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怎可能不允,以自由之身回老家,与亲人团聚,享天伦之乐,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傅蓉微压着心下的酸涩,笑了:“当然允,到时候,我给嬷嬷备上一些东西,您带回家去,千万不许偷着走。”
钟嬷嬷道:“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自然要与姑娘好好道别。”
彩珠在外面打听了一些时日,性子慢慢地淡了下来,后面几日,也不爱往外面跑了。
傅蓉微看在眼里,却一句话也没说。
等再见到蓉珠主动拜访云兰苑时,傅蓉微便知那事有结果了。
“父亲让我顶了四妹的名头进宫。”蓉珠说:“两个月后,正好能等你成了亲之后再走。”
这次再见面,两个人的心境又不同了。
傅蓉微心想的是,泼天的富贵送到你跟前了,且看你中不中用吧。
而蓉珠心里盘算的是,她即将进宫为妃,平阳侯无子,家中没有兄弟能指望,便也只剩几个姐妹了,傅蓉微马上要嫁进将军府,是她将来最有分量的助力。
蓉珠这会儿恐怕连儿子登基时的年号都想好了……
傅蓉微道:“我那两个丫头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听说以前是在你面前伺候的,你要不要带走?”
蓉珠淡淡道:“宫里只能带一个丫头,我自是要选个最贴心的,她们还差着意思呢。”
傅蓉微笑笑不说话,想必里面那俩丫头也都听见了。
蓉珠道:“等将来……”
傅蓉微趁她迟疑的功夫,打断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们谁也不能未卜先知,现在做打算为时尚早。”
“也对。”蓉珠苦笑:“这几日,好像做梦一样,母亲的刻薄和父亲的冷漠,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了。”
因为她的眼界已经往更高的地方去了。
蓉珠看了一眼傅蓉微面前的绣棚,道:“快准备好了吗?我帮你?”
傅蓉微摇头说不必。
蓉珠只来过这一回,听说回去之后,就开始学习规矩了。
蓉琅来了两回,第一回 ,她眼睛红肿着,明显哭过,是因为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她在傅蓉微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随意的聊了几句,便走了。
第二回,是大婚前夕,蓉琅又来看了她,权做最后的道别。
侯府送嫁,挂满了红灯笼。
傅蓉微清早便扮上了妆,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头上,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钟嬷嬷背身在院子里抹眼泪。
两个丫头竟也不由自主红了眼。
傅蓉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真年轻啊。”
其实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也不算很老,二十出头的年纪,姿色风韵都还在,只是她心境老的太快了,满目荒痍苍茫看不见春天。
心死在肉身泯灭之前,唯独姜煦兵临城下时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短暂的清醒了片刻。
她从前在宫里时,看上了什么花,总是喜欢命人移栽到自己院子里,可移过后的花木折腾了半条命,多半不会开得很好。
今世不同,她不挪花了,她决定挪自己。
姜家人来了。
傅蓉微收着前院的信,由喜婆跟着她走过长长的游廊,到前院拜别父母,盖头搭了下来,傅蓉微眼前顿时只剩一片模糊的红。
姜煦也在,她能感觉到,他就在她身边,应该是左侧前方一点的位置,傅蓉微被扶上了喜轿,身体一悬,走在路上了。
傅蓉微用手指拨开轿帘,从缝隙中往外瞧,看不清最前面骑马的姜煦,只能看见沿路的十里红妆,以及很多跟着凑热闹的百姓。
傅蓉微一眼看到百姓里有一个人影,一直在随着她一起前行,那人衣着清贵,傅蓉微为了看清他,将帘子挑得更大了些,那人看见了,微微一笑。
傅蓉微心里一顿,竟是萧磐。
百姓的身影隔在两人中间,傅蓉微却能感受到那毒蛇一样的目光如影随形,芒刺在背。
而且萧磐还笑了。
傅蓉微手指一收,轿帘垂了下去,她头向后靠,缓缓舒了口气,开始盘算,假如皇上真的要留质,她不能随军离都,那么日后,就还免不了与萧磐见面。
假如今世的萧磐依然选择起名篡位,那么她留在馠都为质,下场多半与上辈子一样,被架到城墙上,用来劝降回都勤王的姜煦。
可这一次,她的分量便不同了。
姜煦无论怎么选,都是两难的境地。
不行!
