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咬破了袖子里的一块皮肤,把血迹擦了上去。
姜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卷起袖子,看着那鲜血浸出的伤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傅蓉微道:“待会将喜帕交给你娘,告诉她我们圆房了,让大家至少面上都能过得去。”
昨晚洞房里一点动静没有,院子外有丫鬟婆子守着,屋里一次水也没要,指定是瞒不过人的。
但正如她所说,有喜帕在,哪怕人心里门清,面上也有台阶下。
姜煦不懂这是怎么个讲究。
圆房一事怎么还要拿到人前去宣扬?
不等他细问,门外有人敲门了,一个婆子的声音传进来:“少将军,少夫人,醒了吧?”
傅蓉微抹掉了伤口沁出来的血,放下袖子,道:“进来吧。”
一个婆子踏进门槛,停在门口,含着背,笑道:“问问少夫人喜帕可在,将军和夫人一早可都在正堂等着了。”
傅蓉微从姜煦手里拿回喜帕,折了起来,道:“在,嬷嬷先去一步,我与少将军马上就到。”
那婆子上前接过喜帕,脸上表情带了些惊讶。
傅蓉微微笑着,不露一丝情绪。
等那婆子走了,姜煦站在她身后,手抬起来又放下,似乎是想往傅蓉微肩上碰,却又半途收了回去。
傅蓉微瞄着镜子里的他,淡然道:“即便是我们没有圆房,也不影响我在你们家以自己的方式立足,穿衣裳,该去给爹娘敬茶了。”
第60章
姜煦在傅蓉微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 那笑容像是覆盖在脸上的一层面具,眼睛里无波无澜,上一世, 她被摆在皇上身边时,也是这幅样子。
傅蓉微习以为常,心境非常平和。
情到浓处, 自会生爱欲。
而没有情爱的欢愉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
傅蓉微目标明确,要做的事情很多, 她要在姜家立足, 经管好以后的日子, 并时时刻刻盯着朝局, 握紧自己手里的刀, 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递出去。
她的心思层层叠叠, 九曲连环, 偶尔触动了情爱,也只是耽腻一小会而已。
正堂中, 姜夫人听了伺候人的回禀,挥手打发人退下,愁眉不展地对丈夫耳语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没教会?”
姜长缨面对自家夫人的质问,没来由的心虚,也小声道:“夫人,我已经尽力啦, 总不能手把手教吧。”
姜夫人瞪眼指着他:“胡说八道什么呢,闭嘴!”
姜长缨立即噤声。
姜夫人将喜帕收进匣子里。
正好, 姜煦和傅蓉微到了。
傅蓉微身为新嫁娘, 穿着不像以往那样素净,洋红洒金的缎子, 赤金镶珠的宝钗,红珊瑚的坠子。正值豆蔻的少女年轻脸嫩,即便一宿未眠,脸上略施粉黛,也能完全掩住憔悴。她从晨光熹微中走来,面若芙蓉,姜煦跟在她身后,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头发上,没有移开过一瞬。
姜夫人望着两个孩子这般模样,越发的疑惑了。
一个被冷落的新娘,脸上一点委屈的神色也没有。
另一个办事不着调的,却满眼都盛着深情。
傅蓉微给二位长辈敬茶时,姜煦也陪在旁侧跪下了。
姜夫人瞪了一眼儿子:“你跟着跪什么,你跪也没东西给你,赶紧到一边呆着去。”
傅蓉微转头对他柔和一笑,姜煦安静地起身,退到了一侧。
姜夫人拿出一只璎珞圈,坠着一只精致的红宝石金锁,亲手戴在了傅蓉微的胸前。姜长缨拿出了一把匕首,先递给了姜夫人,再转交到傅蓉微的手里。
匕首不似中原物,傅蓉微猜是在关外缴获的,沉甸甸的落在手心里,想必一定异常锋利。
傅蓉微改口爹娘。
一家人同用了早膳,清粥淡饭配上精致爽口的小菜,院子里人不多,也不妨碍赏景,用完膳,姜夫人对着丈夫使了个颜色,姜长缨意会,揪着姜煦到武场活动筋骨,姜夫人则携着傅蓉微,到里屋慢悠悠品茶。
“你这个媳妇啊,是阿煦自己挑的。”姜夫人笑着道:“我和他爹,都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的,那小子忽然就回家说要娶你为妻,并擅作主张去和皇上讨了个赐婚的恩典。”
“他待我,十分不同,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傅蓉微聊起姜煦这个人,发现他的心思当真像个迷,让人猜不透,也不敢乱猜。
