的嫁衣一定要亲手绣了。这真是一个漫长又考验耐性的细致活,她在绣嫁衣时,心里想的是她未来的郎君,夜以继日的绣,夜以继日的想,少女怀春,最容易在这些夜里滋生出旖旎的心思,无法自制爱上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
两个丫头在傅蓉微身前围一阵,发现确实用不着她们做活,于是退远了些,在院子里扫扫擦擦。
钟嬷嬷坐在一侧,道:“姑娘,那两个丫头我看不行,暂且先留着也无妨,等到您出阁了,等做自己的主,将人发卖出去,再亲自挑几个合适的回去。”
傅蓉微穿着针线,说:“我晓得。”
天色暗了,傅蓉微从廊下挪到了屋里,嫁衣上的彩凤已有了轮廓。
钟嬷嬷去厨房取饭菜,顺便又带了一封帖子回来。
姜家的帖子,傅蓉微已经连收了三封。
表面上是姜夫人下的帖,实际上打开却是姜煦的字迹。
姜煦似乎很想约她去外面玩,但傅蓉微实在没有闲暇,她铺开纸墨,与前两次一样,回了封婉拒的信,让钟嬷嬷托前门的小厮送出去。
夜里,傅蓉微在屋里点了双倍的烛火,从彩凤的尾巴开始绣起。
虫鸣的声音越来越静,夜深了,两件偏房也都熄了灯,傅蓉微眼睛发涩,靠在椅子里闭上眼,忽的,她耳朵一动,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窗外轻轻的磕了一下,她眯了眯眼,发现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她站起身,拿起一把铜剪,走到窗前,问道:“谁?”
一朵鲜嫩的绿牡丹从窗户的缝隙中递了进来。
傅蓉微第一眼看见的是拈花的手。
这还能不知道是谁?
傅蓉微放下铜剪:“你怎的半夜来了?”
姜煦坐在她窗外的玉兰树上,道:“本以为你睡了,不想屋里还亮着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去我家玩?”
傅蓉微推开窗,要仰起脸才能看见树上的姜煦,明月就高高的悬在他头顶,柔和地在院子里撒上一层霜。
“我现在忙得很。”傅蓉微道:“怪我以前懒,没想到出嫁的那天会如此猝不及防,现在手忙脚乱的,没心思玩,你也不想你的妻子在大婚那日嫁衣寒酸吧。”
姜煦隔着窗户就看到了屋里的那一片红,他默了一会儿,道:“我给你找绣娘。”
傅蓉微道:“可我姨娘曾经跟我说,女子出阁要穿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否则嫁人以后生活会不如意。”
姜煦当即道:“胡说,我娘的嫁衣,她就没动过手,是请了苏州的二十多个绣娘做的。”
傅蓉微笑了:“是啊,我胡说八道呢,生活如意与否,岂是一袭嫁衣能说了算的……但是,姜煦,是我自己愿意的,身为女子的一辈子就这一次,我想慎重对待。”
她说这话时,神色变得非常柔和。
像个寻常女子那样,明媒正娶,这是第一回 。
傅蓉微见他在窗外不说话了,于是又将窗户推得更大了些,道:“你想进来看看吗?”
姜煦望着那铺了一整张桌子的红绸,摇头道:“罢了,两个月快得很,我且耐心等等,其实嫁衣寒酸些也没关系,你人在就好。”
傅蓉微说好。
姜煦在她关了窗户后,又道:“天色太晚了,早些休息吧。”
傅蓉微也说好。
她站在窗前没动,等过了半刻钟后,她又悄悄将窗推开条缝隙,向外张望,玉兰树上已经没了人,唯剩风中正轻轻摇晃的树枝。
傅蓉微掩好窗,回屋吹了灯。
又过了半月余。
平阳侯身边的管事忽然到云兰苑请傅蓉微前去书房。
傅蓉微放下手中绣活,问怎么回事。
管事面色凝重,靠上前,低声道:“府中来了贵客,身份不凡,侯爷只让小的悄悄提点姑娘,注意人前别失了礼数。”
傅蓉微心下奇怪,但还是慎重起来,换了件衣裳,跟随管事前去书房。
她在路上,便察觉到有些诡异,平阳侯既然今日在府中,前院的小厮和丫头必定忙碌,可一路行来,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安静要命。
傅蓉微的心悬了起来。
到了书房,管事帮她推开了门,却退至一旁,并不进门。
傅蓉微只能自己进去,她提着裙角,拐了进去,身后门一关,正见书房中,一个人背着她站在书桌前,正在观赏书桌上的一只笔洗。
此人是个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
傅蓉微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这个背影……真是刻进骨子里的难忘啊!