傅蓉微暗暗发狠,决不能发生那样的事!
第59章
一顿忙乱, 真正到达将军府时,已近黄昏。蒙着盖头的傅蓉微被牵进府门,她能感觉到在场宾客很多, 但是大家都很安静,大喜的日子,连个说笑的人都没有。
傅蓉微便猜到, 是皇上在此。
果然,姜煦拉住她, 在她耳边道:“先叩见皇上皇后。”
皇上和皇后都来了。
傅蓉微随着姜煦一同下拜, 跪在裹了红绸的蒲团上, 口中高呼万岁。
她头上蒙着盖头, 看不清上头人的神色, 只见有位宫人将漆盘托在她盖头的流苏下, 正好在她的视线中。
一只翡翠镶金的如意, 一只花开富贵的珐琅镯子。
这是皇上皇后给她添的彩,傅蓉微按规矩再叩谢恩。
皇后带着笑音道:“平阳侯家的女儿规矩教得真不错, 瞧瞧这一言一行,宫里的教引嬷嬷都挑不出错。”
傅蓉微听着这一贯温和的嗓音,那颗敏感的心立刻就想多了。
平阳侯家的女儿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马上就要选秀进宫了。
皇上的这位元后,绝不是好惹的茬子。傅蓉微与她斗了好多年,每一步都走的惊心动魄。
显然, 蓉珠还没进宫呢,就已经被皇后惦记在心里了。
傅蓉微只暗自希望她的长姐能挺过地狱第一关。
皇上道:“礼送到了, 大喜的日子, 朕不扫爱卿的兴致了,阿煦, 你自己挑的妻子,情投意合,一定要好好疼惜。朕祝愿你们琴瑟和鸣,共赴白头,新婚喜成,长乐未央。”
傅蓉微每次见到皇上与姜煦的相处,都要默默感慨一次他们之间的君臣得怡,并为之震撼。
皇上的心意是明明白白可以被感知到的。
傅蓉微听到身边忽然笑闹了起来。
皇上已经带着皇后起驾回宫了。
傅蓉微被拥上前几步,听着礼生的诵唱,拜了天地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接着,将军府中点了满院子的红灯笼,明星煌煌。他们被拥入了洞房,并排坐在大床上,由着屋里人来人往,行撒帐礼,动作轻柔地在他们的身上撒下些金钱彩果。
傅蓉微手藏在袖子里,偷偷接了一颗桂圆,攥在手心里。
姜家的亲眷笑闹了一阵,便都善解人意的退出去了,给新婚的留足了安静的空间,他们到前堂去喝酒吃席,洞房里没了旁人。
傅蓉微胸口微微起伏,听着自己的心跳。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钻到了傅蓉微的袖中,叩住了她的掌心。
傅蓉微双手僵住了,一动不动,她体味着姜煦那细腻的体温,以及他手心带着薄茧的粗糙触感。
姜煦的拇指摸到了那颗桂圆,用力一压,桂圆碎在她的掌心,傅蓉微垂下头,挪动双手。姜煦放开了她,她将那枚桂圆肉完整的剥了出来,放进口中。
桂圆、莲子、红枣、花生……
傅蓉微喃喃道:“早生贵子,真是好寓意啊。”
姜煦一直没出声。
傅蓉微忍不住道:“少将军不挑盖头吗?”
喜秤就摆在旁边,姜煦没有动身去取,而是用手抓住了盖头的一角,他磨蹭着,终于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嫁衣绣得真好看。”
傅蓉微笑了笑,道:“你也觉得好看啊。”
姜煦道:“你费心费力,点灯熬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傅蓉微平缓地回答:“在想今夜。”
姜煦手一抖,差点直接把盖头扯下来,他稳住了心神,将盖头掀起,堆在她的凤冠上。
新娘子的妆容不止是明艳,傅蓉微的五官更显出一种天生的娴雅,华贵的金饰压在她的头颈上,恍惚间,姜煦好似看到了两个身影的重合。
傅蓉微一抬眼,眉目缱绻,仿佛受不了他的磨蹭了,自己动手彻底扯下了盖头。
姜煦沉默得像洞房里高照的红烛,他出神注视着她的时候,令傅蓉微心肝皆颤,那不像没有感情的样子。
傅蓉微道:“好像从一开始,少将军待我便与别人不同。”
姜煦道:“是不一样。”
傅蓉微道:“为什么呢?”