姜夫人道:“我原本不赞同他这么早就成婚的,毕竟年纪太小,情之一字还没参悟,谁晓得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可是阿煦那天晚上伏在我的膝上,告诉我,此一生只认定你了,绝不会再有旁人。他说这话时,神色极其郑重,仿佛在向上天起誓,至死不渝。”
傅蓉微的茶杯渐渐落下,捧在手心里,怔怔的不动了。
姜夫人继续道:“那种神情我不陌生,早些年北关战局凶险,将军每一次披挂上阵时,都会在军前回首,静静地盯着我看一会儿,告诉我,即便战死,他也依然爱我……那时候阿煦还没出生呢,可谁知长大后却把他爹的德行给学了个十成十。”
傅蓉微经历了太多的磋磨,她的感情早已不会汹涌喷薄了,细腻的心思压在理智下,只能在安静时,细水长流的慢慢品味。
她是个擅长追根究底的人。
她固执的认为一件事情有因有果才算完整。
姜煦爱她是果,但是她无处寻因。
所以她对此事存疑。
姜夫人絮叨了一会儿,终于说到了正题:“昨夜你们院里的事儿,天没亮就传到我这了,我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也许是情怯,也许是面薄,也许是还没学会……微微,你别难过,也别着急,你们俩都还小呢,以后慢慢来,好吗?”
姜夫人是怕傅蓉微心里不舒服,也不愿意在那种事上强势干预,引得两个人心生隔阂。
傅蓉微能体会到姜夫人的用心良苦,她笑了笑,道:“我懂母亲的意思,阿煦待我极好,我愿意和他一起玩儿,做一对伉俪夫妻。”
姜夫人缓缓地舒了口气,见儿媳比她想象的还要温和,一颗担忧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将军府的演武场比花园都大。
姜煦被父亲盯着,舞了一套枪法,浑身畅快,用帕子擦拭爱枪。
兵器架上,父子两并排坐着,姜长缨啃着一只胡饼,道:“咳……那个,你娘让我问问你,到底为什么?”
姜煦茫然:“什么?为什么?”
姜长缨左右环视了一圈,见没人,索性摊开了,又快有低地说了句:“问你为什么不和你媳妇圆房?”
这话以他的身份问出口实在难为情,幸亏没别人听见。
姜煦将心爱的银月枪抱在怀里,憋了半天,同样环顾四周,偷摸轻声回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动。”
姜长缨:“……”
姜煦脸上的茫然被风吹散了,他冷静了片刻,问道:“那我怎么办?”
姜长缨嚼着饼:“你问我啊?”
姜煦闷着头“嗯”了一声。
姜长缨呵呵一声冷笑,道:“老子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没有过畏手畏脚的时候。想当初你娘家里拒我七回,我锲而不舍,第八次上门才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啧,你这孩子,也不知像了谁?”
姜煦从姜长缨手里扒了最后剩下的一口胡饼,填进了自己嘴里。
姜长缨拍了拍儿子的肩,道:“过两日,你陪你新媳妇回趟门,咱们就该收拾东西回边关了。你媳妇既然肯嫁你,想必不怕吃苦。”
姜煦若有所思道:“再等等吧,我猜在离都之前,宫里会有旨意下来。”
姜长缨没往深处想,应了一声,起身将兵器架扶稳,道:“走吧,陪你娘子去。”
傅蓉微已经回到院子,她陪嫁带来的两个丫鬟,正是张氏拨给她的彩珠和彩月。傅蓉微回来的时候,两个丫鬟正坐在阶下闲聊,聊得热闹,也没注意到傅蓉微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将军府瞧着家徒四壁,也不像有钱的样子。”
“到底是粗人,难免寒酸。”
“侯府的底蕴可不是随便谁就能比的。”
“……”
傅蓉微走路没有声音,人都到屋门口了,两个丫鬟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傅蓉微眼神淡淡的在她们身上扫了一眼,自己进屋拖了把椅子,在门口落座。
彩珠和彩月在侯府时,伺候傅蓉微不上心,但如今到了将军府,两个人的卖身契都握在傅蓉微的手里,谁也不敢造次了。
傅蓉微双手搭在一起,放于腿上。她到了将军府之后,不必再饱受摧残,也不用时时刻刻忍受刻苦恨意的灼烧,整个人终于松弛了下来。
彩珠偷偷瞧了一眼,将身子躬得更低了。
傅蓉微道:“骠勇大将军确实与其他勋贵家不同,将军和少将军常年驻守北关,等过些日子,我们就要举家启程了,北关的日子没法跟馠都比,天寒地冻,枕戈达旦,你们俩能受得住吗?”