“赐婚的旨意已下,朕本该宣你们二人进宫谢恩的,可前段时间政务实在繁忙,朕今日好不容易得闲找平阳侯聊几句,正好,也宣你来见一眼,傅三姑娘,怎么,吓着你了?”
那男子转过头,露出一张暌违已久的脸。
在傅蓉微的记忆里,这张脸这么年轻的模样,实在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傅蓉微俯身下跪:“臣女傅蓉微,谢皇上恩典。”
皇上一扬手:“起来吧。”
傅蓉微此时才惊觉她到底有多了解皇上,甚至不用等皇上开口,她就已经能料到他的来意。
“静檀庵的案子,朕亲自审理了一遍,才发现其中处处都是你的身影……颍川王妃身边的人是你,诱导阳瑛郡主回都告状的人是你,引着姜煦三天两头往静檀山跑的人还是你,可最后一身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还是你。”
皇上什么都知道。
傅蓉微道:“姜少将军高义,让他坐视阴谋而不理,他恐怕做不到。”
皇上道:“你与姜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暗生情愫的?”
傅蓉微被问得一愣。
哪里就有暗生情愫了,她实在不解皇上何意。
皇上耐心十足,问道:“你是故意得罪了朕的后宫,然后好有机会不用选秀的,你不想进宫,是不是为了姜煦?”
傅蓉微心绪急转,斟酌道:“臣女……曾姻缘巧合,与姜少将军有过数面之缘,臣女……确实暗自有过心意动,却一只不敢言明。”
皇上笑了笑。
傅蓉微便知他是觉得这话中听。
果然,姜煦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不浅,皇上次来多怕是为了试探她的真心。
皇上叹道:“姜煦那小子也是太年少,动心而不自知,总是迟半步,差一点,就要遗憾喽。傅三姑娘,朕来都来了,今日你作陪,带朕到你家后花园逛一逛吧。”
傅蓉微身心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平淡一笑,道:“是。”
平阳侯任职工部。
侯府的后花园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傅蓉微打开了书房的门,请皇上先行半步。
所有的礼数都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傅蓉微落后半步,走在皇上的右侧,望着那信步闲庭的身形,总觉得两辈子的影子在某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皇上道:“你们家有个四姑娘,你跟朕说说,那是个怎样的女孩?”
傅蓉微道:“臣女的四妹妹年纪还小,天真,单纯,家里姐妹多,她是最小的,从没经历过什么事。”
皇上摇头发出一声轻叹:“那可不行,进了宫容易受欺负。”
傅蓉微带着皇上走向了云兰苑附近的那座梅花亭。
皇上道:“这里这么僻静?”
傅蓉微引着皇上往亭中走,道:“这里是臣女第一次见少将军的地方。”
第58章
皇上提起了兴致。
亭子里还有傅蓉微留下的绢纸和笔墨, 但是经久不用,脏得不成样子,傅蓉微赧然道:“皇上见笑了, 我们还是移步到别处吧。”
可是皇上已经看到了那幅千里江山,有些挪不开眼,用手轻轻拂去了一层灰, 望着那绢上已经有些黯淡的颜色,道:“朕听说过你的画, 如今一见, 倒是有些宫廷的笔风杂糅。”
傅蓉微心说原本是没有的, 但上辈子在宫里困得太久了, 不知不觉也就染上了。
皇上站在那幅画前, 观赏了很久, 一直沉默着。
傅蓉微这回猜不透他的想法, 却无意间,看到了蓉珠经过竹林里的甬道, 在梅花亭下经过。
她看着蓉珠,蓉珠也看见了她。
蓉珠自然也注意到她身边有一陌生男子,警惕的停下了,远远的瞧着这边,却没贸然过来。
皇上注意到她的目光,紧随着也发现那里站了一少女, 他问:“那是谁?”