姜煦答道:“一见如故,心随意动。”
傅蓉微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他话中隐晦的深意,他真不像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人。傅蓉微目光看向桌上备的合卺酒,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姜家妇了,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同德。”
傅蓉微刚醒来时,并不在意自己这一世嫁给谁。
嫁也可,不嫁也可,总之要远离皇宫。
不得不承认,是姜煦让她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姜煦往她的手中送了一杯合卺酒,道:“从今以后,我必护你周全。”
傅蓉微这才仔细打量他今日的模样。
少年尚未到加冠的年纪,但在成婚这日,也束起了发,头戴一定金冠,身着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若冠玉,恍若谪仙。
傅蓉微盯着这张脸,喝酒时都舍不得闭眼。
而姜煦的目光微微下垂,眼睫扫下一片阴影,给眼睛平添了几分深邃,
温润的琼浆顺着喉咙滑进了腹中,傅蓉微身上慢慢生出了燥热。
馠都的风俗,男女成婚时合卺酒用料都烈,以助房事的。
傅蓉微出阁前,钟嬷嬷曾拿了一本画册给她看。
这些原本是母亲该安排的,可张氏才懒得管她,花姨娘又不在了,钟嬷嬷在这些琐事上便格外操了些心。
钟嬷嬷还怕她不好意思,守在她身边,一点一点的指导。不料,傅蓉微面不改色的看着那本画册,淡淡的翻过几页,听着钟嬷嬷的讲述,面不改色,连羞赧的神情都没有。
傅蓉微不需要那些东西。
一杯酒下肚,约半个时辰,她听见了身侧人轻微的喘息。
傅蓉微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侧了下身子,去解姜煦的喜服。
姜煦靠在榻上,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傅蓉微动作轻柔,手指灵动,先解了他的腰封,随即手指一路攀上衣领,稳稳的将他的外裳脱去,姜煦抬头望向帐顶,脑子里也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成亲前夜,他爹亲自教他了点东西。
姜煦其实也不用教,他上一世活到三十七岁,终生未娶妻,但也在某些场合见过一些脏眼的苟且之事。
女子是怎样的滋味,他不曾期盼过,如今傅蓉微一贴上来,他的嗅觉浸染在她身上淡雅的熏香中,混着烈酒的味道,更令人头昏目眩了。
姜煦稍微垂下头,嗅着傅蓉微的颈侧。
傅蓉微的动作顿住了,耳畔连着颈侧密密麻麻起了酥意。
姜煦盯着那一截白晃晃的皮肤,猛地一闭眼,放轻动作,靠了上去。
傅蓉微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撑着他的头,片刻后,听见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假装睡了。
傅蓉微唇角牵起苦笑。
她知道他是装的。
压在她肩上的重量不对。一个男人如果真的沉睡过去,是不会留意控制力道,好像生怕压着她似的。
可他这一装睡,傅蓉微心里也跟着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她柔和地扶住他的头,将人放在枕上,去除了衣物,搭好被子,然后到外间用清水洗了妆,净了脸,换上寝衣,背对着姜煦,与他躺进了同一床被子里。
枕上鹧鸪的绣线精细平滑,一点也不扎人。
傅蓉微闭上眼浅寐,其实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在数着屋外檐下的更漏。夜过半,三更时分,被子被扯动了一些,姜煦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后,他贴了上来,却依旧不动手脚,就这么一躺到天明。
窗外亮堂了起来。
傅蓉微睁开眼,轻手轻脚起身下床,洗漱后坐在妆镜面前,用厚厚的脂粉遮住了一夜未眠的气色。这种事她做起来信手拈来,早习惯了。
姜煦晚她一步醒来,出现在镜子里时,傅蓉微已经点好了胭脂。
傅蓉微道:“醒了?”
姜煦道:“我昨晚睡着了。”
傅蓉微并不戳破:“怪酒太烈了。”
姜煦岂能不知她的清醒。
她一整夜,没翻过一次身,没向他靠近毫厘,甚至清晨起来连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看一眼。
一宿不过三五个时辰,竟然如此难熬。
傅蓉微转身对他道:“喜帕拿给我。”
姜煦把床上铺着的一层洁白的绢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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