两个丫鬟,一听这话,都不答。
傅蓉微意料之中,毕竟不是从小跟到大的,面子里子都生分。她说:“那么,你们是想回侯府,还是想另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彩珠和彩月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回道:“奴婢在侯府呆的时间虽不长,但夫人对下宽厚,从不缺短月例,我们家中受侯府恩惠颇多,姑娘若是宽厚,便允准我们回去吧。”
她们算盘打的是不错,纵观馠都,侯府算是首屈一指的高门了,假如把她们发回牙婆那里,另寻出路,谁晓得下一家是什么样呢?
傅蓉微无奈叹了口气,道:“好,那等回门时,我带你们回侯府,与夫人交代清楚。”
张氏对下宽厚是傅蓉微有生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彩珠和彩月这二人跟着傅蓉微走了趟将军府,又原封不动的被打发了回去,等于是当面给了张氏没脸,以后张氏不能再随意惩治傅蓉微,但磋磨两个丫鬟泄愤是轻而易举。
彩珠和彩月是被富贵蒙了眼,猪油蒙了心,非要往火坑里跳。
姜煦出现在院门口,傅蓉微抬眼看着他,挥手放两个丫鬟走了。
傅蓉微依然巧笑倩兮,仿佛完全不在意昨晚洞房的冷落,唤了声:“少将军。”
姜煦还没说话,傅蓉微自己思索了一下,意识到称呼不妥,两人现在关系不同了,道:“不对,应该换个称呼了,夫君。”
软软的,温柔的一声夫君冲进了姜煦的耳朵里。
姜煦摸了摸发烫的颈侧,礼尚往来,道了一声:“娘子……我们出去骑马吧。”
第61章
傅蓉微上次学骑马在江坝围场, 差点把命搭进去,她对骑马可真是提不起兴趣,脸上的笑稍微一垮, 但想到姜家乃是将门,她身为少将军夫人,不会骑马着实不太像话, 于是刚垂下的唇角又扬了起了,说道:“好啊。”
傅蓉微换了一身衣裳, 姜煦先带她去挑马。
将军府家养的马, 好像格外高大一些, 傅蓉微留意马的眼睛, 试图选个有眼缘的, 但好像没一匹看上去愿意亲近她。
姜煦道:“马这种动物, 天生性子就是烈的, 驯服了才会听话。你有怯意,你在害怕, 所以它们才不肯服从你。”
说着,姜煦亲自选了一匹小红马,牵了出来,套好缰绳,递到了傅蓉微手里,道:“这一匹是去年刚下的新马, 你上马,我帮你。”
傅蓉微上马都显得吃力, 全靠姜煦将她托上去。
姜煦一只手臂就能拢住傅蓉微细瘦的腰肢, 更能托着人在马背上坐稳。
傅蓉微刚坐稳,姜煦凌空一翻, 也上了马,落在她身后。傅蓉微的肩背紧紧贴在他怀中,两双手抓着缰绳交叠在一起。
姜煦贴着傅蓉微的发,说:“你放轻松,靠在我身上。”
傅蓉微慢慢调整姿态,最后姿势像是枕在姜煦的肩窝里。
姜煦跑起马来,盛夏尾巴的风已经带上了秋天前的凉意,轻柔的拂过她的面庞。
傅蓉微慢慢找到了其中关窍,紧握着马缰的手也放松了些。
年轻力壮的小红马跑起来不知道累,绕着演武场撒欢。
傅蓉微先累了,扭头示意姜煦歇一歇,姜煦勒马停了下来。傅蓉微下地的那一瞬间,竟觉得脚下软绵绵地,好似踩空了一般。
姜煦牵着她坐在兵器架上。
傅蓉微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儿,道:“你们是不是准备奔赴边关了?”
姜煦道:“是我们,我会带你一起。”
52/151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