傅蓉微道:“是傅家长女。”
皇上懒懒的“哦”了一声:“是她啊,听说过, 比你大了两岁。”
傅蓉微目光瞥向皇上, 深沉的心思忽然在这时泛起了涟漪,道:“长姐虽只比臣女大两岁, 但无论心性还是谋算,都远在臣女之上,如今,府上只长姐一人的亲事尚未定下,也不知将来是谁家的贤内助。”
皇上默不作声的打量傅蓉微的脸色。
傅蓉微稳稳的端住了。
皇上道:“瞧你姐姐似乎挺有雅致,不如你去邀她一起逛逛园子?”
傅蓉微欣然答应,便下了亭子,往蓉珠的方向走去。
等两个人在竹林边的小路见上了面,蓉珠问:“那个男人是谁,怎会出现在我们家?”
傅蓉微道:“那是父亲的贵客,一起聊一聊?”
蓉珠摇了摇头,道:“没兴趣。”她转身就要走。
傅蓉微拦道:“是他要见你。”
蓉珠挑眉:“他要见,我就必须见吗?”
傅蓉微道:“那人啊,即便是父亲,也是不敢忤逆的。”
蓉珠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猜到了某种可能,但是却不敢置信:“他是……王爷?还是?”
傅蓉微道:“那我可不能告诉你,你尽管以公子相称即可。他只是远远一瞥,被长姐吸的姿容引了目光而已。”
蓉珠朝着她睁大了眼睛,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上了心口。
傅蓉微不怕她心动,就怕她心不动,见蓉珠做此反应,她心里有数了,携起蓉珠的手,往梅花亭里走去。傅蓉微承认自己此举不怀好意,但她只要一站在皇上身边,便忍不住算计。傅蓉微发自内心的见不得这个家风平浪静,只要有机会,她就要搅一下。
蓉珠与皇上见了面,拘谨的福了个礼,道:“听闻公子是父亲的贵客,小女子路过特来见礼。”
皇上靠近瞧了一眼她的模样,温和道:“不必多礼,带我逛逛你家园子吧。”
傅蓉微已经预感到此计必成。
皇上没有在侯府中多留,与蓉珠也只聊了几句家常,便回到了前院书房中,蓉珠自回母亲的院子,傅蓉微也被允许回房。
傅蓉微回去之后就把彩珠和彩月叫到了跟前,给她们分派了一些跑腿的活,时不时能往前院里逛一圈。
不消几日,两个丫头就从前院带了信回来,说是又乱起来。
傅蓉微扔掉绣活,坐在门槛上招呼她们:“出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彩珠道:“侯爷改了主意,说要送大姑娘进宫选秀呢。”
傅蓉微道:“可大姐姐的年纪似乎不合适。”
彩珠道:“侯爷的意思是,报上去的人选不变,仍旧挂着四姑娘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只是将人换一换。”
傅蓉微点头:“意思就是让大姐姐冒名顶了四妹进宫,这……好像是欺君吧。”
彩珠脆生生道:“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侯爷又说了,皇上不知道的事情,咱们干了才叫欺君,皇上若是知道,那就不算!”
钟嬷嬷直接听愣了,简直是万万没想到。
傅蓉微给她们一人发了一块银子的赏钱,笑眯眯道:“出去玩吧。”
等她们一走,钟嬷嬷按耐不住:“姑娘,这又是在闹什么啊?”
傅蓉微捡起绣活,平静了心情,道:“管他们的,以后侯府里的事情,与我再也没有干系了。”
钟嬷嬷这才释然:“说的是。”
傅蓉微低头绣了两针,又停住了,问道:“嬷嬷,你的身契在哪里,没见姨娘留给我,莫不是也存在夫人那?”
钟嬷嬷反应了一下,犹豫着道:“我的身契从前是在姨娘手里的,不过……前些年我年纪大了,姨娘打算放我回老家养老,便将身契给烧了,可我一直放心不下,迟迟拖着没走。”
这么说,钟嬷嬷早就不是府里的奴才了,全凭着过往的情分,才留下来照顾她们娘两,天天受张氏的折辱。
傅蓉微忍不住唤了一声:“嬷嬷!”
钟嬷嬷提着绣墩坐在傅蓉微旁边,哑着嗓子说:“不过啊,我这年纪确实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等姑娘出阁了,许是要随着姜少将军往边关去的,我跟不了,也帮不上,打算等到那时就回老家,看看哥哥和侄儿们。姑娘可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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